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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杨颂只是蹲了下来,她蹲了下去避免直视那些镜子。她注意到她的眼珠在阴影中是黑色的,在镜光下却变成了深蓝,仿佛具有一层层深浅不同的颜色,越靠里面越浓,越接近表面的珐琅质就越淡,眼里盛满了惶恐。她看着她的头发打了缕成了结又湿又粘腻的缠在她脖子上,她的皮肤是光润而且绷紧了的,胸脯丰满得在浅紫色的裙袍里突出来,即使带着惶恐,她那鲜润气色仍教人看了多么顺眼。她的脸蛋儿像一个发红的苹果,一朵将要开花的芍药,她是人工的杰作。

    似乎她看不到自己,造梦者就会消失了。

    鲜血淋漓,腐烂的豆子,盐,与铁锈。这是造梦者的味道

    造梦者说上帝憎恨人类。要么,为什么忏悔的第一句话通常是:神父,我有罪。

    对杨颂而言,造梦者这个名号就是她的噩梦。如果某个人的脸一天到晚出现在电视、广告牌和时尚杂志上,你就会说,哦,我认识这个人。其实除了那张脸,你对他一无所知。造梦者的面庞她从来没见过,但她是世界上最熟悉他的人,她重构了造梦者为他的信徒们构建的所有梦境,她去了他构建的每个梦,她要到了所有关于造梦者的资料,她比罗德里戈政府知道的还多。

    她不知道造梦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在镜子后,她并不一定要知道答案,她也不一定要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除非它们关乎她的职责;而即使她知道,这些也微不足道,在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迷途的羔羊。而她只需要真相。

    “牧羊人放牧是为了要它们的皮、毛,最后吃掉它们的肉。”造梦者漫不经心地说道,“上帝也是一样。但人类从不像羊那样乖顺,我们会反抗,想要自由,所以上帝憎恨我们。他说,这是人类的原罪。”

    她很想告诉造梦者,自由意志是主但她深知,造梦者说的,就是她潜意识里所深知而不敢承认的事情。

    她一拳打在自己的左脸上,结实的一拳,振荡沿着她的颌骨传到耳膜,比任何声音都要响,如同雷霆,是上帝的怒对人类的恩赐,这不是憎恨,也不是罪。火。

    “醒醒,醒醒。”她告诉自己。

    不。那是造梦者的声音。

    造梦者说,看着我,这拳是我给你的,这雷霆是我给你的,是我看到你,不是上帝。他不看,不听,不会触碰你。

    造梦者说,如果没有贪婪和欲望,那现在人类还赤身裸体地在树林里摘果子;有了这些罪,社会才会繁荣,没有它们,人类就会和所有生物一样慢慢灭绝。

    杨颂说,一般不会有人用这种方式表达“神父,我有罪”。

    当造梦者再次带着不敬的言论,以及像大理石雕塑一样的完美微笑出现在镜子另一侧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主对她的考验。

    她问造梦者,为什么来这里。

    造梦者说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主的指引。

    造梦者回应说:“狗屁。”

    而她建议造梦者不要在禁闭室里在“主”的监测下使用这些秽语。

    她建议她也该考虑试试看,毕竟再严厉的老板也应该允许员工说脏话。

    她说:“你心里的主究竟是谁?是那个人工智能还是创造你的景衍还是人类,总不可能是那些dna吧?”

    造梦者的指节穿过镜面重重顶进她的胸骨下方的凹陷里。

    瞬间,她看到耀眼的白光,紧接着光消失了,空气消失了,地面也消失了。

    她向后跌坐在长椅上,弓着身子,头埋在胸口,就如同所有信徒坐在教堂里时虔诚祷告的姿势。但他们口中颂出的是祷词,而她口中是咬破内颊流出的血。她忘记如何呼吸。她想把阻碍呼吸的东西咽下去,但造梦者捏住她的下巴,让它们流出来。

    “张嘴,否则血会呛回你的气管里,把你憋死。”血从她的嘴角,流到指尖,虎口、掌心,到喉间。

    造梦者把她领子上的吊坠扯下来,扔到一边。

    领口敞开后,她终于可以呼吸了。她像新生儿一般汲取空气,咳嗽,流泪。连疼痛也仿佛恩赐。造梦者捧着她的脸,让她只能看到她的脸,“你的血不是为上帝而流,不是为救赎世人而流。你的眼泪也不是。”

    她说:“你为了你自己,我是你自己。”她在造梦者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也是她的脸。

    她说,她说:“不要阻止我,不要阻止你的想法,你知道只要欲望存在,我就存在。”

    她说:“和我一起,建立一个只有伊甸园的世界不好吗?只要遵守规则,任何人都可以过的快乐,这样的世界,不也是政府追求的吗?”

    杨颂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她是人。

    她也的确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完全控制自己,从心理上到生理上。将一切奉献给主是荣耀,不论她的一切是多么渺小鄙陋,主都一视同仁,这不是她的基因告诉她的,这是她养父告诉她的。

    “或者他根本视而不见。”造梦者插话道,“又或者这对你来说从来不是问题,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你不敢去想一个可能性。”

    “也许,你的奉献毫无价值。”造梦者的脸朝向隔窗,注视着我,就好像我们在面对面谈话,“也许,你的上帝根本不爱你。”

    她的拳头打在她的下巴上,接着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它们绝大部分来自她的指关节和掌心。

    她只是踉跄了一步。“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做你想做的吧,杨颂。”她肆无忌惮地大笑着,眼睛在黑暗的教堂里闪着光。

    她下一拳打在了她的鼻子上,和上一次一样,疼得要死。

    她还在笑着。虽然她的笑完全被血浆和淤肿覆盖,却还是该死的完美。

    造梦者说,你以为你做出选择,其实你只是接受了它。

    造梦者说,第一,你的确被上天憎恨,第二,你还是被上天憎恨,全人类都被恨着。

    造梦者说,用规则约束自己不是选择,打破它们才是。

    造梦者说:“你是完美的【新基因计划】,只能说明我也是,我们永远在一条起跑线上,你永远也不会赢——”

    噗嗤——

    血如同烟花一样绽放是什么感觉?血花炸开在自己头上,先是失明,眩晕,恶心然后是钻心的疼痛,最后是木偶线断裂般的坠落。

    血花弥漫逐渐将自己湮没。

    杨颂在心里说着,她知道她能听见。

    ——这就是我的主,这是我选择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