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因为失去了参照系，在感觉自己很渺小的同时又会觉得自己很庞大。无边的漆黑让人不禁想象自己不是被困在地底的玻璃温室中，而是被放逐到宇宙深处，以光速飞行。
“不知道陆地的夜晚会不会这么黑。”洛伦佐扬起脑袋看着墙外，喃喃地说。
“陆地的夜晚有月亮，有星星，”杨颂伸出手，像是在摸记忆中父亲冲印出来的夜空照片，“在南极北极还有极光，很漂亮。”
“那样的夜晚是活的，”洛伦佐有些伤感地说，“我们的夜晚是死的。”
杨颂咀嚼了一会儿这句充满诗意的话，然后斟酌着开口：“你知道明天我就要去做实验了，但是我的人生并不是第十二个梦境。”
这句话很简短，但是他知道它有如千钧。“我知道。”洛伦佐没有看他，语气很平淡地说。
这话让杨颂颤抖了一下，这次不是错觉。“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很早之前，”洛伦佐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大概给你讲起我第一次进入金属城的时候吧。”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信息，是足以击破甲板的惊涛骇浪。杨颂侧过头看向洛伦佐，后者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逃避她的视线。他头发下边露出蝴蝶形状坠饰，在睡袋外的一圈脖颈上光滑得反射出倒影——这些细节本不该在黑暗中被注意到的，这不合光学规律。但是杨颂还是难以自制地注意到了它们，她发现自己非常沉迷于这一切，她比在酒吧吸食mist的人们还无可救药。
她以为自己会很愤怒，至少是很悲痛。她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会颤抖，但只是她以为，因为她开口的时候，语气冰冷得就像一个机器人：“所以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她问，“你在欺骗歌黛娃和所有人，包括我的复活都是一个骗局，或者说是编写的程序？”
洛伦佐放下胳膊，杨颂看到他已经满脸泪痕。她于是又后悔起自己冷酷的措辞，却哪里也找不到撤回按钮。
“一开始，歌黛娃给我看这个蝴蝶吊坠的时候我还相信着她，希望能从中找出神谕来，在梦里我一遍遍的质疑自己，后来我意识到历史是一个循环的圆，”他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说：“可我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信用了，所以你不用相信我。”
“我相信。”杨颂的脑子被这句快速的回复吓了一跳，然后又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大脑发出的指令，而是心脏说的——是她的心从嘴里蹦出来，压缩空气发出的哀鸣，“你可以永远不说的。”
“我向歌黛娃提了条件，”杨颂闭着眼说，“我想在明天早上去地面上看看，我会带你一起去，你可以监督我，至少上次你把我带回来了。也许你可以偷偷带一捧土回来，这样你就有地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掉眼泪了。”
“这是你第一次去地面上吗？”领队人拎着几袋燃料走到穿梭艇的末端，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有些惊讶这次科考的领队会亲自来加燃料。起初领队人对于杨颂的临时加入感到很不开心，这意味着科考队多了一位需要照顾的闲杂人等。然而一切抱怨都在歌黛娃追加的一百亿研究经费中烟消云散。“说不定你们都会爱上这种感觉，”领队人在等到杨颂的摇头后在携带终端上看着什么，一心二用地和他们说话，“说不定你们会爱上陆地，然后坚定的选择留在地面上等死。”
“我们到了，”洛伦佐的思绪被领队人打断，“接驳之后科学组会去洛德薇安考古区域报道，并进行最后的检查与核对。在此期间，”他看了洛伦佐一眼，“你们俩将拥有四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去逛逛吧，但不许挖掘坟墓。”
洛伦佐本来还在思考怎样从队伍中不动声色地脱出一段时间，去完成他隐秘任务的一部分。现在看来他准备好的解决生理问题的蹩脚借口不必粉墨登场了，这让他安心许多。
穿梭艇已经平稳地进入出口，这个奇异的组合从小型穿梭艇里钻出来，沿着长长的甬道进入金属通道。他们从快速通道入了关，科学组搭乘联邦科学院的公务车离开入境大楼，剩洛伦佐和杨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们朝着海边走去，大地强烈又短暂地震动了三秒，整个世界肉眼可见地晃悠了一下。“火山喷发了！”杨颂激动的尖叫着想往前蹿，被洛伦佐一把捞了回来。
“不是，这是逃生舱的位置校准，每天上午和下午六点都会进行一次。”他抬手指了指洛德薇安遗址侧墙上的巨钟。海里停着的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艇。一座小型的移动城市，实际算是地下城的洛德薇安区。这里的常驻居民无一例外都为逃离计划工作，其余的则是前两者的亲属家眷。移动的中心带来机动性和高攻击能力，使其能在开战后迅速应对威胁。弊端当然也很明显，这样的首府失去了文化和经济中心的地位，联邦里各城市体之间的凝聚力也因此大大缩水。
当然，对洛伦佐（以及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里最糟糕的是缺少生活气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悬浮艇像气泡一样将人们包裹在其中，大家都没什么互相交流的兴致。商铺的实用功能性远远大于娱乐性。在危难时候，逃生舱将变成真正的诺亚方舟离开人间去寻找天堂。
杨颂从他这一大段导游介绍中勉强抽出身，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洛伦佐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交代，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再有任何隐瞒或是欺骗，至少他要先一步以身作则。
洛伦佐按照携带终端上的指示一路走到逃生舱的深处，在一间贴满乱七八糟广告牌的店铺前停下。“携带终端修理”、“电子产品以旧换新”、“艺术培训”、“跨城市移民咨询”、“儿童编程教育”——这只是众多营业方向中的一部分。洛伦佐没有耐心挨个读完，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上安装着老式的感应响铃，他们走进去就响起一声“欢迎光临”，吓得他俩都抖了一下。店面很小，柜台后边挂着各个品牌的携带终端，桌子上散落着一堆修理器械，除此之外就是另一头的沙发和茶几。
柜台后边的门被打开了，钻出来的不是中年胖子，而是一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的衣领干干净净，一头杂乱的黑发，鼻子上碰了一点灰，大概是在翻找什么东西。他抬起头来，两个颜色不一样的眼珠格外的吸引别人注意。
“我是来取一个东西的。”他从兜里掏出携带终端，点了点，然后递到管理员眼前。
“章重安？”杨颂盯着他看了很长很长时间，突然惊讶的发问。
“不知道陆地的夜晚会不会这么黑。”洛伦佐扬起脑袋看着墙外，喃喃地说。
“陆地的夜晚有月亮，有星星，”杨颂伸出手，像是在摸记忆中父亲冲印出来的夜空照片，“在南极北极还有极光，很漂亮。”
“那样的夜晚是活的，”洛伦佐有些伤感地说，“我们的夜晚是死的。”
杨颂咀嚼了一会儿这句充满诗意的话，然后斟酌着开口：“你知道明天我就要去做实验了，但是我的人生并不是第十二个梦境。”
这句话很简短，但是他知道它有如千钧。“我知道。”洛伦佐没有看他，语气很平淡地说。
这话让杨颂颤抖了一下，这次不是错觉。“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很早之前，”洛伦佐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又睁开，“大概给你讲起我第一次进入金属城的时候吧。”
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信息，是足以击破甲板的惊涛骇浪。杨颂侧过头看向洛伦佐，后者把手臂搭在眼睛上，逃避她的视线。他头发下边露出蝴蝶形状坠饰，在睡袋外的一圈脖颈上光滑得反射出倒影——这些细节本不该在黑暗中被注意到的，这不合光学规律。但是杨颂还是难以自制地注意到了它们，她发现自己非常沉迷于这一切，她比在酒吧吸食mist的人们还无可救药。
她以为自己会很愤怒，至少是很悲痛。她以为自己说话的声音会颤抖，但只是她以为，因为她开口的时候，语气冰冷得就像一个机器人：“所以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她问，“你在欺骗歌黛娃和所有人，包括我的复活都是一个骗局，或者说是编写的程序？”
洛伦佐放下胳膊，杨颂看到他已经满脸泪痕。她于是又后悔起自己冷酷的措辞，却哪里也找不到撤回按钮。
“一开始，歌黛娃给我看这个蝴蝶吊坠的时候我还相信着她，希望能从中找出神谕来，在梦里我一遍遍的质疑自己，后来我意识到历史是一个循环的圆，”他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说：“可我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信用了，所以你不用相信我。”
“我相信。”杨颂的脑子被这句快速的回复吓了一跳，然后又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大脑发出的指令，而是心脏说的——是她的心从嘴里蹦出来，压缩空气发出的哀鸣，“你可以永远不说的。”
“我向歌黛娃提了条件，”杨颂闭着眼说，“我想在明天早上去地面上看看，我会带你一起去，你可以监督我，至少上次你把我带回来了。也许你可以偷偷带一捧土回来，这样你就有地方可以正大光明地掉眼泪了。”
“这是你第一次去地面上吗？”领队人拎着几袋燃料走到穿梭艇的末端，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有些惊讶这次科考的领队会亲自来加燃料。起初领队人对于杨颂的临时加入感到很不开心，这意味着科考队多了一位需要照顾的闲杂人等。然而一切抱怨都在歌黛娃追加的一百亿研究经费中烟消云散。“说不定你们都会爱上这种感觉，”领队人在等到杨颂的摇头后在携带终端上看着什么，一心二用地和他们说话，“说不定你们会爱上陆地，然后坚定的选择留在地面上等死。”
“我们到了，”洛伦佐的思绪被领队人打断，“接驳之后科学组会去洛德薇安考古区域报道，并进行最后的检查与核对。在此期间，”他看了洛伦佐一眼，“你们俩将拥有四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去逛逛吧，但不许挖掘坟墓。”
洛伦佐本来还在思考怎样从队伍中不动声色地脱出一段时间，去完成他隐秘任务的一部分。现在看来他准备好的解决生理问题的蹩脚借口不必粉墨登场了，这让他安心许多。
穿梭艇已经平稳地进入出口，这个奇异的组合从小型穿梭艇里钻出来，沿着长长的甬道进入金属通道。他们从快速通道入了关，科学组搭乘联邦科学院的公务车离开入境大楼，剩洛伦佐和杨颂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他们朝着海边走去，大地强烈又短暂地震动了三秒，整个世界肉眼可见地晃悠了一下。“火山喷发了！”杨颂激动的尖叫着想往前蹿，被洛伦佐一把捞了回来。
“不是，这是逃生舱的位置校准，每天上午和下午六点都会进行一次。”他抬手指了指洛德薇安遗址侧墙上的巨钟。海里停着的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艇。一座小型的移动城市，实际算是地下城的洛德薇安区。这里的常驻居民无一例外都为逃离计划工作，其余的则是前两者的亲属家眷。移动的中心带来机动性和高攻击能力，使其能在开战后迅速应对威胁。弊端当然也很明显，这样的首府失去了文化和经济中心的地位，联邦里各城市体之间的凝聚力也因此大大缩水。
当然，对洛伦佐（以及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里最糟糕的是缺少生活气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悬浮艇像气泡一样将人们包裹在其中，大家都没什么互相交流的兴致。商铺的实用功能性远远大于娱乐性。在危难时候，逃生舱将变成真正的诺亚方舟离开人间去寻找天堂。
杨颂从他这一大段导游介绍中勉强抽出身，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洛伦佐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交代，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再有任何隐瞒或是欺骗，至少他要先一步以身作则。
洛伦佐按照携带终端上的指示一路走到逃生舱的深处，在一间贴满乱七八糟广告牌的店铺前停下。“携带终端修理”、“电子产品以旧换新”、“艺术培训”、“跨城市移民咨询”、“儿童编程教育”——这只是众多营业方向中的一部分。洛伦佐没有耐心挨个读完，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上安装着老式的感应响铃，他们走进去就响起一声“欢迎光临”，吓得他俩都抖了一下。店面很小，柜台后边挂着各个品牌的携带终端，桌子上散落着一堆修理器械，除此之外就是另一头的沙发和茶几。
柜台后边的门被打开了，钻出来的不是中年胖子，而是一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的衣领干干净净，一头杂乱的黑发，鼻子上碰了一点灰，大概是在翻找什么东西。他抬起头来，两个颜色不一样的眼珠格外的吸引别人注意。
“我是来取一个东西的。”他从兜里掏出携带终端，点了点，然后递到管理员眼前。
“章重安？”杨颂盯着他看了很长很长时间，突然惊讶的发问。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