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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萧瑟抱着李子风,靠着墙许久,怀里的人才冷静下来。

    蒋中才说的话,对李子风的打击很大,二十年前的事,现在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李子风活不过二十四岁,萧瑟听得清楚,蒋中才必须死。

    “蒋中才呢。”李子风嘘声问道,萧瑟冷冷说道:“死了。”他的冷是恨蒋中才。

    “是谁教他说的这些?教他说这些话的人是想他死,你怎么就打死他了,遂了那些人的愿。”

    “不管是谁,我都要揪出来,你放心,一个都跑不掉。”萧瑟把人抱起,往牢外走出。

    “如果是宫里哪位呢?”李子风问道,萧瑟愣了。宫里的是陛下。

    “大夏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是大夏的天,大夏的律法就是他。萧瑟,你不行。”蒋中才有人指使,那句虎毒不食子,是李子风的心病。蒋中才最后用手写的萧何二字,当今天下,配得起这两个字只有四大监,萧何日刚来岭南,蒋中才就松了口,萧瑟不知道萧何日有没有暗中偷偷见过蒋中才,如果有,那事情就明了了。让李家父子猜忌,这是大忌。武信侯李淳忠去了北阳接手谍网,次子镇北侯在北边抵御北阳,老侯爷李权销声匿迹。李家的整个后方都靠一个病秧子在维持,如果此时李子风受了蒋中才的蛊惑,李家就是灭顶之灾。

    如今与北阳的战事一触即发,挑拨李家,就等同于希望这场战事大夏打输,陛下不会这么做。但是他想不想李子风死,这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萧瑟说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突然下旨,令李子风回京,将岭南事宜交给萧何日,萧瑟想到两层意思,一是岭南水深,陛下要保李子风,二是请君入瓮。

    岭南干系过大,陛下若是要保人,必然不会让他再走下去,否则水深淹死人。但是如果陛下为了日后不给侯府把柄,做做表面功夫,看似保李子风,实则让他回京受死,那就是请君入瓮,不怀好意。最简单的就在回京路上安排杀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即便天下人有话,也不会说陛下的不是。所以萧瑟担心,圣旨接了,人不可能不走。李子风执意不走,萧瑟也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两面性,世人说无可奈何,或许就是这样吧。

    萧瑟抱着李子风到了县衙门,子木与长信接过李子风扶进内屋躺着。待他服了药睡下,萧瑟将子木拉到屋外,问道:“木叔,您是侯府的甲等侍卫,常年服侍在武信侯身边,有些事别人不清楚,想必您是清楚的。”

    子木知道萧瑟有事想问他,李子风现下就躺在那里,萧瑟要问的事肯定是与他有关的。

    “二十年前,侯府的事情,您知道吗?”萧瑟盯着他问道,子木一愣,二十年前,李府长子李子风出生。

    “隆庆七年,侯府长子出生,清明日,世子身感不适,太医院的人去了侯府,保住了世子的性命,却保不住他的身子。世子常年畏寒,活不过二十四,木叔知道吗?”

    子木也看着萧瑟,他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如今岭南沿海四省的事情还没完,殿下要查二十年前的事也不急于这一会。”子木提醒道,萧瑟笑了笑,沿海四省岭南两县这点破事,比得过李子风吗?

    子木听这笑声,问道:“在下说的不对?殿下奉命查粮,大公子的事,还请殿下不要再管了。萧家与李家的种种,不是殿下能解得开的。”

    “我是萧家的二皇子,子风是李家的嫡子,木叔说的种种,就是我与子风的种种。沿海四省的粮食,岭南两县的大堤,同时出了问题。还有老侯爷失联,也在这时候,木叔不觉得奇怪吗?也是偏偏这时候,蒋中才又扯出二十年前的旧事,这背后有双手再推着子风去查,不是我查。掌印大监萧何日要接手岭南的事,子风势必会回京。他回京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就是去查二十年前这件事。兹事体大,关乎整个李家还有萧家甚至整个大夏。二十年前谁策划的这些?谁会对一个刚出世的孩子下毒手?我信子风,他一定能查出来。第二就是陛下要动刀,在岭南动刀,他要保李子风,就得让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木叔应该看得清,陛下要保还是要弃,现在谁也不知,更不知道子风回都路上会发生什么。”萧瑟担心的是陛下要弃了这颗棋子,那李子风就是谁也保不了了。

    “大公子苦了二十年,生在侯府,平生却不像个世子。太学府上是个人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徐汝臻的长子,趁着侯爷装疯,在太学府上大放阙词,二皇子觉得他徐汝臻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徐龙祥敢在太学府表忠心,打的是侯府的脸,更是打陛下的脸面。你萧家的事,李家上下要顾着,不能丢了你萧家的脸面,说白了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你萧家丢的也只是脸面,而李家丢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命。陛下要大公子死,谁又能救得下?宣武门直道,殿下是知道的。那雨水,真能要了大公子的命。”子木说的情深,萧瑟明白,明白了那晚武信侯为什么要砍那一刀了,原来侯府是在保他,有人想要他的命,武信侯在保,不是想要他的命。

    “陛下宣大公子回都,殿下说了无非是两个可能。陛下不可能让大公子去查二十年前的旧事的,这些事烂在二十年前就好。至于陛下是弃是保,你我都猜不到,所以大公子不能回都,要回也得等侯爷回来才能回去。”

    “圣旨就在这里,子风真要抗旨,被他人按一个抗旨谋反的罪,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殿下放心,侯爷北行时已经交代过,李家的事就不劳二殿下费心了。”子木说罢,进了内屋照顾李子风。萧瑟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想。

    萧瑟站了许久,三千过来说道:“殿下,宫里来人,要见你。”萧瑟回过神来,掌印大监已经宣过旨,宫里还来了其他人?“带路。”萧瑟想都没想,三千就领着萧瑟去了城外的竹林,起居太监就在这里等他。

    萧瑟认得这人,在宫里无权无职,就负责照顾陛下的起居生活,除了四大监也就这位太监靠陛下最近。“萧何去见过二殿下。”起居太监行礼道。萧瑟一愣,他叫萧何去?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起居太监的名字,也是萧何二字。那蒋中才写的萧何二字,除了四大监还有他,掌印大监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跟着来,有蹊跷。

    “公公与掌印大监一道来的?”萧瑟试探的问道,萧何去一愣,问道:“掌印大监比奴婢先来一步,二殿下问这话何意?”

    这就奇怪了,都是宫里派来的,都是来岭南。不对!萧何去是找自己的,他应该要去的是沿海四省的总督府,凑巧在这里遇到了自己?萧瑟心里想到。

    掌印大监找的是李子风,起居太监找的是自己,一个来岭南,一个去沿海四省,而自己恰巧又从沿海四省到了岭南,又恰巧碰到这位公公。

    “公公不是来找侯爷的?”萧瑟小心问道。

    “二殿下说的不错,奴婢确实是奉了陛下旨意要找的是李侯爷,但是奴婢自作主张,这件事还是觉得找二殿下为好。毕竟李侯爷可能不会领情,但是殿下一定会。”

    “公公说这话,我好生疑惑,什么叫李侯爷不会领情,我就一定会了?”

    萧何去从怀里掏了一盒香,说道:“陛下的情,李侯爷不会领,但是殿下您就一定会领。”

    “这是何物?”萧瑟问道。

    “掌香大监制的一盒香。”

    “公公说笑了吧?陛下千里迢迢就让公公给我送一盒香?”萧瑟捧着锦盒笑道,萧何去也跟着笑了笑,问道:“想必李侯爷已经知道二十年的一些事了,殿下也知道了吧?”

    萧瑟一怔,脸上的笑容愣住,冷冷问道:“这香,陛下是想要李子风的命?”萧瑟瞬间觉得这盒香异常的沉重。陛下此时送香来,还是掌香大监萧何月制的香,他的香能杀人。

    起居太监笑道:“这盒香是萧何月花了不少时间才配出来的,那日掌香大监亲自给李侯爷把了脉,这香对李侯爷无碍,或许这气寒之疾也能治好。”

    萧瑟急道:“公公是说陛下要救子风?!”一激动,萧瑟直接喊了李子风的名字,萧何去一笑,回道:“陛下让奴婢过来,就是要告诉二皇子,陛下从未想过要李侯爷的命。萧家欠李家的,二皇子可要多照应文信侯,他不能死,更不能死在岭南。这是陛下的原话,二殿下斟酌,奴婢也不懂。”

    萧何去的话,让萧瑟又陷入了苦思。李子风不能死,不能死在岭南,萧瑟只能在岭南照应李子风,回了京都,他自顾不暇,连话都说不上。难道陛下是想让他留在岭南?但是萧何日来宣的旨,又作何解?

    “京都百官,悠悠众口,陛下不得不堵。沿海四省,岭南两县,几十万灾民,十几万石粮食,不能不查。沿海四省不能少了殿下,只有殿下才能查清那些粮食,北边的战事,就指望这十几万石的粮食。岭南两县不能少了小侯爷,只有文信侯这样无党无派的人,才敢大放手脚去整治大夏的贪官污吏。明年岭南两县会不会激起民变,就指望文信侯这势如破竹的魄力了。殿下在沿海四省,陛下请殿下,多照应文信侯,这趟奴婢回都,掌笔大监那边奴婢也会给殿下说两句话,北镇抚司的人,殿下可以随时调动。”萧何去鞠躬行礼,萧瑟抱拳还礼,话说的明白,萧瑟也懂了陛下的意思。

    看着萧何去远去的背影,萧瑟又楞了许久。陛下身边不止有四大监,这个萧何去才是真正的心腹啊。

    萧何日带来的圣旨,堵的是京都百官的口,暗里派来的萧何去,才是陛下想做的。大夏积疾已久,尤其是沿海四省与长江九县,江南之赋税重矣,重在贪官,时久成疾,疾久不医,大夏危矣。陛下要革新,从岭南两县与沿海四省下手,京都百官是清污结合,陛下行事都要看脸色。萧瑟终于明白,陛下是何用意了。

    “流寇到了吧?”萧瑟问三千。

    “算时间明日午时就能到常平县,北边的事没人盯着行吗?武信侯去了那边,流寇又被叫回来,我们在北边就真的是瞎子了。”

    “流寇三千,知道我为何给你二人取这名字吗?当年太祖皇帝,以三千流寇冠取天下,成立大夏王朝,太祖以三千流寇,今我亦以三千流寇,取天下。”萧瑟不知为何,就说了出来。

    “北边的事,你留下的人,足以了,也不至于瞎。侯府满门忠义,武信侯亲自去了北边,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三千楞道:“殿下是信了侯府?”

    “老侯爷马上封侯以来,李家哪个不是忠肝义胆?我萧家再去猜忌,就自己闹得君臣分离了,北阳那边趁机将我大夏逐个击破,岂不如了他的愿?你飞鸽传书,令你的暗桩,全部投效武信侯李淳忠门下,都是大夏的暗桩,谍网是老侯爷一手创立的,我们那些人,早就被他摸清楚了,侯府与大夏,不可分割,萧家与李家,不可猜忌。这才是陛下的旨意。三千啊,你主子我这二十年浑浑噩噩,老师给我铺的路,我不是不想走,是不敢啊。现在我得走了,李家的弃子我要保,你记住,我是你主子,子风也是你主子,他的话就是我的话。现在起,我回了沿海四省你与流寇就在守这里,替我护好文信侯,他若伤了个指甲我都拿你俩是问。”后面这句话,三千自小跟着萧瑟,从未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说话,或者说从小到家没见过萧瑟做一件事这么上心,即便是插手侯府的时候他都是轻松坦然从未这样严肃过。

    “主子吩咐,万死不敢不从。”三千说道,萧瑟笑了笑,拍了拍三千的肩,问道:“老实说,你若是遇到这样的人,你也会奋不顾身的,别怪主子无情,把你丢在这里。主子我也是无可奈何啊,事情不等人,沿海四省我得回去了,十几万石的粮食,不能再耽搁了,文信侯查到了霍老板,我也不能闲着了,要双管齐下,这帮人才不敢如此猖獗。记得将我的原话告诉流寇,他要是有什么废话,就等我来了再说,那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抱怨,也不知从哪儿养来的臭毛病,我就说你不要太宠着他了,弄的他像主子,我像他侍卫一样。上次在太医院睡得比我还香。”萧瑟看着三千,想到流寇,三千比流寇年长两岁,这些年这两人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三千照顾流寇倒把那小子照顾出一身毛病来。

    “殿下说的是,我会好好调教流寇。”

    萧瑟闻言,笑的有些嫉妒,也不知为何,就是嫉妒。

    长信带着人天没亮就去宁五方说的那间油铺等着它开门,萧瑟也在回去两广总督府的路上。李子风起的早,子木就服侍在一边,李子风第一话就问萧瑟,子木说他连夜回去了。

    “这倒好,也没人逼大公子回都了。”子木说道,李子风笑了笑,那圣旨就在那里,自己会不会由得自己说吗?萧何日一早就去了织造局,宁五方是他的人,李子风能押着让他一日不见两日不见,但是总不能押着一辈子。北镇抚司的人是掌笔大监萧何年管辖,四大监一个鼻孔出气,这些锦衣卫迟早会把消息透给萧何日。

    李子风不担心萧何日去见宁五方,倒是听说何茂文审了河道衙门的王和源,这才是他担心的。王和源是宫里的人,河道监管轮不到他一个工部的人来审,但是何茂文偏偏就敢审了,还上了疏,陛下派他来,是想让他死在岭南啊。而陛下想要杀人的刀就是李子风,折了一个工部尚书,就要人顶上,何茂文这个工部尚书,算是折在岭南了。但是工部尚书必须要有人去做,陛下不会再糊涂到让洪党的人去做这个工部尚书。他要改革,从岭南从沿海四省下手,更要从京官下手。工部尚书撕开一个口子,这事情就好办了。李子风终于知道陛下派一个工部尚书来岭南的用意。

    “陛下也难做,为了办事他也要欺上瞒下,大夏的病根在百官也在陛下。”李子风自言道,子木不敢接他的话。

    总的来说,隆庆帝要做三件事,追粮以补军需,这是其一。整顿大夏官场,从江南下手,以岭南两县为主,这是其二。京官大换血,这是其三。这第三件,需得前两件做的天衣无缝才行。这就是天家的手段,握着权力,玩弄着人心。从不去说就让手下的人去猜,猜出了一个尚书令洪武,一个声称能治黄河亦能治长江的洪尚书。猜出了一个文信侯,一个能整治大夏贪墨之风的侯爷。更有四大监,还有太子二皇子,他说做天家难,难在这心思都花在对付这些人身上了。

    京官也说难,难在欺上,地方官也说难,难在又要欺上又要瞒下。像陈宏瑞,郭昶坤这样的封疆大吏更难,就想小媳妇一样,既然顾着下面儿女又要顾着上面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