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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芙洛林不知道谁才是毒蛇。她也不知道爱是什么——她的父母深爱着,但他们中的谁也没教过小女儿如何正确的表示爱意。她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了。她已经被不理智的感情冲昏了头脑——自她的父母去世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炽热的爱意,还是自己从小便迷恋的站在权利顶端,写下《神经折磨所表现的人道主义的丧失》这篇文章的年轻学者。她沉迷于他细嫩到只能穿高档面料的皮肤,跋扈高傲但却温和的性子,潇洒瘦弱的身姿,他身后数以万计的追求者,还有,他其实毫无养活自己的能力但奢求物质的废物个性,她沉迷于他的炽热目光,自从她父母去世后这世间还有多少人会真正爱她、关心她的感受,与她亲密无间呢?哪怕他可能只是为了自已所代表的东欧陆势力和父亲留下的政治势力,她也愿意去尝试。

    她没有明确回答她的哥哥,她跑回洛德薇安宫后却一直观察着托马斯。詹姆斯一如往常般脾气暴躁的和他的父亲争论,然后垂头丧气的被他父亲说服并接受父亲的安慰。詹姆斯是家里最高的,二十三岁的他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他肌肉流畅而匀称,并不健壮。他身姿挺拔,像棵白杨,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无数眼球。他如同他的哥哥,有着漂亮透明的翠绿色眼睛,不过眸色淡淡的,似乎有束虚幻的光影在那上面流转,像盏剔透的琉璃灯,是生动的,是清澈的,是美丽的。秀气浓密的睫毛,像是湖边生长的杉林,一睁一合,眼睛的水汽像是要扑腾而上。天生的秀气,是连眉毛都生得那样恰好的,野性十足,配上整张脸,又带些美丽的意味。他的脸固然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漂亮,可也非全然的艳丽。他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他眼里只有年轻的渴望追求,有懊恼,失望和一丝重新凝聚起来的微小光亮。没有爱,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他如同她的母亲,拙劣的遮盖着自己的野心。

    也许托马斯是对的,詹姆斯是个野心勃勃与利欲熏心的男人,早晚有一天会为了自己的政见干出让家族冒险牺牲的事情。

    当晚沐浴后,芙洛林故意穿着一条镶满蕾丝花边的粉色细纱长裙,肩上披一块修女式的方巾,四角全是金镶边和丝绣的百合花,黑色的秀发散在肩头,带着她的百合花冠,她是如此的了解自己的哥哥,以至于在哥哥即使是不情愿的情况下也让他好受一点,她走近托马斯的书房,把外袍挂在皮质的椅背上,然后走到书桌边为在托马斯空荡荡的咖啡杯里倒了一杯红茶,端起来轻呷一口,她的手很稳,动作流畅无所滞涩,托马斯心中已经调高了警惕值,咖啡杯里倒茶水,她此行是给他答案的。不出她所料,她哥哥分明已经看不进去书,却还要装作镇定。在慢慢支走了仆人关闭了所有的监控设备后,她牵住了托马斯纤细的,擅长翻书而不擅长执枪的手。他坐在灯光下,像一只即将燃尽的烛火。

    “来,躺在我身边。”她轻声细语的朝她红透的耳尖吹气。

    “为什么?”

    “为什么不?”

    “我能想到好几条理由。”反而是托马斯低下了头,移开了对视的目光。他后悔了,妄想逃离的也是他。

    “你至少得付出点什么来换取我的秘密吧!”芙洛林用两节指关节拾起他的笔,低着头说,小心地不让重音落在“秘密”上,也不让这个词在舌尖停留的时间过长或过短以引起对语言相当敏感的兄长的警惕。

    “可我现在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了。”

    “说谎。”在察言观色上,芙洛林和她们的母亲一样聪明。她看出托马斯尽管语言尖锐,但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所有的慌张。

    “芙洛林,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谎。”

    “唉,这可怎么办呢。”少女用手扇了扇风,“本来这会是多么完美的交易啊。”

    这是他们母亲的口头禅,于是芙洛林在办公桌上起身,用手指勾住他的黑发。她轻轻的说,声音在托马斯听来无异于是夜晚时分海上和同伴走失的塞姬。

    芙洛林是长在莫斯科的冷静女孩,她在意识最薄弱的时候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她的哥哥显然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在黄鹂带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她的哥哥还沉沉的睡在床上,而她依旧完美无瑕,完整的身体如同她依旧完整的灵魂。她完全不是出于做联姻筹码的心态才说服自己哥哥的,实际上,她的虚荣心占据了上风。她的动机即使是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对于托马斯,那是他极其审慎的一生中做过为数不多的、他自认为愚蠢的事情:将所有真实的情感与最欢愉的神态,暴露给了另一个人——他的一生所爱之人。她倾慕他,他则想要溺爱她,保护她,为她指明一切的道路,也许是出于奇怪的骑士情怀。不过,比起对方迟来的后悔,他倒是将此情景深埋于心。

    托马斯躺着看着天花板,余光看见妹妹背对着他穿衣服,窗缝里溜进来的晨光映在芙洛林的脸上,发梢上,更模糊了这位修女一样谨慎的女孩的身姿。

    “我想我的确值得一个夸奖,你欠我的。”

    芙洛林的语气距离真诚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托马斯也并非真的在寻求真相。双方都在试探,就像跃动于松木上的火舌,若即若离,但绝非秋毫无犯,托马斯此时才在脑中飞速想起了很多他刚刚因冲动阻挠而抛之脑后的事情。

    “能告诉我一个秘密吗,妹妹?”托马斯试探着开口了,嗓音沙哑的令他吃惊。

    “现在是我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芙洛林的声音还是像黄鹂鸟一样,她没转身,而是笨拙的系着衣带。

    “为什么要这么说?”

    “哥哥,我们这样是违背常理的。我以为弗洛伊德和斯金纳的学说对所有人包括你适用。”

    “你我之间早已超越那些世俗的教条,像是古希腊的神……”托马斯轻声说道,但他没有说完。他看向窗外,他的卧室和詹姆斯对着,兄弟俩经常暗中较劲谁能熬的更晚,詹姆斯的灯已经亮了一夜。

    我最大的秘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亲爱的哥哥。可比起这,你不过在追求着已逝的人、无关紧要的传言、虚假的小道消息而已,为此竟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做别人的棋子,利用我的感情。

    芙洛林没有说出这些话,只是恢复了往常,面无表情地剖析着哥哥的心理。

    她的百合花冠掉在他房间最不起眼的死角,百合花从上面掉下来,挂在满是灰尘的蛛网上,她再也没戴过百合花冠。

    当她把所有父亲委托给自己的秘密交代给哥哥时,芙洛林失声痛哭,蜷缩在比自己高的多的哥哥怀里,如同四岁的自己:“求您不要做出任何举动,求您不要追踪地下城的后续,求您不要在乎新基因,好吗?”

    还是十七岁的小女孩啊,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搂住妹妹的肩膀,吻着她的泪水。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平平无奇的小插曲,甚至称不上是他道德上的污点——无聊为权利和信念奔波的生活总需要些调味剂,但这件事的影响力比他想象中留存的时间要长。

    若干年后,托马斯做了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为自己的继父写传记,比如改变最初群鸦主义的行政路线,比如对反叛军表现出令人惊讶的极度宽容;比如将他办公室里和他挂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的画像——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妹妹;比如一心要将妹妹的女儿立为政治继承人,而非自己的。他也许迷迷糊糊的意识到,当暗恋一个人的时候,路边的流浪汉看到他们走到一起都会吹口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