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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一个时期以来,我发现陆无双的厨艺有了长足的进步,我越来越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了。为此我推掉了绝大多数可有可无的饭局。我觉得那些饭局在生命中一点都不重要了。

    “流平,你今天晚上吃了三碗饭啦!”陆无双瞪大了眼睛。

    我很痛苦地:“为什么要做这么好吃的菜?”

    陆无双哈哈大笑。

    我问:“是不是看了菜谱?”

    “是。”陆无双把“是”字拖得很长。

    我说:“看菜谱管用吗?”

    陆无双:“没有悟性,看什么都不管用。”

    “丫头,你可以去评国家一级厨师啦。”

    我正准备去舀第四碗饭的时候,陆无双问:“你----前妻还没走?”

    我很随意地:“没走。她想跟我复婚。”

    陆无双:“没有问你这个。”

    我说:“丫头,你问不问这个我都要跟你说。她想复婚,我不想。就这么简单。”

    陆无双没有说话。我不想吃第四碗饭了。我默默地收拾桌子,然后去厨房洗碗。在我洗碗的时候,陆无双从后面轻轻抱住了我,把头放在我背上。

    我的手不动了,水管里的水一直流着。我以为陆无双是因为路嘉怡想复婚而伤心,后来我才悟出来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李峰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看到他的左眼睛是肿的,好像是遭打了。

    “是不是发生意外了?”

    李峰笑笑:“希望是个意外。两个陌生人冲击我的办公室,二话不说就打。打完了就走。”

    我笑笑:“情打。”

    李峰无可奈何地笑笑。

    “怎么样,恼火吗?”

    李峰:“还好。这种事情也不好报警。”

    我问:“发现什么了吗?”

    李峰点点头:“沈茹芸不如苏州善于管控情绪。她老公心细如发。所以我就挨了打。”

    我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口气。

    李峰:“我没有跟她说,我担心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我问:“你不是认识她老公吗?”

    李峰苦笑:“幸好认识,不然也许会更惨。”

    李峰是一个温和的人,很少大发脾气。他说他知道沈茹芸的老公在外面有人,还不止一个,但是他不想告诉她。他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谬。

    李峰:“我真的打算跟沈茹芸分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虽然我跟张佩芝已经离别,但她在我生命中最风雨飘摇的时候给了我温暖,我永远感念她。世间已无张佩芝。”

    我居然不敢看李峰的表情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李峰:“真的,世间已无张佩芝-----”

    我被他感染了:“要是我们能够不辜负我们所爱的女人那该多好啊-----”

    李峰一愣:“老崔,你干嘛?”

    我掩饰道:“背台词啊。”

    李峰话题一转:“你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说:“在写。我把你也写进去了。”

    李峰哈哈一笑:“朋友就是拿来当素材的!我最后的结局你准备怎么安排?孤独终老吗?”

    我说:“还没想好。”

    李峰:“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我笑了笑:“我准备让你在小说中跟杜四娘结婚。”

    李峰哈哈大笑:“别人不信啊,读者要怀疑它的真实性。”

    我说:“相信的自然相信,不相信的怎么也不相信。不就觉得你们差距大吗?”

    李峰若有所思。

    我说:“为什么灰姑娘的故事有那么多的人相信,他们的差距岂止是大呀?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李峰点上一支烟:“事实上,我确实打算跟四风结婚。”

    我端起茶杯,很认真地喝茶。

    李峰:“为什么不呢?我觉得她人挺好。差距大?你跟路嘉怡就没什么差距,大学同班同学,她还是著名的校园诗人,那又怎么样?还不是-----”

    我打断他:“哎哎哎,说你,不要说别的。”

    李峰:“老崔你说,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我点上一支烟。

    李峰没有等我回答:“不管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都毫无意义。我们现在这个叫生活吗?只是生物意义上的活着。后世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后人会怎么描述我们?我告诉你老崔,他们会可怜我们,会嘲笑我们!”

    我点点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恶狠狠地吐了出来。

    李峰:“我没有嵇康那么勇敢,但是我可以学阮籍呀!至少可以学学司马相如嘛!”

    听了这话,我知道他准备娶杜四凤了。这个川大物理系毕业的高材生,也许终于找到了他生活的意义。

    窗外的阳光很好,李峰的表情很平静。

    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北京那个朋友的电话,问我《玩偶之家》那个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我说正在考虑,过几天就可以回话。朋友劝我抓紧点儿。

    吃饭的时候,陆无双说:“老头儿,你还是真的打算引进《玩偶之家》呀?”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嗯嗯,有点儿。”

    陆无双:“老头儿固执得很。看那个戏我打瞌睡啦。”

    我说:“但毕竟是经典。”

    陆无双给我夹了很多菜:“吃菜吃菜,固执的老头儿!”

    我说:“老了嘛,就是固执。”

    陆无双推摇着我:“哎呀哎呀,不老,你不老啦。”

    “那你为什么总是喊我老头儿嘛?”

    “就喜欢喊,就喜欢喊。”

    我说:“好好好,喊喊喊,喜欢就喊。”

    陆无双:“要是赔了钱,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哈。”

    我说:“不至于赔。最多就是不赚钱。”

    陆无双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我。

    “怎么啦?”我有些奇怪。

    陆无双:“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夸张地:“一个有理想、有情怀的人!”

    陆无双笑笑:“一个有理想、有情怀、一意孤行的人。”

    我笑笑,没有去多想陆无双说的话。我对《玩偶之家》充满了一种情结,这个来源于我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受的教育。那个时候,《玩偶之家》几乎就是戏剧的代名词。

    第二天上午,我在办公室打电话,邹老板来了。他开门见山地问我是不是准备引进《玩偶之家》?我一愣,他怎么知道这个?

    我说:“只是在想这个事,没有决定。”

    邹老板:“崔总,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我知道,如果这一次跟他合作,一定会把路嘉怡扯进来。

    我说:“谢谢。我还没想好。”

    邹老板:“崔总,就算你不跟路总复婚,我们也可以继续合作嘛。我们是老朋友啊。”

    我说:“我知道啊。谢谢你。”

    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讲条件做交易。所以,像我这种人在这个社会里是混不开的。

    邹老板:“崔总,明天是周末,我联系了一个五星级的农家乐,去那里钓钓鱼散散心,好吗?路总也去。”

    我说:“谢谢,明天有事情,我就不去了。”

    邹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我点上一支烟,不想多说话。

    邹老板:“崔总,这是何必呢?”

    我说:“邹老板,我不可以有事吗?”

    邹老板:“推一推嘛,我都联系好了。”

    我说:“不必了,你们去吧。”

    邹老板:“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邹老板的语气有些强硬,看来他非常想做成跟路嘉怡的这笔生意。可是你要做生意就做你的生意,把我扯进去干什么?

    我淡淡一笑:“我一直是我是的那种人。邹老板,我们合作过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

    邹老板:“这样吧,你这次引进那个戏,我给你兜底。明天去农家乐耍一天,行不行?”

    我说:“谢谢。但是我明天有事。”

    邹老板面无表情:“实话说吧,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邹老板好像要跟我摊牌。我无所谓。

    我说:“这件事不能。”

    邹老板盯着我,似乎在克制火气。

    我直言不讳地:“我不想跟路嘉怡复婚。”

    邹老板提高声音:“你就假装同意复婚,帮我把这单生意签下来,不行吗崔流平?”

    “不行!”

    邹老板:“卧槽你这人怎么这样?有钱都不赚!”

    我说:“我不想赚这个钱。”

    邹老板欲言又止,在沙发上坐下,似乎在想着什么。

    “邹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邹老板:“崔流平,你知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发不起来吗?”

    我说我知道。

    邹老板:“你不知道!”

    我说:“卧槽!我还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吗?”

    邹老板:“你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一味的清高,书生气十足,不知道利用人脉关系,不懂规则,有了机会不知道去抓住。我告诉你,中国是个大圈子。圈子是什么?圈子是拿来混的,要靠混才能进这个圈子!”

    我说:“我不混圈子!”

    邹老板:“不混圈子你都是白混,瞎混!”

    “我就瞎混了,怎么着啊!”我大声地嚷道。

    邹老板:“崔流平,你不帮我没什么,大不了我少挣几个钱嘛!像你这样的人,永远发不了财!”

    邹老板走了,我动都没有动一下。我没有生气,反倒觉得一阵轻松爽快,总算不会为那些破事来烦我了。生活中像邹老板那样的人很多。生活就像一个球,你愿意怎么踢就怎么踢,你用屁股踢也可以。

    我本来想在小说中替李峰寻找一个戏剧性的归宿,看破红尘,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与杜四娘结婚。没想到那天李峰真的说他打算向杜四娘求婚。这就让我有点困惑了。是世上有,戏里才有呢?还是戏里有,世上才有?生活跟艺术哪个更真实?不管这些了,我不会把小说写成论文的。

    陆无双为引进《玩偶之家》写了一个策划案。我看了,写得很好。在傍晚散步的时候,陆无双说;

    “老头儿,我虽然写了这个策划案,但是我还是不赞成你引进这个戏。“

    我说:“策划案写得很好。”

    陆无双:“理论上策划案都可以写得很好。但文字跟现实是有距离的。”

    我们牵着手,在小区外面的公园漫步。我不想谈工作,也不想跟她谈关于跟邹老板拉爆的事情,那不值一提。

    我说:“嗯,我再考虑一下。”

    陆无双:“老头儿,我下个月要回一趟老家。”

    我说:“嗯,想家啦?”

    陆无双:“不是。回去当伴娘。”

    我心头一紧:“当伴娘?”

    陆无双:“我高中时候最好的朋友结婚,她想让我做她的伴娘。她说,我不回去当伴娘,她就不结婚。”

    我开玩笑地:“嘿嘿,女同的啦。”

    陆无双打了我一下:“瞎说。”

    高中同学都结婚了,陆无双会怎么想呢?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丫头,我想跟你去湖南。”

    陆无双使劲捏了捏我的手,停下,看着我,声音温和地:“你去干什么呀?”

    “我、我去你们家、求婚-----”

    陆无双盯着我。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晶莹透亮,仿佛有泪光。

    我说:“丫头,怎么啦?”

    陆无双摇摇头,在我的身上擦拭泪水。我轻轻抱着她。

    我们继续往前走。

    陆无双轻轻地:“我妈会气死-----她说了,如果你去,她会跳楼-----我妈真的会那样做-----”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很知足了。陆无双肯定把我们的事跟她妈妈说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跟陆无双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了。

    马思远把我叫到他家里,指着桌上的一堆手稿:“没有通过审查。你信吗?”

    我拿起来看。老马的钢笔字写得很漂亮。这是他写的几部纪录片的策划书和解说词,都是关于西部地区底层百姓生活的内容。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用电脑?老马说,电脑没有力透纸背的感觉。用钢笔写好之后,他才用电脑打出来。

    我说:“我信。”

    马思远:“纪录片不拍这些还能拍什么?”

    书房里烟雾缭绕。两个老男人从过去谈到现在,又从现在谈到未来,心中充满忧伤和惆怅。

    沉默良久之后,马思远说:“我准备到西部去。我打算把余生抛掷在西部。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

    我看着老马,发现这段时间他的白头发明显增多,昔日高亢激昂的脸上有了一种苍老颓唐的神情。

    我说:“老马,还是要注意身体。”

    马思远:“注意身体?那么好的身体拿来做什么?我最讨厌养生那一套!有什么生好养的?所有的养生都是他Ma的苟且偷生!你活那么久干嘛?”

    诗人永远是诗人,永远都保持着愤世嫉俗的激情,或者说保持愤怒。

    马思远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缓缓地:“老崔,我准备出走。”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点点头。

    马思远:“我无法忍受这个生活,没有任何质量可言。我觉得这样活着很可耻。”

    我知道马思远是认真的。他一直在跟平庸作斗争,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平庸。他曾经说过,生命从生到死都应该是盛开的花朵,不然生命毫无意义。

    我说:“我们确实很可耻。”

    马思远:“我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能理解托尔斯泰晚年的出走。是的,我能理解。”

    “嫂子呢?”我轻声问。

    马思远沉默良久:“小万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能理解我。”

    我几乎要落泪了。我赶紧走到窗口,看着外面。

    马思远:“我们已经办了离婚手续。她把能给的钱都给了我。她说,要理解自己的丈夫,需要一个女人一生的时间。”

    我看着窗外的山茶花在寂寞地怒放着。

    马思远:“我可能不回来了。”

    我感到了一种离别的销魂。马思远叫我来,其实就是为了告别。但是,我不愿意把气氛搞得这么伤感。

    我说:“卧槽!你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个女的了?”

    马思远毫无表情地:“生命不息,恋爱不止。”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马思远:“现在没有,以后还不知道。”

    我看着老马这个老男人,想从他脸上寻找所有的答案。

    马思远:“看着我干嘛?别那么暧昧。”

    我们哈哈大笑。

    马思远:“歌德八十岁了,还在问***在哪里。我们就不可以问一问吗?老崔,我真的好想谈一场他Ma的恋爱,就像少男少女那样去谈!但是这个世界糟透了,你就不能好好的谈一场恋爱!”

    我想到了陆无双。

    马思远:“有人说我是看破了红尘。我才没看破呢!没有办法了才会看破红尘!我还有办法,我还有爱。我要用爱去抵抗这个恶的世界!”

    三天后,我去火车站送马思远,但是没有看到他。他跟我说了具体的车次时间,但就是没有看到他。我明白了,马思远肯定是提前走了,他不愿意有任何人送他。

    “老崔,好好爱你的陆无双。如果你不爱她,我就去爱。”

    我说:“嗯,我知道。”

    马思远:“老崔,你人不错,很有才华,但是可惜了。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在月台上,我想着马思远的话。一列又一列的火车驶出了站台,奔向远方。我抽了三支烟之后,走出了火车站。我知道,马思远去了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