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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今天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昨天废话太多我惨遭歌黛娃的批评,实在不愿意再和她有不必要的对话了。

    我鼓足勇气,终于将手中的冰凉的匕首扎下,匕首上镶满了名贵的宝石,估计是在拍卖场上淘来的小玩意。夜莺的尖叫混杂进黝黑森林中盛满灰尘的光影中,乌鸦也哑着嗓子聒噪起来,空气分外的冷,我的双手却是温热的。

    湿漉漉的。

    我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突如其来的日光在视网膜上刺下晃眼的光点,如同蜉蝣在昏黄的潭水中游弋,苍白的球体悬挂着宝蓝色的幕布,丝质开裂的缝隙隐约闪烁着,锋利得如同刀尖反射的光。

    我开始哭泣,在掉在匕首上的泪珠上看到了一个红发小女孩,满脸的雀斑让她像个小萝卜头,她在哭泣。我这才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自己的意识现在是在梦境的主角娜塔莎身上,我就是她。在同污浊泥沼一般的未明梦境中昏然深陷着,我在侵扰着周身的不适与疼痛中转醒。吃力地睁开双眼,在仿佛正随着水波荡动着似的暗绿色光线中,一串气泡爆破的闷响自头顶处透传而来,之前不明梦境的回忆也开始闪现。

    炙热的火灼伤了她的皮肤,嵌入她的血管,攀附住她的血流一冲而上。然后被烧过的地方是变成麻木,平静得令人悚然的麻木。随后是噼里啪啦的炸裂声,炽白色火花像是坠落的漫天繁星。起初带给她的是沉默的心悸,随后而来的钝痛和记忆里大片的空洞。那是破碎的镜子。数以万计的碎片;镜子里陌生的人影随之粉碎。镜片变成碎纸机里的纸屑撒落在亮得通透的大理石地面上。更多的血,被火包裹的血隐约冒着泡泡。

    痛苦。如黄蜂细长的毒刺般,精准地穿透了太阳穴薄薄的皮肤。

    娜塔莎从另一个噩梦中惊醒。她汗流浃背,眼眶湿润,胸口沉闷,内心却漠然得反常。她做了太多次噩梦,早已懒得追寻其中深意。她的头还是疼得仿佛要裂开,她光着脚下床,全然不理会寒气逼人的原木地板上那些顽固的倒刺。她只有九岁,但她在元宇宙游戏上耗费了太长时间了——这带给她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她觉得似乎她已经在元宇宙那一个极具真实感的世界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她在杀戮的同时思考人生意义,她看着元宇宙里其他人,有些人甚至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他们要一辈子都不出去,甚至有些上城区的家伙已经做了意识移植的禁术,实现了在元宇宙的永生——当然,他们要忍受自己的意识不论多么疲倦也死不了的折磨。但她还是在父母的帮助下走出来了,也许那些曾经也随着她脑联结神经的坏死一并过去了。

    她摸索到放在床边的睡袍,粗布织物在轻微的挪动下窸窣作响。她瞟了一眼电子钟的屏幕——凌晨五点,该死的。脑中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只有阿历克谢才会起这么早又睡那么晚,伴着黎明前最后的阴霾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去泡他那杯活该下地狱的黑咖啡,让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遍布整个房间。阿历克谢?可能是在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集里读到的人物吧。大概是很久以前读的那本,翠蓝色封面与烫金的标题,新罗马体的字——她记不太清了,但她不想深究,那会让她被连夜噩梦折磨的可怜脑袋又开始没完没了地疼的。

    娜塔莎穿着睡衣起身时,双脚几乎没有沾到地面,她不想吵醒年幼体弱的芙洛林。她睡得很浅,一直都是,在过去几个月中格外如此。沉迷于元宇宙游戏使她最近神经衰弱,母亲才会在月初不得以把她托付给自己的弟弟照看,即使她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人物,只要是能唤起娜塔莎对现实生活的期望就可以。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以至于她甚至能察觉到她很努力的做一位好母亲,她抱着小女儿敲响了北欧豪华古老的村间别墅,又轻又稳的亲手把女儿交给那个自己印象还停留在残杀夜莺的弟弟怀抱里。

    窒息感向来是痛苦的盟友,而她需要痛苦使她遗忘。这个时候她的脑电波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一拳砸在浴室的瓷砖墙上。收回手臂,翻折的指甲掐入肉里,再重复。她的拳头与墙壁分离时,隐隐感觉到四指关节黏糊糊的。一些温热的水划过脸颊,她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她几个月前和阿塞亚告别,她脱离了元宇宙,她做了手术,把脑子中的意识连接神经元彻底割掉,这一辈子都无法做脑手术或者连接意识了。阿塞亚是她在游戏《红帽子》里认识的朋友,他说在现实世界里他只是个小警察。他说服她快走,快离开元宇宙,他说他想要看她燃烧,不是像游戏里的法术,而是像真正的火焰一样,炽热鲜亮,尽管他根本不知道她真正的样子。他说他就死在元宇宙里好了,外面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曾经记忆的碎片被掘出,带着一丝鲜血的味道。像龙被人扯下逆鳞,露出的是鲜红的血肉与骨头,于是娜塔莎痛苦着抽搐着捧着她倒生的鳞片。于是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无了无休的水,无形无影的噪音,和无边无际的黑夜。娜塔莎的大脑还笼罩着睡梦的迷雾;在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她潜意识中掠过的关于元宇宙里她冒险的画面,我又从何而来。我在哪里?我是怎么到这儿的?她踉跄着打开黄铜门把,登时有些天旋地转。

    舅舅的双眼仍旧像透明的玻璃珠一样盯着她,他冲她笑笑,用他惯有的那种能够惹恼上帝的神情。

    “昨天你应该休息好了,今天学打猎,我会的东西很少,但我尽量都教给你,”他看起来没有温度的白到反光的手指着攀上温热的枪管,声音少见的轻柔,大概是因为不想吵醒芙洛林,“试试打败我吧。”

    可娜塔莎的脑子还是混沌的,她在上一个元宇宙的世界里待了太长时间,她如今因为分不清是在虚拟空间还是现实世界里而倍感虚弱;脑中的阵阵抽痛与模糊的记忆只是加重了她的绝望。于是她像是暴风中的船紧紧依附于锚上般,强迫自己将涣散的精神集中于舅舅透明玻璃珠般的双眼,舅舅白皙的脸上的小雀斑,舅舅那双苍白而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

    “我们要去哪里?”她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出所料的干硬沙哑,像是喉管里在刮一场沙尘暴。

    “去还要往北的森林,我会把芙洛林交给她的母亲。但我们不会停留很长时间,今天晚上我要去城里,如果你没什么计划的话也可以跟着来,但我不能保证我们都能完整的回去——”

    “我无所谓。”娜塔莎继续用沙哑的声音回应他,“我觉得我的一部分死在了元宇宙里。”

    他没说话,只是领着娜塔莎上了那辆大卡车,周围很静。时间仿佛停止流动,空间也被压缩在此地,世界的喧嚣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他将那把还没放子弹的左轮手枪放在她手里,他指尖冰凉的温度吓到了她。

    “伊甸园真的能建在人间吗?”

    她在现实世界里杀死她的第一只猎物后问她的舅舅,手上的血迹还是温热的,她只是用毫不在意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她觉得陌生的快感在身躯中迸裂,犹如灼人热烈的火焰岩浆,又如静谧黯然的至深海域,塞壬的歌声丝丝缕缕刺入她规律搏动的心脏。这让她感觉到——生命。危险的,彷惶的,泥沼般的带着情感的生命。

    “伊甸园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是人住的地方,我以前以为能放弃现实中的一切的元宇宙就是天堂,但元宇宙里也全是人,只要有人就有邪恶,只要有人就不算天堂。后来我以为,天堂就是神躲在天幕后,操纵着他的信徒上演木偶戏,但妈妈说天堂应该是个美好的地方。如果我们连天堂在哪都不知道,连天堂的概念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有信心建立起伊甸园?”

    “伊甸园,天堂,这样的概念,你永远没法下定论。”阳光照亮了他,火堆旁散落着的暗红色纱布,背负多处磨痕的匕首,已经呈现锈色的枪支;阳光滑了过去,绵长的黑暗映上头顶的森林。他说,毫无怜悯地注视着脚下夜莺的悲欢苦痛,他浅蓝色的无神眼瞳被一缕火红的夕阳微光照亮,“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伊甸园在于何处,我都与那里无缘。”他象征性的拍拍她的肩膀,“把这些东西装起来吧,太阳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