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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季节还早,树叶也不见浓郁的春色,只剩了一些长条枝子,所谓的春天只不过是冬天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绿罢了。杂草在脚下索索作响,猫头鹰在凄厉地啼叫着,像是在召唤黑夜里的游魂,除了它的哀诉和雨声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来扰乱这里的寂静了。

    他买药的时候从一个家族墓室旁边经过。墓室的上面有高顶,由此并没有墙壁而是一些怪异的高柱子,是一种祭坛式样,很朴素;但上面的雕刻残破了,青铜饰品从框子里脱落,框子上留下一些洞眼,就像沙岩上圣马丁鸟的窝一样。他看见墓室上还蜷伏着一个人形。

    在苍茫的暮色中,夏谚刚才没有加以注意,要不是一抹白色在他视角下方冒出,他连想都不会想到。他走到那个人形的跟前时,他立即看出来那是一个活人。

    下巴靠在膝盖上,两臂交叉,紧紧合抱在胸前,那家伙就这样蜷缩成一团。白色的长发从前面披下来,像鸭绒一样在他头上蓬起,遮住面孔,乍一看,活像映托在墓穴阴暗底部的一个怪异的形体。苍白,呆板,阴森,被从阴云透进来的月光一映照,生出两种反差强烈的色调;一半阴暗,一半明亮,宛如人们在梦中所见到那种半暗半明的鬼魂,是真实与虚幻交错、黑暗与光明交织的一种幻影。仿佛已经跟着这墓碑已化作石头,随着这季节已变成冰。第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鬼魂,第二眼以为是个石像。然而,他那发青的嘴唇不时微开,好透口气,以证明自己还是活人。

    夏谚认得这个人。他是他们公寓大楼202的房客。从中介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是个总是被竞争对手隔三差五毁画的倒霉画家。警察局也送进去不少次,但每次都关不了两天就被活蹦乱跳的放出来了。一来二去也懒得在这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干脆让他重新找个地方办画展。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章重安的姓名。他为他的第一想法是开心而沮丧——他已经习惯敲诈勒索别人了,像是章重安这种人是最好敲诈的,就算他反抗,政府也会给他抓刁民的钱。

    几天以后,一辆辆搬运卡车拉着家具驶进大门,油漆工、清洁工互相吆喝着来打扫收拾屋子。楼里满是叮叮当当的乱响;行李也堆满了半个过道。可令他疑惑的是,章重安的房间总是拉着厚厚的窗帘。不管刮风下雨,寒天暑日,从早到晚,一直如此,他在202安装的摄像头里显示的章重安没朋友没爱好,只是喜欢画画,他竟然是一点错都没揪出来,当然也威胁不了他了。

    夏谚悄悄探头一瞧,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花体文字,从他的角度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石碑上的大字似乎是‘章重’,下面的字他实在看不见,大概是他的兄弟。他一声不吭的放缓了脚步,怕打搅了这人的沉思默想。没准画师是在和地下的老古董聚会,与那堆齿颚之间露着笑意的死人头作伴。毕竟艺术家的思想千奇百怪得很,就算是喜欢在半夜睡在墓地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准还会为了寻找灵感跑到棺材里去躺一躺,夏谚想。唯一的麻烦也就只在于可能会在第二天染上风寒罢了。

    这样想着,夏谚走上前,把伞撑到了他的头上,章重安终于有了动静。

    “你有看到什么吗?”他开口问。

    夏谚摸了摸鼻子,不确定他这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说话。于是没等到回话的章重安稍微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呃……”夏谚仔细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半点异样,“比如说?”

    “比如说,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魂。”章重安说,“或者是魔鬼、邪神,什么都好。”

    “没有。”

    那你有听见什么吗?”章重安继续说着,“尖叫、辱骂,或者蛊惑?‘你这俗恶的泥土之躯,赶快停止呼吸,复归于泥土。’”他用手比了个双引号,“——这样的话。”

    “没有。”

    得到回答的章重安长叹一声。他的嗓子没有发出声音,身体也没做任何动作,但那一对有神的眼睛已完全可以代替一切。难以形容。他用一对活的眼睛表达出了头脑里的全部感想——一种失望、冷静、烦躁的目光。

    “你能看见那些?”夏谚好奇地问。

    “不能啊。”章重安说,“人家说,一到晚上,鬼魂便会归返他们的墓穴。我还以为来到这儿就能看到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呢。”

    夏谚抬头望天,接着向章重安晃了晃伞柄,问他现在要不要回去。章重安整了整身上的褶皱,坚定的表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作为这番誓言唯一的听众,夏谚撇了撇嘴,把雨伞移开,让雨点毫无阻碍的打在章重安脸上。

    “你这样没用。”夏谚用脚后跟使劲地跺着地面,听着从下面发出闷闷的回声。“我敢保证,这才会使他们受到一点儿震动!”章重安呆了一下,随后笑出声来,站起身跟着一起用力跺脚。然后他们在墓碑前一动不动等了半个多钟头,像是两个被风吹傻了脑子的笨蛋。

    于是他向一无所获的章重安再次发问:要回去还是呆在这继续吹风?回去,当然要回去。章重安甩了甩粘到发丝上的雨滴,凑到伞下,说,你是不知道,他的腿都快麻了。

    等到他们走到公寓楼下,头顶那如弓的残月才轻轻挪移着,从乌云后磨蹭了出来,揭起了头顶灰黑色的帐幕。明暗混合的奇异的朦胧曙光里,无数闪亮的光镰出现了,从路边橄榄树的树叶之间穿过。

    “我不想活了,”章重安叹气,“我要给自己竖起坟墓,然后自己躺进去。但我试了十几次了,我吃了很多破坏那种‘能破坏神级系统’的禁药,吃的倾家荡产,穷的叮当乱响,可还是没用。您知道mist吗,我一吃就是一板。”

    “mist?”夏谚突然震惊的抬高了嗓音说。他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失态,马上调整了状态说:“对不起,你一定过得很难受。”

    章重安低头笑了:“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活下去,活上几百年才好呢。我公寓里全是那种药和各种鲜花,但我又没法处理,您要是知道有什么合适的渠道,请告诉我一声,我换点钱。”

    夏谚抓紧了雨伞的把手,手中开始出汗。

    在那个奇怪的夜晚之后,画师总算把那快长成铁板的窗帘拉开了,若是碰巧遇到,还会心情很好的隔着楼道向他打招呼。透过窗户,夏谚看见了很小一块属于章重安的天地。他靠窗放了张桌子,木纹很好看,上面放了一个插着几朵红色鲜花的冰蓝色水晶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