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结拜

    00年代初的村子很安静，在一个暑假里，我和村里的小伙伴陈峰，在看了三国演义，水浒传以及研究各大电视剧的部分桥段后，在他家后院的菜园子里结拜了。结拜的仪式很正式，我们各自用了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零花钱，买了几瓶豆奶，零食若干，还往家里拿了我们福建一带过年过节节日用的酒壶和酒杯，通知了三五伙伴，在他们的见证下，在陈峰家后院菜园子里结拜，结拜后完定了个目标，一起存钱买个小霸王。

    陈峰家是这几年盖的三层新房，大客厅，南北通透，窗户明亮。我们结拜的那天他父亲刚好回家，吵得鸡飞狗跳，没什么原因，无非是他父亲赚不到钱，因为盖房子花了很多钱，还借了一些，之后就下岗了，和别人一起出去做生意，没赚到钱，不仅把下岗买断的钱赔了，又欠了很多外债。

    为了还债，一家人省吃俭用，父亲赚不到钱，母亲工资不够家用，无论怎么节省亲戚朋友的钱还是还不上，所以每次他父亲空手回来，家里都会因为缺钱爆发争吵。

    那天吵的洁白的地砖上，桌椅翻到，锅碗瓢盆也落了一地，洁白的墙上撒倒的酱油的向下流淌。隔着满屋的杂乱，陈峰的母亲在墙角抽泣着，父亲摔门而出，陈峰也跑出院子，看着巷子口拉着脑袋慢慢走的父亲，他想喊，可始终没发出声音，看着父亲不在挺拔的背影走出了小巷。陈峰在院子里哭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回了回神，拉开门帘进了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识趣的走出院子外，呆呆的回家问爸妈，大人为什么要吵架。

    一夜无梦，陈峰却起了个大早，一脸欢快的来找我实现宏大目标，他昨晚想了个发财的渠道，可以赚钱一起搞个小霸王。想想年幼真好，多大的烦恼第二天都能忘掉，人不开心有时候真的是记忆太好。当时从村里人手里接了小商品的手工活，我们用了20天，加上连哄带骗忽悠了几个小伙伴赚了200块，买了一台低配小霸王，2个游戏卡带，那年夏天，玩游戏玩的差点把电视烧掉。

    玩腻了游戏，就会去树林搭个秋千，玩玩小草，挖土搬搬石块发发呆。有天下午，我们正在发呆，一台飞机从树林飞过，飞的很低，看着体积很大，看的很清楚，农村小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我们看了许久也没看够。那时以后，听到飞机的声音都很疑惑，为啥那次以后，飞机都飞这么高。飞机哪里都有，忘不掉是因为它很特别，飞那么低看着那么大的飞机我们只看到过一次。

    那个时代的男孩，好像懂事的都比较早，陈峰常常和我聊到，要快点长大才好，他要赚很多的钱，把家里的外债都还掉。他纳闷为什么家里要盖大房子，原来住的房子，破是破了点，但家里人从来不吵架，吃的也很好。

    那时候的乡下，周边邻居很多都莫名其妙的盖了大房子，他爸妈不愿意低人一等的家人，为了能抬起头和别人说话，一咬牙盖了大房子，大人都说的人挣一口气，可饿着肚子住大房子就是争气嘛，如果让他选，他宁愿住破房子，也要吃饱穿暖。

    社会风气演变到现在，人一直很浮夸，人们用着高冷的姿态审视生活，世界开始贩卖焦虑，以衣冠取人，低矮的平房被别墅取代，房子很美，但是大人们很空虚，有时候生活，只有小孩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所有大人曾经也都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我那时也想过快点长大，但我不会成长为像他们一样的大人。

    我和陈峰身边还有一个铁跟班，比我小一岁的女孩，林燕芳，眼睛很大，鼻涕永远挂在嘴巴上，笑容有点憨，呆头短发小女孩，她父母都在新加坡海漂，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块，样子总被爷爷奶奶装扮的像男孩。在我们心中是典型的村子里的有钱的小孩，她爸妈就最早在村里盖上了豪宅，四五层那么高，还装修的很气派，他爸妈往国外寄回的零食玩具不断，我和陈峰也是招架不住她的糖衣炮弹，才收了这个小跟班。

    有次他父母给他寄了一套国外的玩具，在那里显洋盘，我想玩，她不给，我火了，说你那有什么了不起？这个玩具你有没有嘛？然后站着嘘嘘给她看，然后神气的问她：这玩具你有吗？我和她从小在院子里一起吃着酱油拌饭成长，幼儿园开始都在一个班，一起上课，放学也常在我家蹭饭，老妈也经常和她说，以后嫁给我做婆娘。

    我小学3年级以后，一家人因为老爸的理想也离开了村子，带着我们一家去了外地闯荡，大人奔忙着生活和事业，也为了节省开销，我们一家基本生活在外，老家有些事情，大部分老爸一个人来回奔跑，等老爸事业稳定，有了经济基础，第一次带着一家人回去过春节，已经是几年后。

    那年回去，有点孤独，我在村里人亲切问候的人群中也显得很寂寞，幼时一起玩的小伙伴大多数都不在村子生活，也缺了留着鼻涕的小跟班，林燕芳被父母接到了国外，虽然那是已经进入通讯和互联网时代，出于矜持始终没向她家人要她的联系方式。我们分别后的再次遇到，差不多时隔十年后了。

    也是春节回家，刚好她一家人也在，他们从国外搬迁了回来，以前的假男孩，现在变成的亭亭玉立的花季女孩，眼睛一样很大，女大十八变，成年以后的她更显得文静漂亮。那次见面没有过多的交流，两家刚从外地回来的人，走亲串巷的档期都被排的很满，大部分是我们两家家人之间的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只有寻常的几句问好，但我们彼此从眼神中，都看出了对朋友的热爱。

    我们互相留了微信手机号，但也很少在微信上聊，以前无话不说的朋友，现在没什么话可聊，或许太久没见的人，话题比较少。我们确实时隔好久，小学3年级分别，再次见面各自都毕业，参加工作了。跟她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应该是那次遇到半年后，她在厦门岛上的经营着一家民宿，我去厦门出差，相比上次见面，这次没有家人在身旁，我们两个见面的气氛比较放的开。

    下了飞机，转了地铁公交，她在目的地的公交站牌等待。我见到她的时候刚好是傍晚，晚霞很好看，海边的风吹的也很清爽，日落间路过一间间小商店，贩卖着橘黄色的温暖，沿着曾瘄安的小路一路小走，来到了她上班的的民宿，一座带有圣托尼色彩的民房，被她装修的很有格调。

    晚饭过后，海边民宿的阳台，一些甜点，几瓶果酒加上冰块，我们聊的很愉快，她一句：“你小时候还算长得白净可爱，大大的眼睛还有点小帅，为啥现在长成一副油腻的屌丝模样”。我和她说：“小时候我们都很快乐，因为那时的我们还小，丑和穷的都没那么明显”。轻松的聊天打开了间隔许久的时间对白。

    她和我说那年春节后，在村子熟悉的院子里再也没看到我，再也没遇见我妈喊她一起回家吃饭，她无数次问过她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人去了哪里，那时他很难接受平常天天都能见面的朋友，突然消失不在。

    我们聊各自间隔十几年的生活模样，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一样的一事无成，一样的惆怅，过着简单的生活，想追求的东西也都还没追求到，都认不清自己，享受孤独和安静，也爱纷杂和热闹。我说：“普通也挺好，毕竟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这样，我接受自己的普通，虽然也很想自己会与众不同”。她说：只要天气好她喜欢看日落。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你知道一句话嘛，悲伤的人喜欢看日落”。“那你很悲伤嘛”我问。

    她说她一直在等一个男孩，他们谈了5年恋爱，双方都见了几次家长都到了谈婚论嫁，从相遇到分开燕芳都对我细细的道来，突然有天她爱的男孩消失了，不动声色的离开了，也没说爱或不爱了，甚至连分手都没对她说出来。她去过一座又一座城市，始终放不下对他的爱，她的孤独来自这段深情的旅行，牵绊也一直丢不掉。

    她一直想和别人分享她和她的故事，但始终没朋友可说，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这个世界都太成熟，成年人的世界早把情绪调成静音模式，所以我是第一个听她说故事的对象。我劝她忘掉，她觉得还爱，就在黄昏日落间静静等待，到哪天忘了他的存在，她自己就会走出来。

    那次相聚我感到很意外，以前爱笑大大咧咧的假男孩，会被爱情困住走不出来，太爱一个人到失去了自己，果然感情是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告别的时候，她还夸我丑是丑点，长的还是很温柔，说是因为我耐心得听完了她的废话。出差结束，我还是一如以往的独来独往，走的时候我其实想对她说，我想像哥哥保护妹妹那样，去揍那个男孩。

    我又飞往的另一座城市，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也就不在悲怆，其实在所有的告别里，我最喜欢的的是明天见。我也希望下次重逢，她能眼睛闪闪的和我说她等到了温柔的爱。

    相比陈峰，一样的年纪，他成年后的生活像极了他小时候的期待。中专毕业后的陈峰，去了山东青岛工作，几年后，娶了一个南京的女孩，有了自己的宝宝，日子过的像他向往一样的平淡，婚后定居在山东青岛，日常的朋友圈动态，都是带着老婆小孩茶余饭后散步赶海，日子像他期望的那样过得不快不慢，平凡有趣。

    他结婚的前一天，和大多数男孩哥么一样，我们一群伙伴，用着青岛不到我不倒的姿态大喝了一场，吹吹牛皮，聊聊过往，他拿出我们当时一起买的小霸王，漏出树林里被我用石块不小心砸伤脚，现在还残留着伤疤的姿态。风过林稍，人总以为自己还年轻，缺忽略了岁月的脚步，当身边一道道风景成了过往，时光如流水一般的度过，然而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

    我和陈峰每年几乎都会小聚，有时候春节回家，有时候出差路过他工作生活附近的城市，都会去找他。结婚几年以后的陈峰，和我小酌聊天，和我说：“其实人这辈子走走停停，不生病便是福，如果能再挣点小钱，有个灵魂相同的伴侣，我开着车你坐副驾，车里放着喜欢的音乐，买完菜一起回家做饭，这便是天大的福分，不过还是羡慕我，单身真好”。

    陈峰的生活算是过得幸福圆满，充满温柔，不过他说为了这份平凡他也付出了很多，大部分时间给了老婆孩子，丢掉了社交，忘记了爱好。陈峰说他生活很充实，有时候却感觉自己缺了好多东西，有时候下班到家会在车里发呆，老婆小孩都睡了，阳台偷偷抽几支烟，没有原因，也说不出为什么。

    工作很努力，对待家庭也很温柔，可也会因为偶尔之间的朋友小聚，回家晚了，家门进不去。每一天用力地生活，却总在不知不觉间遗失了什么。我很纳闷，这不是他向往的生活嘛，为什么过上了想过的生活，还有苦恼？

    或许人生在世总有委屈、烦难、辛酸，生活的本质就是平淡的，接受它，然后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开心，好的人生，是既向往星辰大海，也要学会驻足，感受生活中细碎的美好，好的光阴，是眼中有清流，心中有诗意，好的岁月，是轻柔的。我们当下所拥有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为生活中突然出现的一点点坏消息，就把所有生活的好心情全都扔掉。如果你只是被沙子迷了一下眼睛，就再也不肯欣赏美景，这样实在是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