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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二)

    全身兀自酸麻,卫含真瞧他不似有歹意,顾不得许多,轻轻拉住僧人一角袖子道:“师父,咱们快快离开,此处有武功高强的恶人,倘被发现,连你的命也不保啦。”和尚瞠目连道:“甚么恶人,哪里来的,在此作甚,女施主又缘何在此……”

    卫含真听他如此婆妈,实不耐烦听他讲完,正在火烧眉毛的关头,若那兄弟三个真个此时回来了,便能吃上龙凤汤了。虽不知这和尚功夫强弱,以一对三也难免寡不敌众,总不好当人人都有李大侠的本事。于是扯着袖子便向他进来的后侧门走,口上轻声细语道:“大师,咱们这便快走。”脚底下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僧人待要挣脱,又恐劲儿使大了将这娇怯怯的女施主甩飞,身不由己被她扯着便走了。走出一截见卫含真不言不语迳向前行,仍是慢腾腾的,不由得道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得罪了”,袖子团起来包住手掌,一托卫含真肘弯,二人便轻飘飘纵出,比起适才实不可以道里计。卫含真心下惊讶道:“这和尚年纪不大,功夫如此了得,想来许是少林弟子了,不知比李大侠如何?”

    既不须她出力,她便只在路口处出声指点方向。奔出老远,眼见那太行三屠便回转也应是追赶不及了,她闲心又起,问道:“敢问师父法号,可是少林高足?”僧人脚下生风,说话半点不顿,回道:“小僧正是少林门下,法号永灵,女施主慧眼如炬。”

    卫含真心想:“原来是年轻的永字一辈,他也应是其中翘楚了,可惜我于少林那群和尚们知之不详。”又问:“我乃泰山派人,永灵师父因何在此荒郊野地哩?”永灵道:“原是泰山派同仁,实乃幸会。敝寺受人之托处置些事体,恰在左近,是以小僧路过此处。”

    卫含真心道:“少林受人之托,受了谁之托?甚么事?”又问:“那永灵师父要去哪里办事,可还顺路么,莫因我之故延误了师父行程。”永灵笑道:“不碍的,小僧乃是先行一步,还有位师叔在后头,扈送了女施主,正可于前方等候他。”

    卫含真愈发好奇:“且不止他一个,还有位大和尚在后头哩,看来少林此事非同小可,不过想来问了他也不会同我说,唉,无趣无趣。”

    她生性多疑,此前便是觉得情由不明,这等远行机会太也难得,故而不愿去衡山。此时听得永灵这么一说,又不得释疑,立觉索然无味,想法又变:“既如此,此番还是回去,和大家一起去衡山瞧瞧。爹爹与师伯神神秘秘说的也不知究竟是件甚么物事,说不得那边也有一场好戏。未知李大侠还在不在那客栈等着我,抑或是出去寻我了,倘在是最好,不然便设法随了这永灵一路去看少林的热闹,却也便宜。”

    便听永灵问道:“女施主遇到了甚么恶人,怎的孤身被困那庙中?”卫含真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师只消知道,掳我来此的恶人是太行三屠,倘不是大师搭救,我便叫他们炖汤吃啦。我与同行之人在前头客栈中失散,劳累大师再走一段便到啦。”

    永灵脚下略略一慢,吃惊道:“太行三屠竟在此!女施主可知缘故?”卫含真道:“那我可不晓得啦,许是与偶遇的一位李先生有关,我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罢了。”

    二人一问一答,说话间卫含真见到熟悉景物,再行数里,那客栈已遥遥在望,卫含真喜道:“大师,便是前面那个了。”永灵“嗯”一声,脚下加急,又不多时二人到得门前。永灵停住脚,问卫含真:“女施主同行之人何在?”

    卫含真举目四顾,不见李正和身影,突然一人一瘸一拐出门来喊道:“小娘子平安回来了!”竟是李良嗣护卫之一、使弓箭那个昧谷。他又道:“我们大人担忧姑娘安危,却不得不先行一步,特留小的在此等候,姑娘因我们受此牵连,万幸姑娘无虞,否则我们大人真是心中难安。”

    卫含真心下冷笑:“太行三屠你们瞧着也不是头遭打交道了,岂能不知他们的名声与行事,仍故意引他们来找李大侠与我。况你们不知李大侠能耐,万一他不敌,不就叫太行三屠害死了。我叫甄俊当着你们面带走,你们动也不动。现下一个断了腿的人,连出去找一找我也不能,自是更不好赶路,是以方留你下来,消消停停坐在这里,好借机说些漂亮话呢。”

    面上微笑道:“有劳李先生关心,幸得这位少林永灵大师相救,否则我便在劫难逃了。只不知李大侠哪里去了,可是去寻我了?”昧谷笑道:“正是,还见到小娘子两位师兄,俱出去寻你,小娘子放心在此静候他们归来便是,且有我守卫。小娘子喝口茶压压惊。”说着倒了一杯茶奉上。

    卫含真心想:“你且能护我甚么?”双手接过茶来捧在手上,听永灵问道:“阿弥陀佛,敢问这位施主是?”卫含真道:“这是李先生麾下勇士。”昧谷道:“见过永灵大师,素闻少林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永灵笑称不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将起来,尽谈些东京风物。卫含真懒得理会,只静静张望外头。

    再过得足一个时辰,远远一个身影急奔而来,正是李正和。卫含真起身相迎,李正和几步抢至她面前,手伸一半又缩回去,万般焦急喜悦化作一句:“谢天谢地!”

    卫含真笑道:“我回来啦,一根毫毛也未少,李大哥尽可放心。”李正和仔细端详她良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心下来。此方留意周遭,见一个眼生僧人,两人见过,李正和郑而重之地行礼道了谢,回头又对卫含真道:“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亏我还大言不惭,向你师兄一意担保,害你受了一场惊,险些被害了性命。你放心,我必杀了那太行三屠,为你报今日之仇!”

    一番大惊大喜,李正和只觉后怕,凝视卫含真神闲气静的面庞,心里稍许定了下来,道:“赌酒虽不成,我李正和有愧于你,今日便许你一诺,但有所需,只不叫我伤天害理、滥杀无辜,哪怕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亦赴之!”

    卫含真心中大乐:“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圣人诚不我欺!爹爹师兄拘得我处处局促,门也不叫出,行事殊为不便。这正是天遂人愿,不须我开口,他自己便说出来!李大侠啊李大侠,将来你可必有一行啦,哈哈。”

    嘴上道:“何须如此,此绝非你之过,李大哥无须自责。”李正和摇头道:“你只管记在心上便是。”卫含真于是笑道:“那我若托人寄送书信,总得晓得去处?”李正和道:“济南府朱家村口一棵大柳树向南,水井巷西头第二家,便是师父与我长居之所。只是师父不喜搅扰,除师父几名至交外再无人知晓。”卫含真点头道:“我理会得。”

    李正和方觉块垒消去,心情松快,见卫含真含笑点头,凌厉面孔上忍不住也是破颜一笑。卫含真讶道:“原来李大哥竟是会笑的?”李正和笑时全无所觉,自然而发,被她一打趣,突的有些窘迫起来,轻轻咳嗽一声待要开口,昧谷忽道:“小娘子师兄可算回来了!”

    卫含真已迎出,挥手道:“虎变哥!”此时见着林虎变,她倒是真心欣喜。虽偷跑时毫无留恋,死里逃生之后与亲友重逢,自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早春时节里林虎变额上也已见汗,见到她神情狂喜,又转急怒,顾不得问话,先斥道:“瞧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先前听了林豹变所述,再有李正和佐证,自已知晓卫含真实乃自作主张偷跑,并非为青鱼掳掠。

    卫含真心想果然,垂首道:“我晓得啦,令你们担心了,日后我必定谨慎小心。”提也不提“再也不敢乱跑”云云,林虎变却未听出,只问道:“可受伤不曾?”其实一眼可见卫含真好端端站着呢,总要问一句方安心。

    见卫含真簪子歪了些,伸手与她扶正,林虎变沉声道:“待二弟也回了,咱们立即回去找师叔,你好生想想要怎么同师叔说!平日里何等规行矩步,一离了家生出许多事来,我看是被外头人带坏了!”

    他自进来一眼未瞧便立于近侧的众人,此言也分明意有所指,永灵与昧谷二人倒罢了,李正和尴尬难言,心想:“他们一派的师兄妹,想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果然感情深厚,也怨不得人家出言讥讽我。”只默不吭声,旁观林虎变又殷殷告诫、卫含真低声应答,只觉此时此刻怎如此难捱,仿佛没了尽头一般。好容易林虎变想起问问经过,方重拾礼节,连声向永灵称必登门致谢,永灵涵养颇佳,救了人命却被冷落好半晌也丝毫不以为忤,微笑合十而已。

    终于众人等到林豹变,略叙几句,永灵自留下候他师叔,林虎变再不耽搁,道别后与卫含真共乘一骑,带着林豹变三人打马疾驰而去。李正和心中骤生一股怅然之感,望着三人二马远去的身影,驻足良久,也自去了。

    泰山三人回吉星客栈见过卫之华,卫之华面沉如水,细细问过其间波折,目注卫含真道:“人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说的不错,爹爹从前倒未看出你是这等性子。”至于到底何等性子,他却未说。

    卫含真与卫之华虽父女十余年,但正如先前同青鱼倾诉那般,与卫之华既非真的血肉亲人,也未说过甚么交心话,感情实是生疏得很,卫含真心里倒对林虎变林豹变更亲近些。此时她一如既往垂首不语,林虎变急道:“师叔,含真妹妹已知错啦,她年纪小不懂事,师叔慢慢管教,莫生她的气,还损了自己身子。”

    卫含真心中全无波澜,心道:“虎变哥自己担心我、责怪我,便以为爹爹也是一般,其实实在多虑,爹爹可不会因我生气。只这一回怕是叫他们生出警惕来,往后管我更严厉,奈何奈何,且待瞧了热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