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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杨颂没反驳,也没再笑了,洛伦佐宁愿自己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懂了,他用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然后盘腿坐起来,“杨颂,你拥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天赋,你知道吗,不仅仅是我‘没有’那么简单,这就是我为什么需要你,只需要你。”仅仅是这样吗?或者说真的是这样吗?洛伦佐在那么说时感觉到了一丝吊诡,似乎心底的某一部分不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但他有必须那么说的理由,这真令人悲哀。

    杨颂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洛伦佐没听清,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杨颂却没再重复那句话了,她看起来依然很纯净,没问出什么让他尴尬的问题,洛伦佐不知道他怎么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至少现在他知道的是,这关系对杨颂依然是唯一的,他叹了口气,这种唯一还将维持十几年,或者更短,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得出的这个结论。

    “先知,”噢,她还叫我先知,洛伦佐开始明白了一点点,但那灵感像只灵活的老泥鳅,在脑海里俶尔远逝,“如果你能骗人骗一辈子,就那么做吧,我们是不同的,追上你的梦,对我说谎吧。”

    “我很难想起有人对我说过比这更美好的话了,”这句是实话,“你甚至不知道我骗了你什么。”洛伦佐静静地看着他,他想要摇摇面前这个女性,听听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样的灵魂,她天真、无辜、聪明至极又愚蠢至极,他几乎要觉得惋惜。

    “我知道还能叫骗吗?”

    “我们的确不同。”

    “你有野心,有目标,你知道怎么实现,那让你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你有天赋,天赋,和天赋,仅此一样就让你和所有人都不同。”

    “我听起来像是工具,和所有人都不同之类的。”她比划了一下,洛伦佐笑了,他不想要她知道她说中了重点,他给了杨颂一个拥抱,后者没觉得惊讶,也没反抗,柔顺得像一只小鹿。

    一个女孩的脸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爆炸声、枪声和钛战机起飞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有部战争电影截取了最精彩的几秒,“为了‘正确的事’。”

    “你做了‘错误的事’吗?”杨颂问。

    洛伦佐摇摇头,今晚第三次重复那句话,“我做了正确的事,但我们不一样。”

    “这真悲哀,你骗了我,我用相同的方法报复回去,都为了正确的事,看来我在你心里是个狭隘的人,”洛伦佐翻了个白眼,她得出了个完全错误的结论,“我伤害你了吗?”

    “好吧,我不知道你对谎言的理解是怎样的,我的答案是没有,你没伤害我,杨颂,你只是,你只是破坏了我的梦想。”

    “我很抱歉。”

    “那只是个梦而已,”他宽慰着杨颂,心下早有了另外的答案,“你不需要觉得抱歉,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那可是你的梦。”

    洛伦佐轻松地从另一边跳下床,他去漱口,苹果糖浆的甜让他有些恼火,它和他现在的心境差了好几个秒差的距离。

    “你改变了我。”洛伦佐含着泡沫笑了出来,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苍老得陌生的脸,只剩那双眼睛是熟悉的黑色,他怀念他纯黑色的卷发,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弧度,他无能为力。他漱了漱口,冲着掌心呼了一口气,辣辣的薄荷味残留在上面,让他混沌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一点。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杨颂已经两张床上的床铺都收拾好了,老天啊,这个世界是多么真实又多么虚伪,他听到挂钟指针一小格一小格转动的咔哒声被杨颂洗漱的水声盖了过去,嗅到薄荷和苹果派的味道在他的鼻腔里打架,他钻进被子里,一切都真实得可爱,但场景里唯二的两个活物是两个骗子,即使一个高明些一个蹩脚些也不能改变他们都是骗子。

    他和梦不一样,洛伦佐想这么告诉自己,但他不能,他们躺在一起,绝望一点一滴渗进床褥,“我睡不着。”

    杨颂坐起来了一点,“我能给你背点什么,最坏的那种,你最讨厌的那本书,那想必足够让你睡着。”

    “别那么做,我很可能在睡着前就疯了。”

    “好吧,”杨颂想了想,“我有个问题问你,关于你的梦。”

    “说吧。”

    “你对于说谎骗我这件事有负罪感吗?”她听起来是真的很好奇,那个语气让洛伦佐沉浸进他第一次说谎的回忆里,他的手指陷在杨颂黑色头发里,他真诚地看着她,他向她描绘着被裁剪拼凑缝合成的虚假过去,信誓旦旦。

    “你呢?”他反问。

    “那是你的梦啊,洛伦佐,”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洛伦佐几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但我一定觉得很有罪恶感,我不应该骗你,那很糟糕,很狭隘,我不相信迫不得已的理由。”

    洛伦佐有一秒想要说复杂的真话,但他没有,“我也是。”他用一种甜丝丝的语气说,杨颂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似乎是为着他们又一处共同点感到高兴。洛伦佐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在心里调侃或嘲笑他了,他觉得很无力,又很可惜。

    不,答案是一点儿也不,但我并没有任何负罪感,我的确感到了什么,我觉得抱歉,或者难过,但它们并非罪恶感,他听见自己的血液流过靠近鼓膜的血管的声音,心跳隆隆作响让它变得不可捉摸,这些噪响吞下了所有他能说却不说的话。

    “你试图让我确信你在做正确的事,我似乎也在那样做——让你确信我也在做正确的事,但这不是对的,我们都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罪恶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在说谎。”杨颂埋在他的背后,声音听起来很笃定,洛伦佐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不知道他说对了几成,但关于杨颂自己的那部分大概全是错的——他只是没能力、也不知道怎么恨我而已。

    “也许吧,那样的细节我早就忘了。”他又随口说了个无伤大雅的谎。

    洛伦佐盯着天花板,难以成眠,他不想做新的梦,更不想经历新的人生。他羡慕起刚被分而食之的苹果派,它的使命很短,也不会做梦,最后还能消失的干干净净,像那个自己一样。

    “那其中有发生什么好事吗?”杨颂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他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还没有,这影响了我。”

    “我很抱歉。”洛伦佐半真半假地道了个歉,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感谢杨颂,这下他最后一点儿睡意也完蛋了。

    “所以,你的梦里,就没有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吗,除了生活在宋扬和杨繁口中的我?”

    “你是乔纳森的同事,还是杨天岐的养女。”他想了想,歪着头说,他的脸贴在杨颂的发顶,凉丝丝的。她听起来很遗憾,洛伦佐想,这遗憾很复杂,他亲了她的额头,算作宽慰。

    “既然我睡不着,告诉你我的故事吧,但我不会保证这些故事全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