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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一)

    余二娘这套家传的练锦刀法便如其名,双刀正如经纬,交织前后,刀光丝缕不绝,绵柔华美。余二娘上来便双刀交错朝韩霜君脸上招呼,下手颇为阴狠,竟是冲着毁她容貌去的。原来艳装少妇自方才见了韩霜君便颇瞧她不惯,眼下韩霜君又折了她颜面,虽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也要毁了这贱人的脸,瞧她还摆不摆那副狂妄样儿!

    韩霜君盛装入厅身无兵刃,向上一翻,轻轻跃起丈余便即避开,借下落之势倏的伸出双手,正是衡山派开云手的一式“下看老人星”,向余二娘双腕分擒去。余二娘心中冷笑,两把弯刀舞出团团刀花,便似锦缎上织纹一般绵密,直是水泼不进,只待韩霜君敢以空手来斗。只消她未练就少林的金刚不坏身,便是指腕被削、非断即伤了。不想韩霜君此却是虚招,半空中身形一晃便转至余二娘身后,右手抓向余二娘肩膀。

    衡山派武学素以灵动著称,尤擅身法。此身法来自南岳七十二峰之首的回雁峰,其山形神似一只大雁正伸颈昂头、舒足展翅,欲腾空而去,施展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此时由韩霜君用来更显俊逸,余二娘刀法亦是华丽夺目,二女衣袂飘飘如两只穿花蝴蝶般,众人俱是赏心悦目,卫含真更是看得心向往之:“倘我亦能……”

    余二娘猝不及防被欺至身后,惊心不已,匆促间右肩一沉,避开韩霜君抓落之手,反手刀出自下而上斜斜撩向韩霜君胸腹,但觉手腕一紧已被抓住,“太渊”穴上叫韩霜君用拇指、中指重重一捏,听她道:“撒手!”余二娘只觉酸痛难当,一刀“当啷”脱手坠地。韩霜君手上未松,顺势抬足一踢,弯刀远远飞出,“夺”一声扎入一条凳腿,刀柄兀自不住微微颤抖。

    众人至此皆知韩霜君的武功实是远胜余二娘,暗暗赞叹韩霜君果不愧是衡山大派名门出身。余二娘自个也知难以匹敌,羞怒中又兼三分不忿,虽只剩了单刀犹不服输,见韩霜君松开后抽手旋身,仍要再来过。几招后韩霜君又拿住余二娘刀背,余二娘死握刀柄不放,韩霜君拧眉抬掌,便要拍下。

    此时一人从旁抢上,嘴上叫道:“休得伤人!”众人见这人一身短打,乃水鲸帮率人前来的一名堂主,唤做翻海蛟焦能的。那焦能横刺里猛个窜出,话却是直至二人近前方出口,韩霜君与余二娘皆是意外,未及分开焦能已逼近,手中一根长棍转动袭向韩霜君,棍影如山,罩住韩霜君前胸多处大穴,风声凌厉。卫含真“呸”一声心中焦急:“好不要脸!竟要挨个上哩!”

    韩霜君急松余二娘刀柄后退,还是被棍梢劲风扫中了前胸锁骨下“彧中”穴,闷哼出声,焦能紧随不放,又是一棍点向韩霜君左太阳穴。韩霜君左手挡住便是一握,焦能摇棍反绞她手腕,要将她关节绞脱。韩霜君冷笑一声左手加力握紧,焦能再绞不动,于是立时猛抖棍身,棍梢便带着劲风击向她头部,韩霜君侧头朝一边滑开,险险避过。

    焦能的功夫远高余二娘,且使的是大占便宜的长兵,一时间韩霜君忙于招架,更扯动胸口疼痛不止,身形渐渐滞涩。众人见她已落下风,无不心生惋惜,连余二娘也对这焦能委实鄙夷。他虽也称得高手,人品却差的太远,所为已算得偷袭,纵赢也失了德行身份,更有违江湖道义。

    焦能一棍重似一棍,毫不容情,口里笑道:“韩小娘子莫犯左性非要挨硬棍子,成掌门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与这郎君也属实般配,只须磕几个头向成掌门赔了罪、乖乖与郎君洞房去,不是两好并一好?”

    韩霜君渐感不支,双唇紧抿掌出更急,忽眼角银光晃动,一物向她手边飞来,耳中听得人道:“接剑!”趁手一抄捞住,正是一把长剑,却是黄山派那女冠乌夏送来。

    乌夏扔完剑,对成四洲笑道:“素闻贵派钧物剑法精奥无穷,晚辈惜未尝见,早有一二私心,今日正可趁便叫韩师妹展示展示,晚辈好一睹其威,大大开个眼界。”

    成四洲面无表情,那头韩霜君一剑在手,焦能见势不妙挥棍横扫,韩霜君纵身避过,毫不迟疑抬手刺出。剑尖五朵银花团簇,“咻咻”锐鸣如龙吟凤唳,正是乌夏所说钧物剑法中一招“五龙捧圣”。焦能不得已撤棍,韩霜君不容稍缓,步步紧逼而上,剑招一式接一式出如骤雨不停歇,登时攻受易势,场中骤变。

    此钧物剑法不愧衡山诸多功法之首,洒洒然、端端然,刚朴庄重,乃得自衡山之名。《广雅》曰:“秤谓之衡,锤谓之权。”《汉书》曰:“衡权者,衡,平也;权,重也。衡所以任权而钧物平轻重也,其道如厎,以见准之正,绳之直,左旋见规,右折见矩。其在天也,佐助璇机,斟酌建指,以齐七政,故曰玉衡。”可见“衡”之一字公平中正、气量恢弘,可称万物,至可称天地也。

    焦能一时左支右绌,口中却兀自呼喝不停:“韩小娘子,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不容情!”韩霜君听而不闻,连攻七八招,忽然手上一顿,腰背微微一弓,焦能心中大喜:“这是先前击中的地方痛得厉害了!”高高举棍便要劈下,韩霜君却是故意卖个破绽给他,乘隙一剑朝他肋下刺去。

    焦能棍落一半,当即省悟过来,忙抡棍来挡,韩霜君举剑立锋直迎,只听“笃”的一声,一节棍梢应声平平被削断,端口平整光滑,可见此剑颇为锋锐。焦能再难为继,唯有狼狈而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字也无了。

    韩霜君也不追击,收剑屹立,对乌夏微微点头似是致谢,扬手将剑掷还。乌夏笑道:“我这剑到韩师妹手中竟有如斯威力,衡山派绝学名不虚传!此番回派,也足以向师妹们夸耀了。”

    此时成四洲断喝一声道:“够了!”这一声穿云裂石、滚滚而来,如春雷乍响群雄耳畔,众人猛然心神震动,忙各个收束,咋舌不下:“好深厚的内力!大派掌门之能高明如斯!”厅上立时肃然无声,韩霜君过了一息又即跪下,垂头不语。

    卫含真也被这一声唬了一跳,此时再看成四洲,感受已与先时初见截然不同,心道:“除去面相与传言不提,此人不愧一派掌门,武功属实高强,且心思莫测,这局面不知他待如何收场。”眼看成四洲右手微动,忽一名小弟子小跑而入呈奉一封拜帖,成四洲攒眉问道:“甚么人?”拿起展开一扫,合起放回,略略沉吟后微一点头,小弟子领命而去。

    众人不明所以间,厅外匆匆走来三人,打先之人约莫四五十,身后二人一个老、一个年轻,俱是亮光光的脑袋,乃是两名僧人。

    卫含真一见之下心中大叫:“啊呦,这不是永灵!那位大和尚定然是他师叔了,原来他们要办的事也在此处,怕是也为的爹爹师伯所说那件物事而来也未可知!”

    想及此处她偷眼去觑百里济美与卫之华背影,百里济美身形紧绷,显是全神贯注,卫之华倒是平稳如常。成四洲早已起身趋迎出门,道:“明悲大师光降,敝派实感荣宠,有失远迎,望大师海涵。”

    众人俱肃然起身敬立。这少林明悲大师仁心厚德的所行在武林中人人称道,无不拜服。据江湖传闻明悲大师出身书香门第,少年遭遇巨变出家为僧,并于佛前发下愿誓,愿以佛心禅理渡天下恶人从善。其后四十余年明悲大师追凶缉恶,双足踏遍山泽,嘉惠了无数百姓,可谓德泽广被、近悦远来。他武功奇高,位列少林当代三大高手之一,却从无杀戮,只以佛法感化劝渡于人。倘以辈分论他与成四洲、百里济美、卫之华诸人平辈,然以名望、德行、年纪来看,身为大派掌门的成四洲等人皆目之为前辈,故而俱执后辈礼相见。

    明悲须眉皆白,颇有风霜之色,但满面皱纹也不减风采,极是谦和,领着永灵与众人合十见礼。百里济美、卫之华等人也上前相见,互道仰慕。见完礼后明悲口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率门下弟子永灵,伴太和门谈豫谈三侠一同到访,恰逢贵派喜事。只是我们来得匆忙,未知是贵派哪位武林同仁大喜,我们也好当面致以贺意。”那四五十岁的太和门谈豫并不说话,面皮紧绷。成四洲笑道:“大师佛驾光临,敝派上下无上荣幸,何敢劳大师亲贺?”

    明悲与谈豫有备而来,甫一入便已将厅内人物看得清楚,见比斗痕迹犹存、婚服亦散落于地,知晓婚礼有异,不明情由之下心中狐疑不定,一时沉默下来。忽听百里济美道:“今日新人乃是成掌门首徒方盾与五徒韩霜君,实一对璧人也,亦是大大有幸之人,可得明悲大师赐福。”

    谈豫面色丕变,转向方盾道:“那么你便是新郎官方盾了?”方盾头垂得低低的,谦恭说道:“正是晚辈,多谢明悲大师与谈前辈到贺。”谈豫冷笑一声,转向成四洲道:“成掌门,只怕今日你这爱徒的婚事不妥。”成四洲讶然道:“有何不妥?谈三侠之意,恕我委实不解,不如请三位移步详细告知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