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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活着的理由,每个人的定义都有所不同。为实现自己价值与信仰,为肩负的重任,为在觥筹交错间享尽荣华富贵,为浪迹天涯海角,折最鲜艳的玫瑰赠予爱人。为知识,为羁绊,为深夜宁静的月色和所有美好的记忆。但日月轮替,四季流转,岁月如同精密的仪器,残酷地切割人类所拥有的事物。

    阿塞特作为下城区的刑警,见惯了生死离别,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当初他独自坐升降仓来到伊甸园,只背了一个小行囊,裹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走进干热的舱室里,层层纤维下透出的声音模糊不清。看着灰色的好几个金属舱室又联想到了母亲的墓碑。出发前他去告了别,摘了山间的野花放在雕刻在上的姓名前。他的工作不再是从前那样的追逐穷凶极恶的罪犯来保护人们,也不再是利用自己的智慧破案,而是调节社区关系,而实战对象大多是靠斗殴发泄的青少年和将游行演变为暴乱的民众,有些时候两者叠加或重合。不是说这样的工作低人一等,而是他努力的凑齐各项恶心的指标不是为了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的。工作结束后是漫长的消毒和检验,他每次都会在被消毒水冲刷全身时忍不住胡思乱想,觉得伊甸园就像一个巨大的无菌病房。不过好处是在防护服中闷出来的汗液和难闻气味也会被冲洗得干干净净,而每次抽血检验后的合格报告也确实令人安心。

    他的生活也许是适应这种生活后编造出各种案件来达成指标来升官,至少能去处理案件,或者被赶出上城区。如果他没有走进那条暗巷,踏入深不见底的泥潭的话。说是泥潭,但也是唯一的机缘,阿塞特已经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道路,被迫的乐观和随缘,这是他的性格决定的。在去过禁闭岛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上城区仍处于漫无边际的冬天,时间的魅力在于它时而停滞不前,时而又飞速消逝。

    禁闭岛被长夜侵蚀,从主楼窗口溢出来的暖黄色灯光如同上等的蜂蜜,将落雪切割出方形的区块,给刺目的苍白增色。又或者不是蜂蜜,是毒品,是土质海洛因的伪装,是使你暴露出脆弱脖颈的谆谆善诱。禁闭岛同时也是生理组的非官方试验基地之一,这也是为什么佩吉能几乎自由进出的原因。覆盖着深绿、灰白或锈红色菌类的地表已经落入包容万物的黑暗,一半枯死一半疯长的落叶林掩藏了那些异化生物的踪迹,空中掠过的剪影在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飞鸟,距离消弭了那些翼膜尖端生长的毒刺或头部莹绿的复眼。夕阳映红了山峰上的残雪,这或许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白天活动的生物已经蛰伏,而夜晚的狩猎尚未开始。

    于是阿塞特走进去那幢大楼,走进那个秘密。他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毛围巾里,试图用吐息温暖自己。他裸露在袖口外的手被冻得僵硬,却像是试图握住什么一样收拢指尖,攥成了拳,佩吉在灯光下的灰蓝虹膜,像是山峰与深邃的湖泊。

    他的人生自从来到伊甸园反而像是一面完满的圆镜出现了让倒影错位的裂痕,像是本该和谐啮合、推进转动的齿轮发出让人难受的摩擦音。他如果再聪明一些就该承认,这种在他空洞的胸膛里漫出,逐渐要将他的心整个淹没的情绪,叫做空虚。

    世界从那个夜晚开始变得不一样。裹挟着翻天覆地的寒冷,十二月的第一片雪此时落在他的眼睫上。他深知这又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孤寂的夜晚。

    阿塞特在雾霾中醒来。

    这不是那种让人想起温暖的周六下午和睡得很晚的醒来时的记忆。它甚至不是那种你连续几个小时吸入别人的烟雾而得到的那种雾霾感觉,也不是那种你九岁或十岁时骑自行车时候得到的那种,你觉得你即将死于潮湿,在夏天的炎热中的感觉。不是那样的。正是这种阴霾让他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翻身,直到他被踢掉被子,盯着天花板,捏住他的胳膊,试图证明他是醒着的。它是那种徘徊在锁骨下方,遮住他的脸和嘴巴,窒息和稳定不透水的那种。

    正是这种感觉让他想要破坏自己的生活,看看这是否会让他感觉到什么,因为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了,也许他只是想看看是否有人会注意到。也许他想向自己证明,他甚至还活着,还有什么可以打破的。也许他只是想找点乐子,就像鲁莽的大学生一样。也许他想把它放在线上,看着自己摔倒。话又说回来,他也许可能只是想死。这将是最合理的解释。

    不管是什么原因,当他终于鼓起起床的意志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通讯仪,然后设置好自动回复模式。他坚定地忽略了嘴里可怕的味道和即将到来的头痛,如果他足够努力地思考,可能会发现那是脱水。

    好。退后一步。这太近了,不是吗?备用电源已启动但无法长时间持续供能,一部分警官将被派出禁闭岛进行电路抢修,面对暗夜中未知的危险,其余则聚集在微小的火焰周围,翘首等待人造的黎明。佩吉的声音被尼古丁打磨的沙哑但仍显得年轻稚嫩,和阿塞特毫无波澜的陈述重叠在一起。他们站在楼顶的栅栏前,他想看到更大的图景。他想在禁闭岛上虚假的秩序掩盖了混乱。看到世界的本质,他却什么都不做,他偏执而痴迷。他不喜欢看到自己在注定要失败的角色中,但他忍不住。阿塞特看着一个溺水的人的脸而无动于衷,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就在岸上马上要坠落也无动于衷,这就是他永远的样子。

    当然,不规则的恐慌发作以及长期缺乏动力会渗透到他身体的每个关节中,他只是在做白日梦。但他不是,他每天都在现实的世界里而非梦境,他捂着镜子想,但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不容易逃脱的。他很孤独。他当然是孤独的,他以前的朋友在下城区,而在上城区所有人总是有其他人可以交谈。

    我猜测他想念的是汽油、烟草、老旧皮具和劣质酒精的气味,阴雨遮不住的灿烂阳光。老式石壁炉前加了棉花糖和肉桂粉的热可可、丘陵间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还有E小调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弦乐与铜管悠扬地响起。我也在猜测如果他是我,也许我早就死于心脏病发作了。失去了作为主要能源来源的核电站、基础研究必需的量子计算机和高亮度LHC,再加上人口急剧减少,辐射威胁,能源危机,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都注定要在地下城内苟且偷生了。不仅如此,我们最好的科研团队也无法肯定地下城舱室构造对非常规放射性物质和新型病毒的防护作用,我们成为新世纪的穴居人。我并未对人类恢复到原有的生活水平全无信心。只是可能性较低,即使成功,所需的时间长到难以推演,我只能帮助政府给民众提供虚假的希望和安全感,我至少还有自我感,我还有歌黛娃和你。

    不好意思,我再次偏离轨道。阿塞特很孤独,对吧?

    外面很冷,这并不奇怪。他只是把外套拉得更紧一点。他想,需要多吃点东西。他喝了一杯水,吃了两块未烽烤的,预先切片的,加工过的白面包,这些面包非常模糊地陈旧。他为此为自己感到骄傲。然后他花了一天剩下的时间盯着屏幕,直到凌晨四五点,然后他在电脑上点头。第二天醒来,甚至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喝一杯热水来温暖他颤抖的手。他总是很冷,他再次打开了电脑游戏,玩《红帽子》。

    红帽子其实是一个中世纪背景围绕火的故事。他一直喜欢火的噼啪声。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声音。火是如此美丽的东西,尽管它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上城区没有火,没有人类种子,没有普罗米修斯的礼物。但是在这些时代,我们做错了什么,应该得到这样的混乱吗?偷火真的对神如此不忠吗?我们永远无法分辨,直到为时已晚。所以我们自己生火。大而不可阻挡,虽然一动不动。这些我们可以控制。火苗是神圣的,人们用柴歌颂燃烧,用来赞美火神和锻造者,火神。这就是我们如何防止我们的土地被烧毁。这就是我们取悦神的方式。大火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整个夜晚,山脉与他们一起摇晃和跳舞。

    随着休假日的继续,太阳开始落山。他在广场上站了一分钟。不像他整天没有去过那里。他的皮肤被高温和压倒性的太阳染成了红色。烤肉和烧焦的肉的气味弥漫在他周围的空气中。虽然他已经吃了很多,他还是觉得这个味道令人沉醉,反正吃不胖。他真正需要的是冷静下来。是的,太阳落山了,但热量仍然压倒一切。随着热量而来的是气味。哦,在炎热的天气里度过一整天后,他多么需要洗个澡,也许该下线了。

    他转身离开,因为他下面的地面开始摇晃。它只持续了一秒钟。他身后的人群开始欢呼。嘶吼声和吼叫声在广场周围的石头建筑中回荡。也许火神对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