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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加入我们吧,朋友,我知道任何一个在这个吃人的大楼里长大的人都会想做点什么改变这个世界的。”章重安开口道,声音真诚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现在的公寓大楼在她眼中和一块墓碑没什么两样,墓碑下长眠着她曾经的挚友和感情。而她看着这块墓碑,没有思念,甚至没有悲痛,只有冷冰冰的现实让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把街头上的陌生人卷进来是我犯蠢,”章重安说,“我承认,我自己一个人走到这里来,没有经过组织的同意,只是觉得你会在我们组织里大放异彩,没多想这会造成什么结果。”

    你怎能如此草率,夏朝阳想,发生在这栋大楼里无数的惨案难道就不曾教会你任何事?你的匆忙和草率究竟还要判多少人的死刑?联合政府有无数种方式将他们自己凌驾于人民和其他议员之上,也有无数种方式拒绝接受为他人而设的准则和限制。她们谴责着极端暴力,却又私下沉溺于一种更微妙和隐秘的暴力模式。这便是夏朝阳一家在逃离人间时试图绕开的双重危险:一边是暴露在外的执政官,他高大狰狞,如同航路上的一道断崖。另一边是潜伏在水下的监视器安,他看上去不危险,祸害却更广,如同海底绵延不绝的礁石,参差不齐,凶险万状,上前一步就能刺穿脆弱的界限。

    夏朝阳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这个毛病已经跟了她有一段时间,没准已经好几年了。每当她面临重大选择、却无暇事先准备时,这个毛病就会来骚扰她。现在看来也是这样一个时刻,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但要说出来。

    “我也想发挥些自己的作用,让所有人都能付得起受教育的代价,我会这样做。”她重申了一遍,全身都在绞着疼,好像被清晨锋利的冷风击穿了几个窟窿。“但我会读一下你们的组织到底写了什么,我会认真倾听你们的演讲,然后对伊甸园和人民说出最有利人们的话。”

    她把话讲得掷地有声的样子让章重安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愉快地大笑出声。当他重新看向夏朝阳时,她的表情就好像正在宣告一次彻底的胜利。

    “但如果你们是利用这些字眼作手段,好让伊甸园不高效的体系可以继续腐败不堪地活下去。那就不要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我宁愿这一生没什么贡献。”

    “不,我向你承诺,你的价值可以拯救世界”章重安越过他们之间狭窄的距离拉住了她的手,“你出众的才华无人可比。从你身上,我看到的是世间所有的纯粹和美好。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打开歌喉吧,这世上有如同希腊诸多城邦一般相争相持、席卷万物的党派纷争,有使烛光颤抖的愤怒,有穷凶极恶的讲演,有共和国的巨人们之间的剑拔弩张,有恶毒的言辞、苦涩的欺瞒。还有腐败——这在灵魂之间相互传染的恶疾,腐蚀着高大的英雄们脆弱的心脏。看不见的刀刃倒悬在每个人头上,其名为死亡。”他的声音很安静,未完成的句子留下一整片的空白。

    唱响这整出悲剧吧,可怜的塔米里斯,然后为它哭泣和哀悼。

    夏朝阳站起身,顺手把章重安也拉了起来。于是他们相视而立,夏朝阳早已心甘情愿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和每一分热情都献祭给了人们,这是她价值最好的体现,她就再也不会是永远需要被照顾的拖油瓶。况且章重安本人就是她对革命全部的理想照射进了现实。他的骨骼血肉由她的梦想铸就,他的音容笑貌由她的期许刻画。所以夏朝阳毫无办法拒绝他。这个人出现得实在有点早。他好像遮住太阳的一个黑点,不断地变高变宽,放大扩散,最终变成了一片酝酿着狂风骤雨的乌云,狰狞又可怖。

    开学那天中午天气状态恶劣,让人烦躁,夏朝阳过安检,等待入校。新生接待大厅里有一股子混合的烟味,令她印象深刻。她简直是头痛欲裂。她想劝说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但她的神思总是游走到那所老公寓。她的不安使得她开始觉得教室外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也许是机器人走动得太频繁了。负责接待的机器人用一种老于世故的声音提醒着他们要维持井然有序的秩序。

    秩序。她心脏狂跳,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正在高速坠落,她希望结束这种状态……而当拿到课表时,她的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她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等待此刻。大雨开始拍打窗口,她透过雾气看到了远处黛色的山脉。升降舱极速下坠了两分钟。伴随机舱里声声紧缩的尖叫,她平静的看向窗外的树林和山脉,她甚至可以用心去听冲刷的雨声。她从上城区出来时坐得也是升降舱,不过那里的升降舱平稳的多,这个升降舱的钢制条纹细线已经褪色了,然而没有破损或褶皱像个巨大的光滑的鹅蛋,显然经过小心的打理和保存。

    “答应我好吗,早点回家”,来之前父亲在升降舱前叮嘱她,在她踏上自由的人生之路时,父亲这几年未尽的话语突然全部涌了出来,就好像突然割断了自己的喉管,让它们暴露于世。她这时候就会陷入思考,翻越那一线的意义,到底值不值得为了自由赌上一切。

    父亲还说,到底什么才能教会你沉默和内省的价值?为什么你一定要把这个世界当成你最亲密的密友,把每一个想法都倾诉给它?为什么你一定要将危险当成你的情人,就仿佛只有一双充满威胁的双臂才能抱紧你、让你不要冲动?尽管如此她也仍旧希冀他们能够一起步入全新的未来,她深知指望哥哥或父亲去维护家庭的稳定基本就是痴人说梦,她只好反而是对着父亲隐瞒沉默和内省。

    夏朝阳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捏着章重安的传单,仿佛它是一件什么祭品。它在她们之间停滞了一会,因为夏朝阳真的不愿伸手去碰它,随后把它放在大号一旁不愿意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