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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你是【新基因计划】的那个孩子,你绝对不可能是‘天神’,你没有义肢,而天神系统是需要义肢的,因为它过载后会慢慢烧断神经,而你很正常;我只能这样解释,你是【新基因计划】的那个孩子,佩吉是出了名的护短,她完全有可能把实验里那个失败后放到领养所的孩子给她堂妹去用,说不定实验根本没失败,她只是把那个孩子的大脑给你移植了,因此罗德里戈夫人可以拿这件事威胁她。于是她给了宋初春十个月救你,并逼迫知道太多而一心想回到下城区的宋初春自杀——”

    “所以给我打了很多年钱的那位就是佩吉?”

    “打钱?……佩吉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猜,是詹姆斯·罗德里戈,罗德里戈夫人也许会告诉他们这件事,他是每个月第三天打钱吗?”

    宋扬低下头算是默认,他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玻璃球说问“为什么没人用黑色的灯管呢?”

    他这句话实在太像宋迎春了,伊莱瑞安一直在警告自己不要以为他是他父亲,但这句话太像宋迎春了。

    “你看,黑色可以覆盖一切的颜色,而且我们很难从黑色中把其他颜色分离出来。”宋迎春关掉了调色盘,拿起桌子上的三棱镜,用一束白光照射它,当一束七色彩光从三棱镜的另一边散射出来时,他说,“白光也包含了各种色光,但和黑色不一样,我们可以将其中的颜色分离出来,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把基本色定成黑色。”

    “可是蓝色好看。”伊莱瑞安摇摇头表示不满。

    “不要告诉罗莎蒙德了,”伊莱瑞安想了很久后说,“我可以帮你,但,对不住,我还是希望罗莎蒙德不必了解这些,在她小时候我太溺爱她了,她承受不了这么多事情。”

    “我会保护好她的,”宋扬扯出个笑来:“那我这算不算已经请求了您的祝福了,可以直接向罗莎蒙德求婚了?”

    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释怀的笑着:“当然,我把罗莎蒙德交给你了。”

    雪松松地铺了一层路面,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吸引了他,他本能地抬起头来,只见有白色的影子迅速冲入天空,展开优美的双翼,仅留下一声长鸣。连日来蜷缩于他胸膛里的黑影仿佛也挣扎而出,伴随着白色飞鸟于灰色云层下滑翔而去。他取下帽子,无数雪花自苍穹降落,很快融化于他的脸颊,触感犹如九月清凉雨水,将他唤醒。

    有时候他会想,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最好的谢幕方式是什么?

    “他认识我们,爱过我们每一个人,要知道,在这冬夜,从海角到天涯,从汹涌的极地到城堡,从人流到沙滩,众目睽睽之下,疲惫的力量和情感,呼唤他,注视他,回应他,在雪原之上,海潮之下,追随他的目光、他的气息、他的身体和他的岁月。”

    昨晚他又梦到他了。他穿着实验白大褂,站在一片反光的沙滩上,脚下细碎的沙粒闪闪发亮,像一块破裂的星系。因为担心他消失,伊莱瑞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在沉默和低温中慢慢凝固。他一直望着远处,好像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而他所在意的东西正处在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并且他正要动身去追寻它。最后他转过身来看向他,目光平静,声调清晰而简明,似乎他开口说话前曾用双手丈量过这些字眼,并将它们的触感和重量牢记于心。

    他坐在飞行器俯瞰整个下城区。他看着天空中浓浓的粘稠的雾气,看着世界光鲜亮丽的样子,绚烂的光束下,天空像是破碎的镜子。今晚的月色是有些奇怪的,光比往常苍白一些,那光很粘稠,像水银一样浸过栏杆,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内厅漫去。

    他把飞行器停在沙滩上,自己迈向海边,在大海和天空之中,他是如此渺小,他像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看着海天交接的地方有着发散的光。海的那边就是上城区了,他不知道宋迎春就是在海的那边纵身一跃的,他的上帝刚刚诞生,他的儿子正在长大,他的妻子还在等他回家,他在上城区那边也能看见发散的光吗?

    他爬上了那座峭壁,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划着他苍老的脸,他的白发正肆无忌惮的迎风飘扬。雨点很稀疏地打在他的肩膀上,把天蓝色的衬衫染成深色。他在雨里小跑,雨点迎面而来,造成一种越下越大的错觉。也许雨确实下得更大了。他踩过大海前的水坑,水面倒映着白色红色的灯光。他听见远处里传出的喧嚣,雨水和眼泪一起落在地上。他看着大海,而不是天空,他看不到希望。他的生命在此终结,他剩余的人生已经凑不成一个故事了。

    他纵身一跃,在天空和大海之间飞翔。他的脸上好像湿了,他觉得宇宙正温柔的拥抱着他。他是跌进了大海,还是跌进了天空?他睁眼看看,他看到了蓝色,纯粹的蓝色,是宇宙的深处,是电路闪动的光芒,他身边围绕着的,是水母还是星星?

    此刻还在家里等待父亲回家的两个孩子在百无聊赖的听着歌。舞曲很长,宋扬将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罗莎蒙德跳舞。那是一种礼貌的优雅,同时饱含激情,正像她本人一样。宋扬听见外面在下雨,雨点打在落地窗上,断续却有节奏。他想去和罗莎蒙德讲话,因为他不喜欢开放式结尾,就像未解完的数学题或没有结束程序的代码。有什么可以说的呢,宋扬想。他想出一些很冗长粘腻的抒情,还有不明不白的短句。他在脑子里搜刮诗句,箴言;专注希腊文和拉丁文,他想参与充满激情的讨论,他想安静散步,可他却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谎言还没来得及公布,许多自欺欺人的行径就流了出来,像潮水一样拉扯着宋扬远离罗莎蒙德,连同许多尴尬的话语。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谈话。初见时罗莎蒙德喜欢用一种激动而富有激情的语气说话,宋扬害怕这种态度。一方面是它富有感染力的危险。宋扬不能在这种情绪中保持冷静,语句总渐渐失去逻辑。罗莎蒙德则会提出一个接一个的醒目观点。另一方面是偶尔身处对话中时他能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不自然。太过理想化这个评价虽然堆在了罗莎蒙德头上,可并不被人们当做缺点。罗莎蒙德关心社会,权利,政治,提出宋扬看来多少有些偏激的观点。宋扬却变得越来越温和,磨除了先前的一些刻板偏见,却没有跟进新的观点。最终他们对于观点和主义无话可谈。

    是不是我跳了太长时间了?罗莎蒙德甩掉耽误她行进的漂亮纱裙,靠在他身边问他,温柔地梳理他的黑发,心中那份带有攻击性的占有欲正随着热度逐渐减弱。我刚开始学习跳舞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爱你。朦胧中他看到了荣光的尽头,那里有着空无一人的海岸,腐朽的银白色实验室,以及泡影般消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