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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芙洛林·瓦西里耶夫,母亲是联合政府的幕后操纵者,父亲是见不得光的人。她在长大后嫁给了天穹影业的老板亚历山大,罗德里戈家的声名鹊起多拜他家所赐,但托马斯上任后由于糟糕的经济政策惹恼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接近癫狂的反对托马斯,人们说这也是催发托马斯自杀的主要原因之一。尽管结婚时他们还很年轻,但两人似乎都对对方没有任何激情。他严厉的眼睛一直保持着深沉和疲倦,是命运的安排让他娶到一位比自己还要沉默,通透和痛苦的人。他的妻子申请与他的离婚,在他的账户下转移了一大半的财产,使得全球第一的天穹影业成为了罗德里戈家的另一私有财产。他们认为她轻浮,或许也许只是她过于聪明。

    她三十三岁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她从未怀孕,却有个来源不明的黑发蓝眼睛,长得和她像极了的女儿。

    托马斯自杀后,所有人说,我们的政府失去了一位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芙洛林失去了过往与信仰,但她还是坚定的活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最爱的是自己的名声——这也是他自杀的原因,她如果殉情就是对他名誉最大的损毁,她最好活得越快乐越好。更何况,她要吸取经验——不让可爱的小艾琳娜靠近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埃尔伯特一步。

    她知道也许哥哥爱的不是她,而是母亲寄托在她身上的残影,是愿意包容他理想主义和过于空阔伟大幻想的无私等待的爱。而她也只是迷恋被男人追捧的感觉,托马斯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托马斯去世后,早已隐退的芙洛林穿着白色风衣和白色长裙,捧着一束洋甘菊,按着哥哥的遗愿,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艾琳娜亲自在哥哥的葬礼上将哥哥的骨灰坛放入坟墓。令人惊讶的是,这位当年一贯冷淡寡言的联合政府的小公主,以一生中都罕见的温柔神色,看向眼前永远沉眠的男人。她那穿着黑衣服,别着洋甘菊胸针的,生父未知的女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和她一样沉默而没什么表情的是她的舅父詹姆斯·罗德里戈。

    她在自己人生剩下的几年里专心于写关于他的传记,她继承了她母亲的文笔。

    她写到,他的确有那么美的五官,略长的黑发比黑夜还要沉静,光是嘴唇就让他看上去心高气傲。他举手投足轻松而坚定,绝不会退怯,也不惶恐。他是那么有说服力:他直视着你。他略微扬起下巴。他转过身子走出去,留下瘦削有力的背影;他途径少女和贵妇的目光;他训练有素,姿态平衡而优美。他无前地驶过庸人生命的领地、从不因乱石而驻足,仿佛朔风冲过麦田那样非常有力。”

    她写他的行政政策——大部分是缺点,导致人们偏偏反过来说她太主观臆断(你又不姓罗德里戈,人们说)。

    他行事鲜明,总出风头,带着少年时期残存的狂妄和惰性:他习惯于吸引别人的注意,你总能在他身上找到你喜欢的样子,就算没有他也会为你打造你喜欢的样子;他习惯示弱获取别人的同情和原谅,这一点会让你清醒的意识到他并不能称得上堂吉诃德。

    再后来,他变得颓唐且衰老,残留的少年风华与英姿被一并褫夺;他理想主义的各种政见在现实的打击下像是童话般支离破碎,最后一丝与过往相关联的隐线也荡然无存。他完全是一个陌生而不再年轻的人了。他的幻影终于破裂。他仍旧如同年轻时一样斗志昂扬却对结果无所谓起来。当他女儿把头枕在他的膝上时,他却不愿伸出手回应,他不想直视那张年轻的迫切的稚嫩面庞来逼迫自己想到政府和家族未来的路。

    他变得拒绝、反对、妇人之仁。他们恪守了情感的规则,后来托马斯不再无话不谈,他变得沉默而暴躁,她于脑海中刻画他的脸庞,她要怎样救他才好,她甚至忍不住向女儿谈起他(怀念,爱慕而骄傲)……他不似外人评价的那么好心肠,他们因为对彼此的认同、对世界的嘲笑连系在一起。他们都有锐利的眼珠,尖利的喙爪——他喜欢大刀阔斧的改革,但讽刺的是他从小就娇生惯养,基本没有自理能力,琐事全由他二婚的温柔年长的妻子打理,在他开会的时候竟然有时候还会穿着睡袍出席。他从未去过下城区,他充满了贵族气息,所做的政策都促进了上城区的急速发展,可以说是上下城区分化加大的罪魁祸首,偏偏还不喜欢接受批评,是个记仇的理想主义者。

    他内里还是那威风凛凛、为所欲为的堂吉诃德一样的骑士,漂亮,进犯,听到人们的祈求就拔出长剑骑马而走,那些贵妇对他又憧憬又不解;可他外在不是了,不再是了,他声音变低,爱欲蒙尘,话语稀薄地倒映出过往的长夜。他皱眉诘责。拒绝他从世上最难的事变得如此容易,他不那样说了,他会会疏懒地对恨铁不成钢的财务执政官笑一笑,说,我的好先生,不谈它了,依你的去办。他翠绿而多疑的眼睛闪着磷火般的光芒。

    她也会想,是不是她才是毒蛇,她向他指明了毒蛇的位置和注定覆灭的结局。

    事实就是这样,他变了,他不再在乎他的理想。自从知道了他继父和母亲的秘密,尤其是知道了所谓的《神谕》背后的秘密,他在反思,在后悔,在否认,他放弃了大部分的他、以让陌生的特质挤入。同样的,她曾经如此珍视他们坚不可破的那一个世界,但托马斯敞开大门,让在街道上的随便什么人闯进来,他在成为首领的前半年结婚了。

    他给了她一个女儿,那个女孩和自己一模一样,他只是在她的离婚案之后走进她的府邸,抱给她一个黑发蓝眼睛的一岁女孩。艾琳娜生在夏末时分,天空蓝的透亮,云是淡的,和煦的风里夹杂着玫瑰的香气,她的玫瑰园里满开的时候,火红的色彩晕染到天际。她看着在摇篮里睡着的女儿,小小一个,穿着棉布和丝绸做的小衣服,像一个正在发酵的面团儿。

    她的眼睛是耀眼的蓝宝石,头发是深邃阴冷的暗夜,留过肩膀,发梢厚厚地翘起。小姑娘从小就会合拢双手或是微提裙摆,晃晃悠悠、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秀美的头发漾出层层波浪;她下意识的行姿雅观,哪怕怒气冲冲。她是那么美丽又那么傲慢,背脊昂成一条直线,让人心碎……永不屈服,和她的父亲一样。

    小姑娘像是夜晚,令人如此安宁而舒心,微光中浮动的尘絮、无风湖泊一样的天穹,整个大陆都被清澈的浅水所包裹;她也许赖到黎明才想起不情不愿地走开,离去前她会吻她,她会笑(她很少主动要抱上来),道再见。她真正快乐起来是那么迷人,你想为她活着,你想为她去死。在晚间,她湿漉漉的浅蓝色眼眸像极了玻璃珠。

    白天时,艾琳娜就坐在她身旁的摇椅上,手里抓着带有插画的林奈诗集。说来有趣,她的女儿生来就对这些政治的东西有兴趣,这一点像是个真正的罗德里戈,当然也就只剩了这一点。后来,她越来越大,这位母亲反而不想那么亲近她了,她越来越害怕女儿走上政治的道路,和她父亲一样死于非命。女孩对他笑了笑,露出了刚长出白尖尖的牙床,她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头发,听见孩子无师自通地发出了模糊的父亲字眼的声音,她的笑容就会僵在那里,只能拜托母亲生前的挚友海伦娜夫人把女儿抱走。

    她是芙洛林这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每当她心里难过,会想想女儿的笑脸,感叹她乖巧懂事,压抑在上头的乌云暂时地被女孩可爱的样貌冲淡。不过芙洛林经常琢磨,一个小孩子太过会看脸色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只想艾琳娜天真无忧地成长,而不是为她或者家里分担忧虑。

    小姑娘戴着血红色的玫瑰花冠,“她的花冠冒着火苗呢!”,那些见到她的贵妇们说。红色玫瑰图样的小裙子随着艾琳娜稳健轻快的脚步在她身上飘动,穿过洛德薇安的风拂过她黑色的发梢,那些细而软的头发被风托起,像是黝黑的湖水。

    艾琳娜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姐,那是他那位温柔虔诚的夫人带给他的。他娶了挚友的遗孀,为此还一度遭到批判,社会进步科技发展如此之快,人类的思想倒是退化成了两个极端。他的夫人在生完长女后就无法再生育了——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她(托马斯怒气冲冲的朝医生嚷叫:你们学了这么多年医理还住在上城区,怎么还会有不会的事情?),最后也没人明白到底他和那群医生商量了个什么科技手段弄出来了埃尔伯特和艾琳娜。

    芙洛林又活了很多年,甚至看到了她的女儿成为自托马斯之后唯一一个不姓罗德里戈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