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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乔纳森驾驶着通体漆黑的车向街桥驶去,他看到杨颂站在桥洞下,她的碎头发在空中飘扬,白色的光和倾盆大雨在她身后炸裂开,她的发丝清晰可见。她非常美丽,她只是穿着制服站在那里,她的整个姿态就所露出来的优美文雅的风度,她那迷人的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特别的柔情蜜意。当他朝她看的时候,她也掉过头来了。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灰色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她在辨认他一样,但她一动没动,一股压抑着的生气流露在她的脸上,在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和把她的朱唇弯曲了的隐隐约约的微笑之间掠过。她那不可置信的完美脖颈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她神情稚嫩而坚定,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在她整个的身心,违反她的意志,时而在她的眼睛的闪光里,时而在她的微笑中显现出来。她故意地竭力隐藏住她眼睛里的光辉,但它却违反她的意志在隐约可辨的微笑里闪烁着。

    世界都回响着如注暴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车轮打着滑侧停下来,乔纳森飞快地打开车门,感受到杨颂坐上副驾驶座时车身微微压下去的重量,这力量让他露出由衷的笑容。前方转角传来拥挤的车轮侧滑声,雨珠砸在窗玻璃和车身上的声音,叫骂声,吆喝声,愤怒的行人注视着梦境中的外来者,向他们齐刷刷地冲过来。

    “快走!”后面的小姑娘正用力敲打着他的椅背。罗莎蒙德是今年刚刚调进来的组员,她年轻可爱,脸上有着可爱的小雀斑,手指丰腴而柔软,如果说她美丽的话,特别指的是她的眼睛;虽然眸子是褐色的,但在睫毛衬托下,似乎变成乌黑的了;她的目光炯炯,看起人来单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

    街桥排水口汇聚的雨水在桥洞两边形成一片壮观的宏伟雨幕,乔纳森踩下离合器,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撞破这雨幕,向来时的路疾驰而去。雨刮器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每一个来回,时间就更紧迫一点点。枪炮声紧随其后,子弹击碎了后窗玻璃,在车身上留下数个凹痕。他的同事们侧倒在后车座上,在枪声间隙中寻找时机反击。但杨颂巍然不动,一目十行地阅读着文件袋中的薄薄纸张。一颗子弹击碎了副驾驶座边的后视镜,乔纳森朝杨颂看了一眼,猛打方向盘,把副驾驶一侧转到射击范围之外。

    “怎么样?”驾驶座的窗玻璃碎片砸在他身上,子弹擦过他的脖颈击中挡风玻璃,接着是手臂,他觉得他和车都快撑不住了。

    杨颂一目十行,飞快的翻到最后一页,叹气说:“还是什么都没有,算了吧。”

    乔纳森的心漏了一拍,他很无奈的抬起自己的手枪,一颗子弹破空而出,径直钻进他的动脉里。这个世界摇摇欲坠,暴雨和地面都开始震颤崩塌,天空砸下来碎了一地,道路两侧开始往一起挤。

    他们在酒店醒来。厄尔躺在床上,杨颂他们则坐在床边的软椅上,她已经醒过来了,动作麻利地拔掉针,站起身来。乔纳森看了一眼腕表,惊讶的问:“这么快?”

    杨颂冲他点了点头,“任务完成,撤退。”

    “等一下,组长还没有醒。”乔纳森猛戳坐在椅子上踩着他的腿的男人,“该死的,刚刚他是不是在车的后座上睡着了?”

    组长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年轻老成经验丰富而任劳任怨,也是他们之中学历最高的一个。杨颂靠近组长,用手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手脚麻利的抬脚踹倒了椅背。忽然的失重感唤醒了坐在椅子上的组长,他喘着粗气惊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快走。”杨颂伸手去拔下来他身上的针,“目标的潜意识投射马上就会找到我们。”

    乔纳森愣了一下,飞快地拔下自己的针,合上箱子,从后腰掏出手枪,对准罗莎蒙德。“抱歉。”他说。罗莎蒙德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点头。

    消音枪响,只在那个年轻女生额头上留下红色血洞,她仰头向后倒下。酒店房间的门被撞开,保安们涌进来,大楼危如累卵。天花板塌陷,扬起一片灰尘,枪弹与瓦砾一起飞扬。所有人睁开眼睛。

    他们在一辆平稳行驶的火车车厢中,目标坐在靠窗的位置,仍然处于无知无觉的昏睡中。杨颂看到箱中的镇定剂还留了一些,他们比计划的时间表快了几分钟,进展顺利。她拔下滞留针,对同样苏醒过来的其他人点了点头。

    没有人交谈,他们默契地拎上行李箱,如同陌生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几分钟后,厄尔慢慢清醒过来。他独自坐在疾驰的列车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也许之前坐在这里的人都下车了,目标想道,他可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杨颂和她的队伍一起出现在上城区最好的餐馆——心理实验室成员特权餐厅,心理组的餐厅比其他组的高出来不止一个档次(大概是因为初建期间托马斯当了两年组员,疯狂投资这家餐厅),它们餐厅里有各种小玩意,比如大脑迷你模型和弗洛伊德一比一等身雕像。

    这个餐厅近看满是无用的对称和怪僻的重复:一个阴暗的石龛里一尊看上去很逼真的心脏同另一个石龛里心脏形状的天平遥遥相对,两溜石阶各有双排扶手。弗洛伊德的雕像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面对面的镜子反映出无数的形象。房子显得格外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不熟悉、孤寂。你可以顺着螺旋形楼梯登上望楼。模拟星空会通过窗上的菱形玻璃透进来;玻璃是黄、红、绿三色的,雕刻着的是一轮黄色的满月在凄凉的花园里勾勒出两座干涸的喷泉的轮廓。这个餐厅大厅的布局极不规则,但会让人有很好的视觉体验。大厅中每隔二三十米便是一个转角,每拐过一个转角都有一种新的效果,因此这个餐厅是七角星的雪花形状,回廊绕这些转角蜿蜒迂回。走廊尽头的窗户都镶有染色玻璃,其色彩随各房间装饰物的主色调之不同而变化。

    “不想吃点什么吗?”乔纳森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杨颂,眼睛里闪烁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最后他挫败的收回了目光。

    她的目光呆滞,浓密的黑发因为劳累而黏在她洁白光滑的额头上,而她就像沉了船的水手,遥望着天边的朦胧雾色,希望看到一张白帆,她睁大了绝望的眼睛,她只是说了句:“谢谢。”

    “颂——我给你拿了好多了甜点!你刚刚跑的好快,真是不怕猪一样的对手,就怕……”甜美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声音的主人在他对面落座有些憨憨的笑着,把一个装满水果点心的盘子从桌子上面推到杨颂手边,罗莎蒙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组长也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他推了推眼镜,劝说杨颂说:“颂,接受过造梦者治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们找到他的可能性一直在加大,事实上,这次我们也差不多找到他了。”组长从怀里掏出信封的空当,年轻的小姑娘提起他们身边的手提箱,打开扣锁,开了个小口迅速检查完,凑过去小声对组长耳语了几句。组长点了点头,把信封递给来人:“埃尔伯特先生对此事的计划全在这里。你可以回去慢慢看。”

    杨颂接过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两张纸,但他们都知道这两张纸的份量。她飞快阅读完纸上的内容,掏出打火机点燃信封一角,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在其他人注意到他们之前,乔纳森迅速倒进去一杯水。纸张熄火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我要活捉造梦者。”她坚定的说,她回过头,揉了揉那个年轻的小姑娘的头发:“总之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大家吃完饭就回家好好休息吧,接下来估计还要连轴转了!”

    罗莎蒙德涨红了脸,害羞的说:“颂,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揉我头发呀!”

    杨颂回到座位上,心里确实对今天有些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些置疑,但她的运气一直很好。心理意识追踪这个工作其实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一方面也算是赌命,尤其是把那些不愿意醒来的人拉回现实世界的时候,他们随时可能被自己搭建的梦境吞噬。但他们大学是学的这个,四年的专业培训后大家也都是很热爱这项事业的,要不不会赌命。有时候她看着那些沉睡的人也会想,要是永远沉睡了对于他们算不算一种解脱呢?

    不可以这么想,她警告自己,这是造梦者的想法。

    造梦者,是个奇怪神秘而日渐庞大的组织,它可以为任何人编织美梦(这在联合时代是违法的),任何美梦,只要你想它就一定会给,代价可能是你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现实生活真的是太辛苦太无趣,即使代价如此巨大,仍有无数人甘愿陷在它编制的美梦里无法自拔。因为梦太过于美好,即使有着他们这种专业人士眼中的明显瑕疵,陷在美梦里的人几乎没人愿意醒来。而执念太深的人甚至会被梦境反噬,美梦翻转成为噩梦,永远被困在噩梦里无法醒来。它和元宇宙的区别之一就是,在梦境中很可能意识会消失,也就变成了永久性的脑死亡。

    他们小队就是专门带着那些沉迷梦境的人回来的,因为危险性太高,所以其实很少人会来应聘,她是专门挑的这个小组。他们虽然受过专业的训练,不同于梦境中的人,他们能区分梦境与现实,但他们的意识也会暴露在未知的世界里,同样会面临意识消失的风险,有时候还会被入睡者拖入意识洪荒里——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去过的人再也没有醒来。

    而造梦者是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它四处兜售梦境,抓到他是政府和他们心理组的终极目标,心理组的前任执政官杨天岐就是在追踪过程中去世的,杨天岐也是她的养父。

    罗德里戈家是最清楚的,因此政府几乎是包养了他们一家的生活。埃尔伯特一旦遇到新消息,都要单独给杨颂一份。埃尔伯特说,和他们合作的一名同志因为追踪造梦者组织而被迫陷入了沉睡,而他是唯一一个看见了造梦者背后老板的自己人,而据他传回来的报告,那位老板和当年实验室纵火事件息息相关,也就是和她养父的死息息相关。因为埃尔伯特的帮助,她很快就见到了章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