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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子风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要顺着胡贞这条线查上去。胡贞知道有个霍老板,宁五方知道在哪里可以联系到这个人,这帮人做事,还真小心。

    事情都搅在一起了,岭南两县的大堤要查,沿海四省的粮也要查。萧何日去了岭南,工部的何茂文也在岭南。徐汝臻请了旨意去了沿海四省,杀海陈两人,顺便阻拦二皇子查粮的速度。

    李子风将胡贞从狱里提出来,官府原职,帮着赈灾修堤,照着宁五方交代的,去找那间香油铺子。李子风等着掌印大监萧何日,等着他来,看他怎么交代。

    萧瑟这边见了郭昶坤,照例去查两广每个县的库存余粮,查了也快几日了,账册上丝毫不差。萧瑟的账册是郭昶坤亲自整理出来的,各地的账册如今都对的丝毫不差,萧瑟已经觉察到异常了。

    京都里,门下省的长官大人黄门春也到了京都。京都三省的长官要议事,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今年中秋前可算是聚齐了。

    京都的事,岭南的事,沿海四省的事,都要在今年年底彻底结束。京都议事,议的是岭南两县今年冬天到明年秋天要怎么度过,两个县的灾民不能饿死冻死,激起了民变就是大难。这是第一个,隆庆帝说过,北边的战事要放在首位,南边北边都要兼顾,都是国家大事,大夏国是内忧外患,国库空虚。

    沿海四省的事也不小,萧瑟在查粮,徐汝臻却赶着来收船税。恰巧这账册数目都对的这么整齐,若是没有猫腻,这才是猫腻。

    “两广的粮,郭大人心里可有明细?”萧瑟的账册有问题,郭昶坤想了想,说道:“大概能有个七八分。”

    “三千!把账册烧了!”萧瑟喊道,三千直径将账册撕成一页一页烧掉。“通知流寇,让他从北阳回来,务必五天赶来广州!你亲自把副药送去岭南,还有这封信,要交到侯爷手上!”萧瑟是准备破釜沉舟。这就是两广的手段,欺上瞒下,上下其手。凭着萧瑟手上的一本账册就能瞒天过海。

    “殿下是说有人在我们的账册上做了手脚?”郭昶坤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账册烧掉。

    “不是做了手脚,而是他们凭着这本账册,去做他们的手脚!从第一个县开始,差两万石粮,而后这几日巡查的县,相差的粮不超过十石。郭大人以为如何?十石相差,是正常的,这些人手脚做的好,除了第一个县,剩下的都在凭着这本账本在做假账!”萧瑟说道,郭昶坤一愣,问道:“账册一直在我们手上,他们是怎么做的手脚?”

    “上下其手,你我对账,就是他们拿到账册的时候,一个县递给一个县,好手段啊。郭大人,两广的人,可都在瞒着你。”萧瑟笑道,这些小伎俩,瞒着郭昶坤,却瞒不了他萧瑟,玩阴的,那就接着玩。

    现在没了账册,他们做手脚就没得做。徐汝臻在两广,找到海陈二人,只第二天,两广的深山里就多了两具尸体。“搅乱了江南的大局,谁也保不了你两,死的不冤。”一向唯唯诺诺的徐汝臻,此时却英武果决。

    三千带着药,和那封信匆匆忙忙赶去岭南。

    徐汝臻处决了海陈二人,眼下要紧的就是船税了,出京前夸下了海口,若是收不上去,这京都也回不去,北边的战事也等着钱粮,徐汝臻不敢怠慢。赶紧召集沿海四省的官员,征收今年的船税。

    今年沿海四省的船毁了不少,拢共收上来的船税不到去年的一半。徐汝臻知道,这一刀迟早都砍下来了。

    第二天,三千带着药跟信到了岭南,几次送药,长宁县的兵都认识这是二殿下的人,直径放了进去,李子风接过信,这是他到岭南来,萧瑟第一次给他寄信。

    见信如晤,岭南气凉,君之体弱万望珍重。余闻火蝉,能治性寒,君之体寒,火蝉能治,余以两广日夜搜寻,君于岭南平平安安,待余接你回京。

    信的开头短短几言,李子风却在心里念了无数次。

    余在两广,闻君之雷厉风行,常平长宁,胡贞洁也,中才虽昏,不至于常平被毁。沿海四省之粮,运往岭南,君亦知之。余从闽浙,查两广,追粮千里,两广上下其手,欺上瞒下,今太子太傅徐汝臻以收四省船税之名,实则处处掩瞒粮食之实。君在岭南,织造局河道衙门,此绝不可触碰。织造局上有陛下,下有掌印大监,君后无人,且慎行之。河道衙门,宫中十六衙门之一,上承圣意,下秉天恩,掌剑大监之耳目,以君之力撼之,其势可知,亦望慎行。

    两广之疫重,杀一以敬百已不足以威慑,余已上疏,清两广之黑暗,陛下之意,君亦知之。两广之官,优胜于闽浙,欲除后患,着手岭南,粮之藏地,顺藤摸瓜,望君慎行。

    李子风读完,已然明白萧瑟的用意。萧瑟想抓,陛下却是不同意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抓了全部的贪官又能怎样?两广无官,这两个省谁去管?谁又能保证后面去的官都是清官?所以陛下否决了萧瑟的做法。

    但是萧瑟的来信说的很明确了,他要背着陛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说是为了陈宏瑞的那番话,也不说是为了两广乃至沿海四省的百姓,他只是照着自己的心去做。两广的人,欺上瞒下,贪墨国帑,肆意妄为,已经不能杀鸡儆猴能震慑的住了。

    他在做破釜沉舟的事,他让李子风配合查那十几万石的粮,查到了,萧瑟这次抗旨的事就不会闹大,查不到,萧瑟折腾半天,粮食也没找到,不用别人闹大,陛下都会亲自办了这个儿子。所以说他在做破釜沉舟的事,他敢把性命交给李子风,李子风就敢拿性命去护着他。

    “长信!香油铺子的事,不能等了,明日你就带这胡大人,务必找到霍老板!”李子风也知道事情不能等,萧瑟查的越快,自己就要越快,一定要跟着他的脚步,沿海四省与岭南两县的事才不能让这些人有了防范。

    “大公子,算时间,掌印大监也快到了。”子木提醒道,李子风掐指算了一下时间,不出意外,今夜亥时左右,萧何日就回到长宁。

    “现在什么时辰?”李子风问道,子木瞧了一眼时辰,回到:“刚到戌时。”李子风披上裘衣,吩咐道:“我先去狱中见一下蒋中才,萧何日到了,你替我拦一下他。先不要让他见宁五方。”

    李子风突然想到,宁五方知道见霍老板的暗语,胡贞知道霍老板这个人,那蒋中才知道什么?绝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要保命,必须知道一些这两人不知道的事。蒋中才在常平这么些年,没些保命的手段,他不可能能在这水深不见的岭南活下来。

    到了牢狱,蒋中才自顾闭目养神,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忽然听见脚步声睁眼见到李子风,马上恢复往日的形态,笑容可掬的行礼问好。李子风一笑,这人到这时候还能闭目养神,跟他关一起的胡贞宁五方都出大牢了,他还有闲情在闭目养神。

    “李大人,您来了。”蒋中才笑道,李子风轻声咳了一下,问道:“你在等我?”

    “罪员蒋中才,见过侯爷。”蒋中才中规中矩的磕了个头,李子风一愣,紧道:“我可受不起这个礼,蒋大人,这是?”

    “侯爷受得起,我蒋某人这条命,值得给侯爷磕个头。”

    李子风道:“你是让我放了你?你可知胡大人是怎么出去的吗?该招的他都招了,如今戴罪立功,蒋大人有什么要招的?或者蒋大人有什么能救自己的?”

    “我蒋某人是隆庆七年的举人,承蒙洪大人看得起,一个区区举人,翰林院供职,如果我猜得不错,李大公子便是隆庆七年那年出生的吧?隆庆七年,立春日,武信侯府世子夫人预产期快到,太医院的人着陛下谕旨,前往武信侯接生。四月初,清明未到,武信侯府小世子出生,清明日,小世子忽然染上风寒,命悬一线。陛下着太医庞远洋前往诊治,是日旁晚,庞太医救回小世子一命,却没能保住小世子的身子,至此小世子活不过二十四岁,且终身寒气缠身,身体羸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小侯爷出生在侯府,今年二十,清明前出生,罪员说的不错吧?”蒋中才问道,李子风已经扶着牢笼,站立不稳。“你还知道什么?那个孩子是谁害的!”李子风呼吸急促,声音小的可怜,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谁害的!”李子风喝道。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够了!闭嘴!”李子风忽然不想听他说下去。一句虎毒不食子,惊得李子风瘫了下去。自己的亲生父亲杀自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都不放过吗?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治不好的病,是这样来的,活不过二十四岁。李子风听到这句话,心寒到潭底。原以为自己就身子弱一点,按时吃药注意风寒,还是有一天能好的,现在听到活不过二十四岁,他又怎么甘心,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亲爹都这样对他。

    “二十年到头来,听说侯爷到死都想护着李家,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滋味不好受吧?”蒋中才问道,李子风已经瘫坐在地上。

    “不可能,你在骗我,在骗我!”李子风不知所措,胡乱的张着手想去抓什么,就想被水淹过了头,呼吸都在慢慢消失。

    李子风胡乱的手,什么也没抓住,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样。就这样吧,谁都想我死,我死了萧家李家就不会这样剑拔弩张,现在京都等着看自己笑话的人也如愿了。死了干净,遂了这么多人的意愿,也不是白死,岭南的百姓,救不了了。李子风慢慢闭上了双眼,心里胡乱的想着,这么多年了,身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能护着自己。我就是想活下去啊,现在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李子风想到这里,彻底死了心。

    也这么一瞬间,有一双手,很暖,突然握住了他,把他抱在怀里,李子风终是没挺住,昏了过去。“把他给我打死!”李子风听完这句话,世界都清净了,一片虚无一片黑暗,自己就置身于这虚无黑暗之中,好暖。

    黑暗中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好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便在三伏天,烈日炎炎当空,他都觉得凉,如今却觉得很暖,连身子都是暖和的,舒服的他翻个身子,好好感受这个感觉,很熟悉很暖。

    萧瑟抱着怀里的人,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蒋中才,人被打的满身是血,萧瑟还觉得不解气。“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蒋中才嘴里都是血,话也说不清,只听到那句虎毒不食子,还听到武信侯三个字,萧瑟怒道:“是谁!说!”蒋中才笑了,嘴已经说不出声,用手指在地上写到:萧何......字未写完便断了气。萧瑟将人抱起,对身边的人说道:“处理干净,不要让侯爷知道。”

    有人想要李子风死,这不是第一批了。萧瑟在三千送信后,总觉得不妥,便自己骑马赶了过来,果然有人还在心心念念着这个文信侯。蒋中才不是知道可以保命的事,而是上面有保命的人,萧瑟就偏不让他活着!

    “殿下,掌印大监到了,要见李侯爷。”手下侍从匆忙来报,萧瑟抱着人,还没走出牢狱,喝道:“人都这样了,不见!告诉掌印大监,让他歇着,有事明日再议!”

    “怎么?”萧瑟见侍从还不肯走,知道出了事情。“掌印大监带着陛下的圣旨,指名要侯爷去接。”

    萧瑟怒火中烧,骂道:“你没看到侯爷半条命都没了?现在还在昏迷着,接什么旨!你去告诉萧何日!让他滚蛋!”

    “二皇子好大的脾气。”萧何日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那侍从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掌印大监好大的架子,既然非要现在宣旨,那就宣吧。”言罢,横抱着李子风,萧瑟就跪了下去,萧何日一愣,笑了笑从袖中拿出圣旨,宣读道:

    “朕闻爱卿身寒体虚,岭南气寒,久雨数日,卿之所为,朕闻之黯然。今事已查明,两县大堤之事,由萧何日去查,李爱卿回京养病,不可再受岭南气寒。”

    短短几句话,陛下终于摆清了态度,撤回李子风就是不想事情再查下去。派了萧何日来,也只是敲打一番罢了,两个县的百姓,还有野猪岭上的几百人,就这样沉了下去了。萧瑟伸手,正要接旨,李子风忽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不知人是什么时候醒的。

    萧瑟知道他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接这道圣旨。萧瑟愣了一下,看着怀里的人,虽然吃了火蝉的药,但是没多大的起色,这样再在岭南熬下去,迟早都要死在岭南了。“臣接旨。”萧瑟没有听李子风的话,他不能再在岭南待着了,在这样下去,吃再多的火蝉,也受不了。

    萧瑟接完旨,萧何日没有多做停留,便离开大牢,李子风推开萧瑟,怒道:“你凭什么替我接旨!我不会走的!岭南的事还没弄清,那些粮我就快查清楚了!这时候走就是前功尽弃!两个受灾县的百姓,还要安抚,还要赈灾,还要修大堤,明年开春秧苗插不进去,两个县就要饿死人了!萧瑟!我不能走!”李子风最后一声萧瑟,喊得歇斯底里。萧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自己在沿海四省查的粮食,要抓的人很多,如果查不出这批粮在哪,那他那些人就是抓了也白抓。如果事情闹大,那他这个二皇子,就要滚蛋了,能活着出京都去封地都是问题。

    李子风晃晃悠悠的,扶着大牢的墙往外走,摇摇晃晃的身子,随时都能倒下去一样,萧瑟赶紧追了上去,拉住他的手,李子风不领情地将他甩开,怒道:“别碰我!”这么一甩,李子风整个人靠在墙上,萧瑟想伸手去扶他,看见李子风的模样,他没敢靠近。

    “要查的是你,要我回去的也是你。是不是要我命的也是你!太学府上,是不是你怂恿的徐龙祥!太医院里你是不是早就把东西都消除干净了!长宁县城外,那些人是不是你萧家的人!二十年前的侯府,有没有你萧家的人参与!”李子风的眼色,萧瑟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个这么柔弱的人,突然成了一头嗜血的老虎。

    他就像是个走火入魔的人,萧瑟不出声,李子风胸口起伏气喘吁吁,问道:“有没有!”这三个字直击萧瑟的心灵。刚刚蒋中才的话他也听到了。

    “我问你有没有,到底有没有?”李子风说这话,眼泪不觉的就往下流。“这么多人想我死,你也想我死是不是?是不是李家的势力,对你萧家影响太大了?所以你也想我死?宣武门直道你就想摔死我,是不是?为什么都想我死,我还没出生,就想着我死。我到底欠谁的,为什么,为什么都想我死啊。萧瑟,你也想是吗,你也想我死了,京都就没人能牵制你与太子的斗法了,是吗。”李子风说道最后已经不是再问萧瑟,而是再问自己。

    说着说着,李子风背靠着墙,蜷缩着蹲在那里,弱小的像个孩子,萧瑟实在不忍心,走了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萧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那人的泪水一会就沾湿了自己的衣襟。“没事了,我来了,没人会要你死,谁也不能。”萧瑟说道。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是陛下要他死,他也保不住。想保,也保不住。

    也就这一刻,他才决心要与那个东宫争,争大夏的共主,只有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保住这个人。传闻二皇子无心那个位置,他是真的无心,在京都多年,如履薄冰,处处谨言慎行。如今他抱着的人,他要想以后能保住他,那就只有去争那个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