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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位穿着棕色风衣的女子慢慢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糖果。于是孩子们一哄而上,像一群鸽子一样,一会儿就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抢光了,而抢到了糖的孩子,都乖乖在吆喝下排起了队,让另一位年轻人检查他们的牙齿,才开开心心的一起吃着糖跑走了。他们都去棚子底下凑热闹,围住那个在演奏的乐团。

    铁皮桶充当的架子鼓,树根充当棒子,章重安正在演奏神谕,但是调子快了好几拍。她艰难的穿过孩子们,总算能和章重安搭上话,好奇的大声问着:“章重安,你们也喜欢听神谕吗?——我还以为都听烦了。”她几乎是嘶喊着,声音仍然被盖住了。

    章重安点点头,她看着他一曲终了静静地坐在另一个大铁皮桶上。铁皮的光泽在篝火里闪烁着,光痕翻滚着。空气温热如注,热得花朵垂头丧气,像是搁浅的鱼。

    西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他的金发在日光下熔化金属般流动,不可直视如太阳延伸出的一部分;他的面容笼罩着某种近乎庄严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在世间是极罕见的。它只迸发于将死去却未死去的事物,或自压倒性的美中显现出来。他有勇气孤身一人走入黑夜,尽管他并未失却向前迈步的本领,而那黑夜中也许没有任何东西。

    他低头向章重安说了一些什么话,转头朝着她伸手:“朝阳。”

    作为安德烈养子的西蒙,对于夏朝阳而言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生长在繁茂的花园,在和平繁荣的伊甸园之声中,肆无忌惮地盛开。人们仰望着他,崇拜着他,感叹着这样艶丽的一朵娇花。夏朝阳也曾远远地仰望着他,直到在广场审判后她慢慢进入了他的生活和革命,夏朝阳是那么高兴,她甚至没有听父亲的话回家和哥哥团聚。

    夏朝阳想成为他忠实的幕僚,可她的领袖真诚地愿意与他平起平坐。她几乎能从中瞥见古老的联合政府的荣光了。她会想象,他是如此接近神明,当他踏上的每一寸田野,人们会高举着酒杯,让琼浆玉液顺着他们的手腕和脖颈滑落,或者高高举起双手,就像振翅飞翔的鸟儿展开优美的手臂和肩胛骨,好像他能指挥着那驯服的风把他们托起,直冲向天堂。好在这个世界足够大,容得下他阔大自由的灵魂。他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交游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他对着从他面前经过的所有人露出笑容,不一定友善,但必定诚恳。他宣泄着自己丰沛的,过剩的热情,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感情透支,好让那颗焦躁不定的灵魂得到暂时的安歇。夏朝阳站在他的旁侧,安静地看着他,必要的时候,她向年轻的革命家伸出手,在他往后倒去之前托住他那因为过度的光与热而潮湿的身躯。当他安稳地,沉沉地睡去时,她真切地忧心,西蒙会从此一睡不醒,这饱满丰盈又精疲力尽的灵魂会趁机摆脱沉重的肉体,飞向高耸的天国。

    第一次失败的谈判与安德烈的去世给活泼的领袖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黑色的丧服给西蒙年轻英俊的脸上蒙上了阴沉的黑色面纱,他的忧郁更甚了。夏朝阳极度惶恐他的灵魂会因为这样的打击变得幽暗而沉重,在所有人,一切曾经爱过他,敬畏过他,赞美过他的人,都在悲叹或者咒骂,像是咒骂他的养父安德烈,说他从头到尾都是阿列克谢的卧底。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疯狂占据了他的灵魂的时候,她害怕他的灵魂会沉入上城区迈向下城区的海里。好在西蒙只不过是更忧郁,更阴沉,更成熟了,他的负担和善良压得他无法喘息,但他的热情仍在,依然像火焰那样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却找不到合理愉快的方向抒发,他对他的战友报以最诚挚,最温和的微笑,他依然用饱满的感情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向他们诉说他的全部知识,情绪,计划和企图。西蒙,他是精神信仰凝结成的人性,他像圣子弥赛亚一样。

    于是夏朝阳顺从地遵循着他的命令,就像往常那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催促也不畏缩,必要的时候用自己的身躯和全部的心血支撑着他们共同的理想。她看着西蒙沉思着好像要嚼碎自己的骨头,看着西蒙跳进新掘的坟墓,看着西蒙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慷慨地走上决斗的舞台和战场。而她随时站在领袖的身后,她的臂弯随时准备好了去接住他为了过度的光与热而潮湿发烫的身躯,她的心灵随时能够接受和安抚那个丰满,诚恳,忧郁,痛苦的灵魂。夏朝阳不是冲锋的利矛,而是他脚下柔软温和的大地,西蒙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当西蒙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重量时,他很自然地向后倒去,让夏朝阳接住了他那过度燃烧的身体和灵魂。

    “哈!”听完他这番喝大了的抒情言论后,章重安的笑容更大了,“西蒙之所以如此完美,是因为他是神的儿子。塞谬尔死了,于是派他的养子来拯救人世!多么俗套的神话呀!西蒙就是伪装成人的神,而我们就是他选中的门徒,神的小把戏,你知道吧?他们得用这种伪装混入人间,履行他们的使命,推动历史的车轮,手指一转便决定凡人的命运:年轻的神都要这样。他们要先尝到点儿权力的甜头,然后犯点儿小错——对他们来说的小错,对人来说就悲惨得多啦,和不该的人坠入爱河,要么就是为自由女神死而后已,接着神们怎么样?接着他们才能成长,成熟,成神,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人间总是要准备好为了一位神崩塌的。”

    “喂,虽然夏朝阳喝醉了,你这滴酒不沾的怎么也醉了?”

    有别人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俩都抬起头,是萨利小姐,这意味着剩下的人也都快该来了。她今天看着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连眉毛上都带着笑,章重安挑起一边的眉毛,打量了她一番,才回答道:“醉生梦死罢啦,我这种失败主义者得逼着自己乐观点才能继续革命啊——话说,西蒙还没到吗?”

    萨利今天的裙子格外的短,上面镶满了水钻,他看着忧心仲仲的担心她如何坐下。

    “西蒙马上到,他看监控,上面显示夏朝阳的哥哥去安德烈之前的那家酒吧了,让章重安去看看,卡特西罗的人最近总是不听组织的无章法的闹罢工,别伤及无辜。”

    夏朝阳吃了一惊,她慌慌张张的起身以至于弄倒了自己的酒瓶,酒瓶咕噜噜的翻滚下去,被章重安接住了,他笑的很迷人,安慰她说:“放心了小太阳,虽然我平时热衷于拉人进组,但你哥哥该在星星里入眠,而不是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睡在血和泥里。”

    章重安又坐下,用手撑着头叹气,“他当然要来下城区,要来老家的酒馆喝酒,这种小时候背负太多压力的早熟青年就是种雾气,也许是一种水蒸气,一开始是水,舒缓你的心灵,是个诗人,也是疯子,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完美的时候,后来就变成蒸汽飘走不见啦,他们会爱好文学,又常谈法律,变成了一位小西塞罗。”他拉长语气,语格外的欢快,举起手想要安慰一下他,可他的手只是在夏朝阳的头顶上个停留了一会就飘走了,最终他独自推门离开。

    夏朝阳彷佛听到闷雷在云层上滚动,预示着初夏一场淋漓的暴雨,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掌摊平,按在桌上,那样子让人想起待审开庭的法官,她那双长而节制的手下面压着的则是对于罪行的一纸审判。因为阳光刚刚飘走了,房间里昏暗得很,西蒙的金发却闪着一种近乎流质的光,那是种由光凝固而成的质地,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章重安说的可真准,我有些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