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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但总的来说,现在还是要面对现实。比如医生特别叮嘱过的,“让小姑娘补充些新鲜的维生素”。这话很委婉,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在下城区的贫困四人家庭,尤其是只有父亲工作,水果也是几个月才能吃一次的稀罕物。价格昂贵先放一边,水果这几年一直被推在人民热议,是否该统一大棚种植统一出售收加水果税的风尖浪口。夏逾清才懒得管政府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他生病的妹妹必须吃到水果,无论允不允许,无论是偷是抢。可惜他没有能耐弄来更多更好的水果,只能在附近那个植物园蹲哨,从外沿的梅子树随便摘些回来。就这样他还挨了打。夏逾清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第一次惋惜自己没有当小偷的天赋。

    “哥哥?”朝阳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她的声音细哑的令人痛心,她似乎要把自己的肺也一起吐出来了。繁密的枹树荫将天空切割成片片碧色,阳光透过窗隙碎在了地面上,光与影交替变换着洒在她的发间与脸颊上。他伸手微微遮着光,仰头望向那被照得透亮的青绿。光穿过了他的指间,一瞬间,显得那样虚幻。青年在凝滞的夏日空气中定格了一瞬,如某些色调泛黄的老电影会有的场面。

    “好点了吗,朝阳?”他的思维在窗外绕了个圈后回来了,他担心的拍拍妹妹的背。

    “你的嘴巴怎么了?”小女孩清亮的声音响起,着急的询问。

    夏逾清心里咯噔一下。该死的,他忘了嘴角的口子还流着血。水房这边的光线比门厅要亮得多,自己的脸又离她那么近,被看出来异常是必然的。

    “这个,我……”他支支吾吾地扭过头,看到一边的树莓突然灵机一动,“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偷吃!”说着,他抓起一个梅子塞进嘴里大嚼着,手近乎是颤抖的,故意让一点紫红色的汁水从嘴角流出来,和血迹融为一体,“被你发现了!”这玩意还挺酸的。夏逾清被嘴角传来的刺痛折磨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树莓汁渗进伤口的滋味可不好受。

    朝阳眨眨眼睛,于是夏逾清有点心虚地捻着衣角。还好天真的朝阳相信了这个拙劣的谎言,但坚持要两人一起分享。拗不过妹妹的固执,夏逾清不得不抱着她坐在电视前,一边嚼树莓一边陪她看那老套得能背下来的动画片。夏逾清一只手在浅盘中翻找着,摸出一颗又大又紫的塞给妹妹,同时给自己拿了一颗没熟透的。朝阳把那颗梅子举在灯光下,就好像它是无价的珍宝。

    “喜欢吗?”夏逾清温柔的盘着妹妹蓬松的辫子,他摘下了她的红色头绳,用他握笔的手为她扎了个可爱的丸子头,他歪过身子从妹妹身侧探过头来,“过几天我可以再弄一些来。”

    “那我很快就能长得比哥哥还高了?”朝阳吮着手指上酸酸的汁水,声音轻而虚弱,像是会被风吹散那样。她笑得却格外甜,小手已经被染成了紫色的。

    而夏逾清心里是酸酸的。“嗯。到时我要带你出去玩,让你自己从树上摘这些梅子。”他扭过头咳嗽了两声,遮住一个苦笑,“我还要带你出去旅行,把全世界的水果尝个遍。”他把挑出来的几个干瘪的梅子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已经开始暗暗盘算,下周的水果该从哪里搞。

    朝阳打了个哈欠,在哥哥怀里缩成一团,时不时颤抖着咳嗽几声。她的体温还是有点不正常,上火症状没什么减退。她的胸口痛再次剧烈发作,而这次伴随着其他病症令她处在持续的高烧中,意识模糊间,她唯一看见的就是那在阳光下闪烁的莓子。夏逾清把自己冰凉的手覆在妹妹热乎乎的额头,试图让她舒服一点。夏朝阳迷迷糊糊地哼着儿歌,把哥哥的手拉下来按在自己胸口。那颗小小的心脏在瘦弱的胸腔中顽强地跳动着。

    “你能感受到它吗,哥哥?”她轻轻地问道。

    夏逾清突然嗓子一阵发涩:“感受到什么?”

    “我体内的那个小太阳呀。”朝阳仰起来她的小脸,一脸的认真,“它一直从里面温暖我,它热乎乎的,我也热乎乎的,它是朝阳的小太阳。”

    夏逾清一下子恨得牙缝直痒痒。就是这个“小太阳”时刻灼烧着妹妹,折磨着她本来就孱弱的身体,消磨着她仅剩的活力。而妹妹始终带着笑脸默默承受痛苦,盼着她的小太阳能自己安静下来。那该死的东西只会将她幼小的生命烧干,一点也不剩。大家一直逃避这个问题,却都知道要是没法弄来足够的药,那一天迟早要到来。他不傻,他才不会相信妈妈给出的“简单的肺炎”一说。他那天偷听了父亲和医生那极度严肃的谈话,心一直提在嗓子眼。而当他走出门厅时,心放了下来,并在他身后碎了一地。

    夏逾清僵硬地干笑了两声,哽咽着沉默了。

    “唉?哥哥?”

    温暖的小手捧住了他蒙在阴影中的脸。湿漉漉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再顺着朝阳的手指和手腕滴在她的裙摆。夏逾清安静地垂着头,无声地啜泣。朝阳惶恐地揉着他的脸,似乎想揉出一个笑容来。

    “哥哥不哭,男孩子要坚强,就像爸爸一样。”朝阳挣扎着站起来,踮起脚尖去捋哥哥柔软的头发,实际只是把它揉成了一团糟,“如果我把下个月的巧克力糖留给你,你会开心起来吗?”

    是的,要坚强。泪水无法浇灭朝阳的小太阳。至于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夏逾清紧紧搂着妹妹,慢慢缓过神来。他发出两声介于咳嗽和抽鼻子之间的声音,拨开粘在额前的刘海,带着泪痕的脸上爬上一丝坚毅和决绝。

    “朝阳,你记得我刚说的吗?我要带你去旅行,去一个不用再整天为生活提心吊胆的地方。所有你在书上读过的水果,都可以成为现实。你每天下午茶时间都会有巧克力糖吃,吃到你厌烦为止。”

    “我们会住在最好的别墅,再也没有黑暗潮湿的地下室。我们会有一个满是阳光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大游泳池,里面飘满了橡胶鸭子,还有智能飞船坐。”

    “到时妈妈不用再为每一分钱精打细算,爸爸也可以换一份轻松又受人尊敬的工作。”夏逾清望向窗外蒙着厚厚阴霾的天空,“没错,到时我们再也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

    “那哥哥呢?”朝阳突然插进话来,满眼的期待,“哥哥会上大学的,哥哥会成为最棒的建筑师,对吧?就像你一直渴望的那样。”

    “哎?”夏逾清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他貌似忽略了自己。仔细思索片刻,他自豪地挺直了胸膛:“没错!我会以最好的成绩从大学毕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会拿开放建筑奖,会成为最厉害的建筑师,到时候我就把这个整天缠着我的布鲁诺扔到我造的不见天日的监狱里去!”

    兄妹俩沉默了几秒钟,随即开怀大笑,在地毯上滚成一团。刚才悲伤的小插曲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好啊,男孩子要说话算数哟,但不要对布鲁诺太苛刻了哦!”

    把打起了瞌睡的妹妹抱到床上安顿好,而夏逾清拿着一本书坐在床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一时冲动做出的不太现实的承诺,以及妹妹那认真并充满期待的目光。

    朝阳还小,和那个新闻里灵气逼人的神童杨颂一样的年纪,她的未来应该是美好而充满色彩的。而在下城区,一切都是黑白的。生活没有未来可言,周围都是眼睛,你只有在担惊受怕中苟且度日,直到被人举报,或是被赶到街上。出生在下城区,受这种人工智能无处不在的管制,这就是你的命运。

    可是,谁又不能搏一把,试试改变命运呢。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手里的书上。愚昧是暴君的始祖,消灭愚钝,消灭麻木,暴行定会失去土壤,霰弹必定会向适当的方向发射。而愚昧由开化战胜,由知识战胜,而开化和启蒙来自于教育,启蒙的光辉下每个人都是同等的高贵,教育带来平等,这是光明的开始。黑暗中裂开了一条缝,诞生出白昼,而接触到了光明,黑暗就变得难以忍受。

    安德烈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没人能看见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没人知道他的历史一样。历史也就那样,一遍遍重复的上演着,对历史而言,没什么事情是新鲜的,我们从未真正拥有过历史。塞谬尔在人类眼中从英雄变为叛徒不过几年,人们什么都知道,不需要别人去点醒他们,他们只是不在乎。

    你也是如此吗。他自言自语着,脸上一大片冰冷的潮湿,眼泪干涸在他沾染了脏污的面部,冲刷出道道棕黑的印记。这让他看起来和那基因错乱的生物好像并无二致,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安德烈平静地微笑了一下,眼下黑色的纹路给他的神态增添了一层妖异。而过度的心痛将他劈成两半,他在极端的痛里萌生出一种决然的情绪。

    他伸出手关掉监视器,惨白的光芒覆盖在残破的显示屏上。他视线冷淡地从那斜过,他的眼泪也是无迹可寻。安德烈低头握紧了枪柄,他的指腹轻轻搭在板机上,现在他即将到达真相的核心,在他苦苦追寻了如此、如此久之后。他终于可以替他无端的离失寻找一个赤裸的真相,他需要这个,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失而复得的项链缠绕在他掌心,他的指节被线紧束缚着,再一次感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