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追风五月 » 学堂早点摊

学堂早点摊

    农村里的小孩,生活自然在土堆里绽放,牛屎伴着稻香成长,我当然也和多数多孩子一样,校园成了我小时候最讨厌的地方。有一种有期徒刑叫九年义务,监狱就是学校,走进小学校园,总有股入洪门深似海走向不归路的感觉。

    学校离村子一里多地,坐落在乡里的街道上,教学楼是一座不大不小普通不过的三层水泥房,一大块零落着碎石坑坑洼洼的泥巴空地就是我们的操场,白色围墙环绕着学校,围墙上还写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口号,围墙边和操场上几株随意栽的绿植,充分体现着,这个学校也就这样,算不上破破烂烂,也评不上宏伟可观,而里面的十个老师,我估算着也有九个笨蛋,还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就是我老爸老陈。

    老爸在这五亩三分地的学校,当了10年教师,他告诉我最初学校的样貌,是破败不堪的老瓦房,有风漏风有雨漏雨,没有操场没有围墙,甚至没有正规的黑板,并无一丝朝气蓬勃的校园气象。

    学校隔着马路的对面是一排水泥房,是外公外婆和老舅们的房产,也是我老妈成长的地方。老妈从纺织厂下岗以后,就用舅舅的门面支起了早点摊,地方不大,几张桌椅,简简单单。豆浆油条,锅边馒头,引来顾客无数称赞,老妈手艺深比太平洋,所以早餐店里早上总是人来人往。

    老爸和老妈每天早上4点基本就起床,奔赴早点摊,似乎在他们眼里,赚钱生活成了他们的理想,老爸在学校工作,早点摊的杂活他也每天按部就班,嘴里叼着烟,手舞锅铲,遇到熟人,客气委婉,满口江湖义气,熟人之间的情感,常常免单,没有一点人民教师的端庄模样。

    老爸10年在校,3年教师7年校长,职位在乡里乡亲眼里也算高尚,很多人不解他每天准时到早餐店凑热闹,倒着豆浆炸着油条,娴熟的模样总是带着微笑,也会迎来周边的人议论二三,说他丝毫不在乎面子难堪,或许生活就像他看待的那样,有趣的生活,一半是山川湖海,去往远方,一半是生活,小味回长,生活的咸淡,渐渐的在他眼里变成了浪漫。

    老爸只觉得教师只是一种职业,养家糊口,和厨师长,清洁工,出租车司机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他曾说过,当时乡村小学教师水平往往比较底下,当时像他上学时候一样,高考成绩不行,没有特长,比较懒不想参军,读大专说出去难堪,才选择了师范,真正学到知识的也不会分配到乡下学校,所以他才觉得自己也没多大本事,职位也没有多高尚。

    经常吐槽,工作极其简单循环,两三年教材不改,教来教去去都一样,寒暑假打勾打叉除外没有任何意外,站着上课不能算辛苦,就像出租车司机坐着开车也没说自己幸福。

    狗血的是还时常自嘲,说他校长的位置也是因为他一个承包了省政府食堂小厨师长的伙伴,用他宰相门前七品官,不可忽视的能耐,造就了他这位校长,并不是因为他的真才实干。

    老妈没下岗时在国营纺织厂上班,几度获得过地区的劳动模范,贤惠能干,普普通通,大大方方,朴素无华的农村微胖模样,脾气从容不慌不忙,对我和二胡也很温暖,对象周围的人也是一副好人心肠,只是对对我老爹有点强势凶悍。

    早餐店里除了老爸每天按时上班,还有外公外婆帮帮小忙,我和二胡也在早点摊有偿上岗,每天早上上学前会和二胡一起提几篮馒头油条豆浆,推着单车,卖着自己的体力和呐喊,每早到周边不远的小村庄叫卖,领完工钱吃完早餐再去学校,那时兜售早餐只能靠喊,不像现在用手机点个外卖那么简单。

    老爸早上不定时的卸下早餐店的围裙手罩,悠闲的走向学校,就算到学校和我遇到,我和二胡也会划清界限实相的避开,因为他在学校一点不受同学们接待,也怕因为他被伙伴区别对待。他常要求把我们期待的体育课换掉,总是站着不闲腰疼的态度把同学限制的条条框框,还会像壁虎一样趴在教室窗户偷看,最厉害的绝招是“叫家长来一趟”。

    我当时就觉的可笑,你连一个小孩都教育不好,居然要去教育成年人,同学犯点小错教训一下就好,还要忙着工作搬砖的家长请假来一趟,这就过分了。一些家长在城里上班,坐个一个多小时车子,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以为自己孩子把人打残了,结果问下来只是因为升旗没穿校服,担心学校评分被扣那么简单。

    我那时候在想请来的这位家长没揍陈校长,可能是因为他儿子还在学校混,另外办公室老师比较多,人数上吃亏打不过,心里有火又撒不出去,所以只能揍一顿自己小孩解气。所以这样,陈校长的目的也达到了。

    陈校长也常用训话的语气对我们阐述这个时代的美好,把我们比喻作烂泥扶不上墙,说90后出生的,是沐浴的改革开放春风的幸运儿,可我感觉是“改革春风吹满地,腐败份子感觉也落一地”。

    别指责我为何将童年时代描述的如此暗淡,幼时的感觉是这样,老爸为了工作,也曾四处打点奔忙,他说是为了他的理想,其实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家里鸡下的蛋,总是成为教育局某个骨干的早餐,家里也时常成为乡里干部的小食堂,原本不富裕的家里雪上加霜,老妈经常骂老爸打脸充胖子逞强,老爸却倔强的强调,这是为了实现理想。

    我小学时候,曾有幸和老爸一起坐拜访过某位局长,才发现老陈溜须拍马的境界很强,桌面上交杯换盏,把学校和教育聊的充满希望。只是那次回家路上,老爸的神态变得有点迷茫,或许工作不是他期待的那个样,上火车的时老爸买了两瓶啤酒带到了车上,喝着啤酒望着窗外,什么话也不讲,觉得他被阿谀奉承的社会,好好揍了一翻。

    火车途经过站,同座来了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带着眼镜,秀气悠扬,她看了眼老爸,主动搭起了讪,先是客套了一场,夸他儿子可爱,然后老陈和她聊起了工作还有诗和远方,连我上厕所都让我自己去上,老爸就这样把我撩在了一旁,出于无聊认真听起了他们的交谈,听他们聊起了世界观,“工作不要迷茫,是人才你迟早会在森林里发光成长”,“该遇见的人,迟早都会遇上,能遇到都不算晚”,“年轻就该不惧人言,无惧岁月”……

    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聊的很欢快,快下车的时候,用纸条互留了地址和座机号,用心的收藏在了衬衫胸口的口袋上。或许是不巧,老爸大意弄丢了纸条,所以老爸再没见过那姑娘,那次以后每次去那座城市的火车上,我觉得老爸都会四处瞭望,我觉得他在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一眼上头的姑娘,再和她聊聊温柔的理想。大概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不经意间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许多年后,老爸和我聊起过那段工作的过往,他说了10年学校工作的心酸。初入学校,他也是信满满,通过教育给输入价值观,可工作下来,并不乐观,教育体系并不完善,乡村教师的基本工资能被欠着一年不到账,教学环境不好,教育器材室空空荡荡,操场也没有篮球框,音乐室没有任何一件乐器陪伴,最过分厕所都不像个样,蹲坑尺寸完全是大人才能正常上,时常有学生不小心掉进厕所贻笑大方。所以他才要拜访几个局长,哪怕帮不上忙,只能下来学校食堂吃顿饭,在乡干部眼里也是高高在上,再打打情感,请几顿大餐,事情就好办。

    他的理念,庞大体系很难靠个认的影响得到改变,那他可以改变自己,只要这件事结果很好。他在早餐店打杂,也丝毫不在意别人目光,他说自信的人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生活是自己的,把自己的小世界经营好才心安,不以生活作为基础,再大的理想都是空谈,有些人的理想是帝王将相,富甲一方,有些人觉得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让家人过好。那时不懂,总觉得他在扯谈,为自己不知上进的平庸找个存在感。

    老妈个性和老爸相反,总是精打细算,不谈理想,不谈远方,谈钱最稳蛋,所以把老爹剥削的惨淡,出个门要找老妈拨款,回家要对账,每天家里多少开销一个小本子记得满满当当,对自己也简简单单,修修补补,鞋子破了修修再穿,对我和二胡也不算大方,至少生活水平在老爹之上。老爹虽然在家混的很惨,家里经济开销完全他说了不算,不过在家之外,亲戚借钱,家里大项开销,还是老爸一个眼神,老妈就能下发款项。

    老妈说她第一次买化妆品时都30岁了,好像是大宝或者美加净的国货大牌,闻起来有股月季花混着桂花的淡淡清香,冬天的时候,也会给我和二胡的脸上抹抹沾沾光。

    老妈和老爸的爱情也很简单,老爸用自行车带着她去三桥吃了碗拌面扁肉,福建的情侣小吃套餐,就算真正意义上你情我愿的一场约会。结婚时候没有轿车没有浪漫,在乡下办了简陋的婚礼,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半辈子,老爸扛着家庭的责任,带着生活的包袱一直前行,老妈大理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偶尔给老爸生活中的负担打打辅助,相互有知,温汶有理。

    相比我们这代人,频繁的换恋人,朋友,情人,pao友,是因为物质让生活变好了,一切都很容易得到。然而这个世界上不缺漂亮的姑娘,随处可见的有钱人和到处泛滥的爱情,语言没有重量,随便说出口的爱与喜欢。唯独缺了父母那个年代,对爱情的责任感,安全感,还有忠诚。其实我们这个时代很好,只是人们的感情世界变坏了,在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如果有一个人能给你安全感和忠诚,为你承担那一份责任,他一定比这个世界更迷人。

    我十八岁时第一次恋爱,谈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对象,我觉得没准我们会走的很远,像我爸妈那个年代,穷的只有一块石头,而这款石头都存在于我们心里,每天和这和石头说说话。很多年以后有人问我这块石头还在不在,我冷冷的说,那个时代一直很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