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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20年11月29日

    2020年11月29日星期日

    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不遗余力医生,

    应该是出去吃午饭了,没有穿白大褂。

    白色卫衣,外面一件七分长的黑色羽绒服,

    很配他有点微卷的三七分酷潮发型。

    我站在电梯角落里,看着不遗余力医生高高的,独树一帜,

    杵在人堆之上,露个头和白白的颈脖。

    一直到出了电梯,他都在看手机。

    拐角处,险些跟大理石柱撞在一起,

    我差点学着偶像剧里男主角保护女主角那样——

    伸手去搀扶;

    但最后,我只是迅速退到了拐角后,

    让他以为周围没人,他的糗样,是个秘密。

    我这样,也算对他的一种礼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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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王微信问我在不在医院,

    她做了芋泥麻糬盒子,要给我送来。

    说真的,比起什么麻糬盒子,我对她做的杨枝甘露更有兴趣。

    老王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二认识,

    我们俩家住得很近,每晚夜自习结束就一起踩自行车回家。

    人生第一次在大排档吃宵夜就是跟老王一起,

    当时她点了一盘炒面,我点了一份炒饭,

    我们两个分着,吃了个精光。

    自打有了女儿,老王就热衷于做各种美食,

    前天她微信我,说做了杨枝甘露和牛油果土司,

    当时我有事暂时离开了医院,与老王的美食擦肩而过。

    虽然今天她说除了麻糬还有一号神秘美食,

    我仍不死心地问:今天有杨枝甘露吗?

    她哼哼:等你?

    言下之意,她做的美食,很有销路。

    老王没有进医院,就等在住院部门口待我去取。

    拿了点心往回,又遇到不遗余力,还是在电梯里。

    他依然穿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依然举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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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不遗余力,是在八病区,

    那天他负责给八病区的患者针灸。

    当时老张病房的蒋姓病友也要针灸,

    他的奇葩太太不管三七二十一,

    把正为其他病人针灸的不遗余力拉到了病房里,

    那动作模样,活像抢亲一般。

    蒋太太急促但听不懂的家乡话像机关枪一样朝不遗余力集中发射,

    年轻的医生招架不住,傻站了片刻才挤出呵呵傻笑: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蒋太太把已经高八度的音量又提高了些,

    噼里啪啦又发射了一阵子弹,

    不遗余力干咽一口口水,依然是那句:我没听懂。

    年轻医生越显出呆萌,蒋太太越觉得这医院的医生是傻子。

    我原本不想卷进跟蒋太太有关的任何事件中,

    但一想到这里是闺蜜工作的职场,

    一旦闹了医患纠纷,

    最后还是得到闺蜜那里去解决;

    而蒋太太是个没有道理可讲的人,她,就是道理本人。

    咬一咬牙,决定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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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还不知道那位手足无措的年轻医师姓甚名谁,

    单看蒋太太和他同框的画面,只觉一只大羊入虎口。

    跟蒋太太在一个病房同处几日,我能听懂一些她的话,

    她大致是责怪昨天为什么不来针灸,

    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凭什么还没轮到蒋先生。

    八楼的护士小姐姐不止一次告之过她:

    针灸安排在每周一三五,下午四点开始,

    凡有医嘱的病人,不管多晚,都一定能针上。

    我快听到耳朵起茧了,但蒋太太还是没记住。

    不遗余力向病房里唯一正常的人——我,

    投来求救的眼神,他说:

    她说什么?我真的一句都没听懂。

    没等我准备,蒋太太又开枪了,

    这次,她加了手上的动作,声情并茂,不时含情脉脉地看向病床上的蒋先生,

    抑扬顿挫。

    待她停下时,余音绕梁,我如同看了一场短歌剧。

    她大概是说:

    蒋先生昨天没有针灸,所以引起今天咳嗽,痰多了,

    看着自己的老公被吸痰,她很心痛,医生必须对此负责。

    我没有把她的意思转述,只对不遗余力说:

    他们要求针灸,赶紧给病人针吧。

    不遗余力点头,对蒋太太露出个微笑:

    我马上就给病人扎针。

    可能是大羊的笑容温暖了蒋太太的心,

    刚刚还为丈夫心痛的女士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

    用别扭的撒娇语气,说着生硬的要求,

    娇滴滴的“姨森”一出,

    我一身鸡皮疙瘩立正敬礼。

    蒋太太的大意是:

    姨森,你明天早点来给我们家针灸,

    不要让我们跟其他人一样等到晚上,

    也别只来一三五,二四六也来吧。

    不遗余力尴尬地看我:她又说什么了?

    ……

    如果把蒋太太的要求转述给不遗余力医生,

    答复肯定是:不可以。

    到时候,蒋太太一定会大吵大闹,

    想想都头疼。

    于是我违心地对不遗余力说:

    我也没听懂她说什么。

    眼见蒋太太又要开口,我忙抢先提问:

    医生,请问你怎么称呼?

    他显然对我的提问很欢迎,笑着回答:我姓YU。

    闺蜜也姓YU,于是我问他:哪个YU?

    他莫名有些激动:方字旁的YU。

    我还没来得及说有个小学同学也是这个姓,

    他突然就绕过蒋太太,转到老张旁边,

    拿起胸口的名牌推到我眼前:

    就是这个於,很少见对不对?

    我咽下原本要说的话,狗腿地点头:嗯,真的很少见。

    看一眼名牌,姓名:於立。

    我抬起右手朝他挥了挥:你好,不遗余力医生。

    他哈哈大笑,笑得真切。

    一旁脸色难看的蒋太太也被纯真的笑容感染,忘了让不遗余力医生每天都来针灸的要求。

    离开病房前,不遗余力对我和老张说:十五病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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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真的到了十五病区,却难得看到不遗余力。

    接收老张的,是另一个康复组。

    医生办公室就在老张病房隔壁,常常能听到他被点名。

    那天,跟小夏医生一起来给老张重插胃管,

    是我和不遗余力第一次在十五病区正式打招呼,

    也是最后一次正经打招呼。

    那天以后,年轻的医生就对我绕道而行了。

    这件事说起来,怪我。

    那天老张插好胃管,一个护士问我:胃管插进了多少?

    我把不遗余力告诉我的70-80公分说了出来,

    那金刚一样的护士立刻冲到办公室对着不遗余力破口大骂:

    你脑子坏了?你TMD有没有插过胃管?

    70-80?你脑神经的长度吗?

    你傻X了?你TM是个医生吗?

    ……

    我目瞪口呆,

    很显然,不遗余力的这场灾祸,

    是我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