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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沙鸦

    Day-219:36PM

    大蛇坐在常去的酒吧里点了杯樱鱼酒,盯着街景边喝边抽起了枫果枝,好不惬意。回想年幼时自己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停下来消磨时间,要把辛苦赚来的区域币花在这些消耗生命东西上,结果现在偏偏自己就变成了原本最看不起的那类人。孩子不会明白,大人无法像他们那样,可以每时每刻都不顾一切地挂足马力全力向前冲刺。谁不想在短暂的人生中一直保持上升势头呢?但是成年人的灵魂很脆弱,也很容易疲倦,如果不靠沉迷于什么来麻木自我的话,别说跑了,干枯的灵魂可能会连让身体站起来都做不到。他默默望着街景,忽然一个银发紫罗兰瞳孔的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令大蛇的视线被死死钉在了身影消失的人群方向。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大蛇掐断才抽了一半的枫果枝,一口饮尽了杯中酒。很奇怪,以他的量,就算再来十杯应该也毫无感觉,但现在脑袋却开始发胀,有种类似微醺的感觉,身体也像被钉在椅子上般沉重。他的意识里就像住着只鹦鹉,不断用尖锐的声音催促他去追上那个身影,可身体根本动弹不得。束缚行动的除了酒精,还有那一天前的约定。大蛇亲口答应绝对会把“那孩子”活着带回来,但现在回来的却只有自己,这让他感觉无颜与她相见。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想想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准备坐在椅子上缓缓酒劲,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周边的地面正慢慢被粘液状的黑暗侵蚀,转眼四周能落脚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就只剩椅子下方的圆形范围了。

    “大蛇。”熟悉的娇柔声音从背后传来,银发紫罗兰瞳孔的女人悄然出现,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什么狐火区的活传说,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胆小鬼,一点都没变,到头来什么都做不成,谁都救不了。”

    “响(Hibiki)……”大蛇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但本就不听使唤的身体,此时已经宛如被美杜莎石化了一般,变得彻底动弹不得。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女人说完便从后面,把大蛇从座位上轻轻推落。

    “等、等一下……”

    大蛇无法反抗,身体依旧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向前倾倒在地面。黑色粘稠物如有机体般,靠拢过来逐渐覆盖了他的全身,将其吸收、同化。就在大蛇的意识即将被这些黑暗物质完全吞没时,“咣当”一声巨响,把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大蛇先生,你听到了吗?”

    安杰洛从长椅惊起,迅速把右耳贴在了整备室的门上。

    咣、咣、咣,随后整备室的门马上又被撞击了三下。

    “谁?”安杰洛朝门另一侧试探性地问道。

    门那侧没有给予回应,寂静持续了十秒左右,再次响起了“咣咣咣”的撞击声。

    大蛇环手于胸、背靠墙坐在长椅上,猛然睁开双眼,粗喘着气望向两人,额头上都是冷汗。各区通道口(除海域区)电梯旁与最高精锐的宿舍区都配有整备室,供队员订购和维护装备,收到订单后武器工厂会进行调货与制作。三人这回订购的各类装备量较大,加上衔尾蛇的保养修复,工厂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所以他们现在还在沙漠区下方的整备室候着,迟迟没有出发。这时武器传送口传来“叮咚”提示音,衔尾蛇刚好完成维护被送了过来。此时大蛇的气息已经逐渐恢复正常,抚去额头的汗,理解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小憩中插播的噩梦。他起身走过去拿起武器,从夹克里掏出手套戴上,点点头示意安杰洛把门解锁。

    门被开启,缝隙中弥漫出杀气,三人的视线聚集在缓缓开启的门,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了进来,无视安吉洛和卢兹,径直冲向了大蛇。面对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大蛇的双眼在千钧一发之际捕捉到了那长而锋利的黑爪,及时后跳躲过了攻击。随后马上冷静地调整呼吸,看准时机将焕然一新的“老伙计”拆分为双刃,甩向了未知的敌人。从轮廓判断,分别成功刺入了对方的额头与胸膛,大蛇捏紧双拳,双刃喷出烈焰。使黑影张开双爪,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完全不给对方喘息机会,他利用衔尾蛇的吸力将自己拉到敌人身旁,拔出双刃继续朝其颈部砍去。只可惜黑影好像逐渐习惯了大蛇的节奏,把脖子扭到夸张的角度,成功避开了攻击,让刀刃只划到了些许皮肤,顺便开始伸爪进行反攻,虽然好几次差点就要刺中大蛇头部,但所幸也被他全部躲过了。

    两人有来有回,眼看僵持不下,大蛇主动后撤,再次拉开距离,调整起了呼吸。在身长足有三米的黑影面前,两米高的大蛇都显得有些娇小,原本身高臂长的优势,在这家伙面前完全无法凸显。更重要的是,在这短暂的攻防中,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由于身体的快速活动,也使体内的护士虫蠕动速度加剧,血管频繁地传来了痒感。这时卢兹抓住黑影喘息的机会,掏出元素枪朝其连射三发火弹,令敌人再次痛苦地尖叫了起来,在地上翻滚试图熄灭身上的火未果后,开始朝门外逃去。大蛇望着它的背影,瞬间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途经眼尾滑落至颧骨。那漆黑的光滑皮肤下,清晰可见的红色血管,这家伙毫无疑问不是人类,而是沙鸦,而且还是鸦后。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这里?极端生物入侵这种事,在狐火区里前所未有。绝不能让它逃到其他地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把它在这里就解决掉才行。想着他把手中的双刃合并回环形刃的状态,推动机关令刀身裹满火焰,朝鸦后丢去,谁知它头都没回,仅凭着感觉就跳起躲了过去。

    咯咯咯……鸦后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那种笑法,简直跟人类在诡计得逞时的笑法一模一样。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双脚还未完全落地时,它看向了大蛇,准备回去再次朝他发起攻击,结果看到他的表情,鸦后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个男人竟也扬起嘴角笑了,找好角度伸手唤回了衔尾蛇,直接把脚刚落地的鸦后拦腰斩成了两半。安杰洛跟卢兹见状上前用枪,往鸦后分家的身体发射火弹,很快,熊熊燃烧的漆黑躯体就彻底停止挣扎,失去生命迹象,变成了类似木头燃尽后的灰烬。

    刚想喘口气的大蛇瞟到杵在门口的两人,看着电梯的方向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整备室门斜对面的三架电梯,此时已全部冒着青烟,梯身支离破碎地扭曲着就像被虐待致死的动物,破碎的玻璃散落了一地。

    “大蛇先生,这是……”,安杰洛有些不知所措。

    大蛇见状首先试图通过手环启动区域内的警报,但没有任何反应;然后又试图联络卡茨,竟也无法接通,通讯失灵了。种种迹象让他很难认为这会是意外,极有可能这是有人类参与的、有预谋的袭击。走廊两侧另外的大门,靠左的琥珀门通往医疗区和海域区通道口电梯方向;靠右的翡翠门通往训练室和狐火区军队捷运(短程地铁,可以前往其他回收区的通道口),这两扇门均没有被强行开启的迹象,也没有鸦爪的痕迹,被人为开启的可能性应该也很低。接着大蛇又弯下腰仔细查看地上留下的划痕,结合多年的经验判断,他猜测应该还有至少两到三只鸦后级别的沙鸦,跑去了宿舍区方向。随后走廊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只剩应急灯微弱的光。整理完状况的大蛇,站起身一连严峻地看向了两人。

    “卢兹、安杰洛,拿上背包,带上所有能带的武器,看来出发前还有个大麻烦需要处理。我有很糟的预感,不……是非常、非常糟的预感。”

    Day-300:13AM

    C-011轻轻用手肘把虚掩的门顶开,走廊上微弱的光得以照入房间,让她终于看清黑影的样貌。犹如漆黑干枯树皮的皮肤,感觉随便动几下就会掉出碎渣,脸上长着比月殒前的乌鸦还要长几倍的喙,四肢如竹竿般细长,有着锐利的长爪。看到光照进来,它的头开始快速而诡异地晃动了起来,出现重影,随后发出尖锐的叫声,那是足以污染神经的噪音,振得人鼓膜生疼。不会有错,面前的不速之客从特征判断,应该就是在沙漠地区活动的极端生物——沙鸦。

    在经历鲸雨那天之前,她人生中还从未经历过死亡的恐惧。没想到仅仅时隔一天,死神就再次提着镰刀在她身边环绕。此时房间里的沙鸦已经适应了光,再次直勾勾地看向她,嘴里开始发出咯咯的瘆人笑声。那空洞的双眼中找不到任何理性的影子,各种不好的念头一窝蜂涌入011脑中,使身体开始变得如中电般麻木,心脏被铁链紧紧捆住,潜意识又不知不觉像上次那样,站在了名为“放弃”的悬崖边缘,氧气无法进入鼻腔,犹如置身深海。

    隔壁的房间突然传出的悲鸣,将011即将因恐惧而彻底失去的理智,短暂地拉回了现实。从门缝中看出去,一颗双眼睁到了最大的男人头颅被甩到走廊,随后渐渐崩溃分离,化作了一滩白沙,从那最后的表情就可以想象,他是带着何种恐惧而死。这个男人她并不陌生,是平时经常放音乐很大声的C-489。

    前几天在走廊与他擦肩而过时,还听到他跟走在一起的朋友碎碎念说要一辈子赖在打捞队,不想去更危险的沙漠区,因为极端生物很恐怖,他不想死。从鲸雨生还后,想必他是吓破了胆,再没有大声地放过音乐。虽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招呼也从没打过。但看到每天都生活在一个环境里,如此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惨死在眼前,011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冒了出来。这不是同情与悲伤,只是纯粹的恐惧。是那种像是从万里高空坠落,风快速划过脸庞的纯粹恐惧,宛如无数黑爪将她拖入黑暗深渊。心脏的跳动声顿时开始如狂风暴雨在胸腔喧嚣,缠绕心脏的锁链似乎也变得更紧了。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别放弃,活下去、只有活得够久才能见证更多的事。”威士忌的声音突然在011脑中回响。此时沙鸦也终于开始行动,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向了她。风压刮起两枚原本放在床头柜的玫瑰花瓣,恰到好处地吹到了她脸上。花瓣独特的味道就像前辈们的手,给了C-011的脸颊一巴掌,拍醒了她险些熄灭的求生欲,让身体摆脱束缚动了起来。面对沙鸦的第一准则,就是绝对不能被它们的利爪碰到,这是回收队里人尽皆知的常识。虽然这只是只工鸦,但绝大多数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能打败这种沙漠掠食者的。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011双手往地用力一撑,弹起身撞开门,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扑面而来的利爪。

    走廊里应急灯微弱地亮着,宛如冬日深夜里小女孩手中的火柴棍,可有可无,但又比没有强。地上随处可见的一个个小沙堆,都是死去队员仅剩可以证明他们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四周还在持续传来人的惊叫声和物品翻倒的声音,往日平静的宿舍区此刻变成了活生生的炼狱,是啊,已经找不到比“炼狱”还要更恰当的形容词了。大家明明才刚从鲸雨中活了下来,为什么马上就要再遭遇这样的事,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在睡梦中死去的打捞队员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才刚从地狱边爬走,就又被拉入了深渊。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罢了。对明日睁眼后所见世界的期待,在黑暗中逐渐迷失了方向,再也无法回头。

    011开始朝电梯的方向全力跑去,潜意识里她把强尼与C-258位于负十二层的房间定为了目的地。虽然不知道自己手无寸铁,到那两个孩子身边能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作为负责照顾他们的前辈,还是一定要去找到他们。恐惧使她双脚发软,不过她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敢停下。工鸦随即追了出来,细长的四肢着地快速地爬行,速度非常快,嘴里还在咯咯地笑。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漆黑的走廊深处,还有更多利爪摩擦地面的声音和惊悚的笑声正在接近,可能是两只,也可能有十只,应该是都被刚才工鸦在房间的尖叫声吸引过来的。但即便她跑得再快,肉身人类的速度还是无法与沙鸦比拟,工鸦在后方不断伸爪刺向她,每次眼看就要被刺中时,却都被她恰到好处地躲开了。011感到侥幸,也非常疑惑,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本应不具备如此优秀的反应力,可能都是运气,也可能说这是在危机下激发的潜能,不过现在比起想这些根本不重要的事,还不如集中在逃跑上。跑着跑着,身后利爪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变少了,她回头用余光瞄了眼,身后只剩三只工鸦还在追自己,这个数字已经比想象中的至少五、六只要好很多了。当然尽管如此,如果这时停下脚步,等待她的还是只有死亡。已经不能再像鲸雨那天那样轻易就放弃了。011继续用远超身体承受范围的速度奔跑着,双腿有时跟不上会前倾摔倒,她便快速用手撑地重新找回平衡。继续跑,要快、更快。

    终于她成功抵达了电梯间。是坐电梯,还是走旁边的应急楼梯?摆在面前的双选题,让大脑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无论选哪个,都充满未知的危险,脑里模拟出的画面也都不容乐观。她注意到电梯按钮没有发光,这代表它现在处于无法使用的状态。上前快速连按了几下后,果然没有任何反应。那选项就变得只有一个,只能走楼梯,没时间再犹豫了。只要让腿继续动起来,生存的几率就不会是零。

    自古在人类的理念中,“向上走”是一种吉兆,意味着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因为这种刻在DNA里的理念,向上的台阶在011眼里,就像是发着光一样充满了希望。谁知此时命运却再次戏弄了她,才刚向上爬了没几步,她就发现原来“光”不是希望,而是工鸦那毫无感情的双眼。又一只工鸦的漆黑色躯体,正在上方等候着猎物。后面一直追着她的三只沙鸦,此时也顺着楼梯爬了上来,前路后路皆被断,四只工鸦彻底把她封锁在了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眼见把猎物成功围住,工鸦们头快速抖动着出现重影,齐声咯咯地笑了起来。锁喉般的冰冷窒息感再次向011袭来,死神的镰刀此刻已经毫无疑问地架在她的脖子上了。明明就差一点了……011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在夹缝中已经连一点希望的影子无法看到,难道这回真的就已经万事皆休了吗?

    狐火区情报04:

    护士虫(Nursebugs):

    医疗区通过输液的方式,让这种啃食月石生长、不足1纳米大小的特殊蠕虫进入伤患体内,进行修复治疗。结束治疗后,它们会进入患者尿道休眠,随尿液被排出。

    根据伤情或病情严重程度,需要的治疗时长也不同。大蛇的伤本来预计需要花42-45小时,但由于他提前拔掉针管,致使体内的护士虫量并未达标。已经在他体内的护士虫,仅能起到部分修复身体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