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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子这边也偷偷派了人前往沿海四省。

    第三天,李子风带着剩下的钱粮也赶到了长宁县。

    长宁县的问题比常平县还要严重,大水毁了差不多十五万亩农田灾民也多达十七万人。“大公子,长宁县的灾情可比常平县严重多了。这二十万石的粮食,要是发完了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恐怕就要民乱了。”子木也忧心起来。

    常平有那十几万石粮食和修大堤这么个工程,那些灾民饿不死也不至于乱起来。但是长宁不一样,灾民太多,安置也是个问题。修大堤也用不到那么些人。一旦处置不好,闹起民愤激起民变,又是一场灾难。

    “知县呢?”李子风问道,子木指了指前方在安置难民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说道:“那便是长宁县的知县。”

    “叫过来,我要问话。”

    那知县一路小跑过来,给李子风行了大礼。“大人,下官就是长宁县的知县。”

    “我问你,长宁的灾民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处置?”知县愣了一下,反问道:“这不是大人您来了吗,下官听大人的。大人要怎么安置?”

    “我来了自然是我安置,但是我没来之前就是你负责。长宁差不多二十万的灾民,过去了十多天,你做为一县之长就这样等着朝廷派人过来?就没想过怎么安置着二十万灾民?”李子风佯装怒道。

    长宁知县一愣,扑通跪了下来,说道:“大人,下官在大水来后,组织官兵救人救粮,眼下又是秋季,水灾一来,必定会随着疫病。下官也吩咐了县里的郎中大夫已经备够充足草药以防疫病。但是您让我安置,属下这是毫无办法啊。今年大水冲了大堤,邻县的大堤亦是被毁,您说我这二十万灾民如何安置?这不只能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救援。”

    他提了一句邻县的大堤也被毁了。

    “我带来的粮之后十五天的量,县里的余粮应该还能发个三四天,二十天一过,你看如何?”

    “大人,这不关我事啊。”长宁知县跪着走了两步,这雨还在下着,地上泥泞,李子风看了一眼,钻上马车说道:“常平县我给了两百万修大堤,我也给你两百万,组织这些难民修大堤。但是用不了那么多人,剩下的你想办法,去求那些大户绅士,让他们收留这些灾民,给一些活干。粮食照发,修大堤的工钱也要给,你看着办。岭南多林,还有一些果园,那些大户能要多少人就给他多少人,也不至于这个冬天冻死人,务必把每一个难民都归置好。三个月时间修好大堤,还能抢在明年春分将秧苗插进去,就不至于明年秋天饿死人。”

    “可是大人,您带来的粮只有十五天,这,这些事要在这十几天内做完,还保证不饿死人,下官......”

    “做不来就换人,你的脑袋也该换个地方了。长宁县的大堤,去年维护花了七十万两,今年第一场雨就被毁了,你要是办不好,就等着脑袋搬家吧。我事情办不好,也要脑袋搬家,不过在我的脑袋搬家前,我得让你全家的脑袋都搬家。两百万两一条大堤,你若说少,就去问问常平县的胡贞,问他怎么修!他若不知道,你再跟他去问问这两个县的豪绅大户人家,总能挤一点出来的。”李子风言语有些激烈,忍不住咳了几声。

    两条大堤被毁,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两个县的知县又在一再的掩饰。他又不瞎,睁着眼就能看到的事情。他故意将二十万石粮食说成只够发十五天的,就是想看看这个长宁县的知县会怎样。

    “都说岭南之地穷山恶水易出刁民,从京都一路走来,我倒是看到这帮刁民出了那么大的灾难却还在一个搀扶一个,有着一口粮都愿意分出半口大家一起果腹。比起京都那帮大老爷们儿的吃相可是好看多了。”李子风从马车上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把手里的馒头掰开一半分给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李子风看了看手里的干粮,朝那少年喊道:“小子,要不要跟我混?”又朝他抖了抖手里的干粮再道:“我管你吃饱!”

    说罢将手中的干粮丢到那少年手中,那少年朝他抱拳道了声谢谢,把干粮分给那个小男孩。马车停在一大一小的跟前,这天寒下雨的,二人穿的简陋,小男孩的草鞋都断了一条带。

    “你说真的?”那少年抬头问道,李子风笑道:“本侯说话,言出必行。”说罢摆了摆头,示意二人上车。

    少年抱着小男孩钻进马车,这外面淋着雨确实寒冷,一般人也难受,何况车上这位受不得寒的小侯爷。两人上车烤了炉火,稍微暖和一下。

    “我瞧你也不必我大多少,管我叫小子,未免有些失礼了。”少年看着李子风说道,见他入秋就披着大裘衣,还生炉火,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不多问。

    “年龄差不多,可我我官爷,叫你一声小子有何不可?”李子风难得心情不错。

    “哥哥是什么官?”那小男孩奶声问道,李子风抿嘴一笑。

    “京都来的京官。”李子风看着马车外的雨,顿了顿又道:“来救你们的官。”少年闻言,冷哼一笑。

    “你笑什么?”想了想又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在下周安,长宁人。你问我笑什么,你既然是京都来的官,想必跟他们也是一伙的。我也不怕豁出这条命,我笑朝廷官官相护,水淹两个县,发国难财!”周安愤愤说道。莫说李子风,就是在前面驾车的子木拿着马鞭都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说清楚!”李子风俯身抓住他的手腕激道。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说,两个县的官毁了两条大堤,以便发国难财!”周安以为李子风跟他们是一伙的,反正这年头,又有几个好官?入秋就穿裘衣,烧碳炉的官,肯定也不是好官!

    “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大堤是被人毁的?你说清楚,是谁毁的?!”李子风情绪激动,连着咳了好几声。

    “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大亨不知从何处买来十几万石粮食,就等着那两条大堤被毁,高价卖粮发财!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当官的参与,那些富甲商豪又怎能把这十几万石的粮食运到常平长宁两个县?又怎能让两个年年维修的大堤说毁就毁?”周安怒道,李子风一愣,十几万石的粮食,这若是要运这么多粮食,肯定要报备,不是一般车队能运得了。但是今年长宁常平两个县均没有上报过要运这么多的粮。如此说来就通了,大堤是人毁的。但是这粮食又是从哪来的?今年这场大雨大风来的急,就算是秋收比较早的岭南也还有大半农田没收割。

    “你看到他们运粮了?还是看到他们毁堤了?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这是要诛三族的!”李子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两个小小的知县肯定是不敢做这种毁堤淹田的事,上面一定还有大鱼,如果上面没人,谁敢做这种事?

    “我没看到!野猪岭上还有数百人的尸骨就埋在那里,尸骨未寒,看到的人都在那里了。我爹我哥,都在那里。”周安说着,眼睛红了,却没有掉下一滴泪。狗官面前,他不能哭。

    “木叔!你听到没,胡贞跟长宁县那个知县该不该死!”

    “大公子,还是查清事情再说。我瞧这两个知县也没这个胆,敢用两个县的几十万百姓的命来发财。”子木说道。

    “陛下让我查大堤的事,现在却多了十几万石的粮,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这次从国库带出来的粮食也就三十万石,这两个县好大的口牙,一口气十几万石。哪个有这么大的胃口?”李子风也好奇。

    “听说今年这场风雨不止淹了常平长宁两个县,沿海四省也被淹了十几万亩农田。不过听说有一半已经收割了,算起来淹了六七万亩。”子木随口说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子风突然想到萧瑟,如果这么解释,这十几石的粮就好说了,这么说来,萧瑟去沿海四省不是去凑军粮的,而是查粮!

    “大公子,这雨下了那么多天,你的身体还好把?要不先在长宁歇息两天?你也说了七天后才回常平县,时间不赶。”子木扭着头问道,李子风点了点头,没说话。

    马车往县衙赶,刚到县衙,那七八岁的孩子突然晕倒在马车上。周安慌张的将他抱下马车,入了县衙。

    郎中来查,那小童身上开始起红疹,发起了高烧。

    郎中急忙捂着口鼻撤出门外,慌道:“是疫病,要马上隔离!”一边的人马上捂着口鼻,远离那间屋子。李子风受了风,咳嗽也更严重了。

    “严重吗?”李子风问道,郎中回话道:“可控范围。这个疫病能控制住,几日都在雨水里泡着,没病也得有病。”

    “来人!”李子风朝身后叫道,侍从捂着口鼻上前。“通知两个县的知县,赶紧让郎中大夫把药分发下去,一定要控制好这个疫病。把灾民移到干燥通风的地方,不行就给我放到县衙里来。绝不能让疫病传染下去!”

    “是!”

    早上知县说担心疫病,下午就来了。

    “你去煎药吧。郎中说了,在可控范围,你弟弟会没事的。”李子风安慰说道。

    “他不是我弟弟。”周安失落说道:“是我路边捡来的孩子,但还是请你救救他!”说着就跪了下去。一个路边捡来的孩子,周安不舍得吃的馒头掰给了他一半,现在还跪了下来。

    李子风不是硬心肠的人,给了子木一个眼色,子木将周安扶了起来。“你放心,我不止要救这个小孩,两个县的人我都要救。”李子风严肃的说道。

    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官,毁堤淹田,试图发国难财,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大公子,眼下长宁出现了疫病,事情更严重了。大公子的身子,可要注意了,老侯爷派人送来的药,还请大公子按时服用。”自从武信侯李淳忠北上后,托人从北地送来的药,李子风每日都服用,若非如此,可能早就倒在了这长宁县了。

    “长宁的事耽误不得,木叔,长信也快到了,我有他照顾就行。今晚我写一封信,你连夜给我送去闽浙总督府,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那里。如果闽浙总督府不见他,你就往广州的方向找去,一定要将信交给他。”李子风说的是二皇子萧瑟。

    “是。”子木想了想问道:“大公子,是否要将长宁的情况告诉二殿下?”

    “不用。他有他的差事,这两个县的事我还能处理的好。你告诉他沿海四省的事尽量往岭南的方向查。”李子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药帮他,可能是因为身上这件裘衣吧。

    “小侯爷,门外有人送来一个包裹,说是二殿下府上送来的。”门外来人通报,李子风叫他拿进来,是一个大包袱。子木接过拆开一看,是一件丝绒的棉被。“大公子,二殿下有心了。”

    李子风一愣,他还真差人送了过来。“晚上盖着,也暖和许多了。”子木又说了一句,不待李子风说话,就将被子给他抱进屋内。

    吃过饭后,李子风写了信交给子木便上床歇着了。裹着那张被子,确实暖和了许多,李子风想着:那人冬日是不是就盖着这张被子?自己也盖着,岂不是......李子风想到这里,耳根一热,手里捏着的被角捏的更紧了。

    翌日清早,长信赶到了长宁,子木也出发去送了信,长信给李子风煮好了粥,给周安和那小孩也送去了粥。周安一夜都在守着小孩,脸色蒙着布,看了一眼长信接过粥道了声谢谢。

    李子风起床也蒙上了脸,疫病传播可不是儿戏,何况屋里还有一个病人。周安喝了粥,喂了一点给小孩,小孩的烧已经退了,身上的疹比昨天消了许多。郎中说这个疫病没有那么可怕,药物还是能很快控制的。周安放心了很多,照顾完小孩,就去见了李子风。

    “小人叩见侯爷。”周安伏地行了大礼,李子风咳嗽几声叫他起来。

    “如今相信我不是那伙人了?我是陛下派来的,说是赈灾救人就是赈灾救人,陛下心里有着大夏万民,当然是不可能亲自前来。所以就派了我过来。你既然知道他们是毁堤,为何不上告?”李子风问道。

    “岭南地穷,像我这样的草民,能见到最大的官就是知县,长宁知县蒋中才让我不要管这件事,就算是上告,我连岭南都走不出去,去哪里告?那小孩叫小鱼,是我在野猪岭上捡来的,他的父母都在那野猪岭上了。”

    “你是说长宁知县蒋中才也知道这件事?毁堤淹田这么大的事他都敢掩瞒?”

    “狼狈为奸官官相护,他怎么不敢?上面不知道还有谁在为他撑着腰,他怎么不敢?这次水淹了两个县,表面上两个知县把功夫做足了,就算查到了大堤是被人毁的,可要是两个知县一口咬死不知情,谁又能拿他们怎么办?上面自然有人为他们说话。然后这件事一过,他们冬天再把那些粮食拿出来一卖,价钱高好几倍,赚得个肥流水,不一样当他的知县?”周安说道,他说的对,也不对。如果真有证据证明这两条大堤是被人毁的,那上面就算是中书令要给他们两个说话,这脖子上的一刀他们也逃不了的。在自己管辖内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一两条人命就说的清楚的。

    “你把你知道的事说清楚,我若找到证据,不管上面涉及到谁,我一个不放过!”李子风说道。“京官的吃相难看,陛下都看不下去,拿两个县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去发财,这件事在大夏绝不能容忍!”

    “我知道大人是大夏的侯爷,我也不知道侯爷是多大的官,但是你肯救小鱼的性命,我就认定你是个敢为百姓做主的好官,就算豁出去我也要为死去的那些人讨个说法。”周安想了一下,说道:“大约三个月前,京都来了一伙人,有老有小,还有几个小白脸。他们到大堤上看了一圈,那时候我正在家里的铺子上算账,那十几个人到我铺子吃了三两五钱的东西却给我十两银子不用找。财大气粗,那枚银子我瞧着连牙印都没有,就像是新的一样,就多看了他们几眼。见他十几个人,七辆马车,还有五辆运东西的车,我没瞧到运的是什么,但是那些人身上一股子的味道很难闻,我也好奇。这些个人这么有钱,身上咋这么臭。我觉得奇怪,他们吃了饭我就跟了出去,见他们把东西运到港口的仓里存了起来。然后大约半个月前,我又见到那伙人偷偷把东西搬到了大堤上,当晚就听到打雷下雨,紧接着就是大堤被冲毁。我想来想去,这大堤肯定是他们毁的!”

    事虽如此,但是也没人看到他们是怎么毁的大堤,那些人是什么人也没人知道,要查还是从大堤上查。五辆马车的东西存在仓里,一点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李子风决定要去大堤看看,还有那个港口的仓库。

    “等雨小些,你带我去那个仓库看看,既然他们在那里存放了两个多月的东西,想必还会有点蛛丝马迹的。”

    “可都下了十几天的雨,有什么不也给冲完了?那个仓库就在港口码头,隔着大堤也不远,大堤被毁,那里想必也查不到什么东西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带路,长信,伞找到了吗?”李子风喊道,长信找了一把伞,躲着李子风。“主子,这伞不够大,你委屈点,多穿两件衣服。”

    “大人的身子还好吧?要不我跟长大人去看就好了。”周安也看出来了李子风的身子弱,但也不好问哪里不好。

    “无碍,早去早回。”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亲自去看才好。

    “大公子,小公子那边的一切安好,让我叫你保重身子,实在不行咱就回去,这破事也不敢揽了。”长信忽然说道,他自小也跟在这位李大公子的身边了,他受的苦长信都知道。一场大风一场大雨都能要了他的命,这次还要顶着风雨跑这么远。

    “处理好这件事再说吧,两个县的百姓不是小事情,侯府是大夏的侯府,这些事总归要有人去做的。”李子风说完,钻上马车。

    “走吧,长大人。”周安驾车,长信骑马跟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