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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也许隆庆帝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特意安排的事情会发展到自己意料之外。萧瑟从宣武门前背着那人出宫,就已经情根难拔。选一个龙阳之好的皇子继承大统,这是绝不可能的。

    京都风起,关押了这么久的两个封疆大吏,再不审,恐怕就要掀起大浪了。

    岭南水深,萧瑟与李子风两人已经决定好启程回京。不知京都的风浪,会以怎样的形式砸向两人。人嘛,存有好高骛远之志,方显热血少年之魄。李子风是义无反顾,萧瑟会永远在他身后。常言道花无百日红,人却无少年时,两人如今就是花的百日之红,不去拼一把岂不是苟活这少年时光?

    “子风,京都风险之大,你可想好了,二十年前的旧事,如今要翻出来,与这岭南毁堤案一起查,可是困难重重,还有无尽的危险。毁堤之事,虽然抓到了霍正龙,牵扯到大理寺卿钱文升,但是大理寺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的,是不可能指挥到织造局去办这些事的。宁五方知道运火药的事,却不知是谁,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有把柄捏在那人手里。按你所说,我觉得宁五方的把柄就是胡贞。他们捏着胡贞,宁五方睁只眼闭只眼,交出了织造局的牌子。这是关键,也是火药运进城的关键,织造局的宁五方是钥匙。那些人进了城,事情就好办了。霍正龙在这件事上起的作用只是卖粮运粮!”萧瑟说道,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回京都。

    “却是难办,但是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才不会有所防备我去查二十年前的旧案。蒋中才只是个炮灰,是有人故意让他说那些话给我听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查,这次不查,下次还会有其他人告诉我。京都确实风险,沿海四省的粮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幕后主使位高权重,没有十足的证据,是对那个人没有威胁的。岭南两县的大堤,霍正龙的口供牵扯到大理寺,大理寺乃是京都衙门,总管律法事务,大理寺卿说重不重,说轻亦不轻,个中轻重,恐怕只有陛下才能决定。你说的不错,霍正龙只是一个跑腿的,卖粮运粮只是他的作用,说不定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按你查的,沿海四省可不止今年缺粮,缺的还不在少数,你可想过,这些粮除了买卖谋利,可还会用作什么?”李子风说完这些,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不禁打了个冷颤,今年冬天,可好象比往年来得早了一些,所幸的是岭南两个县的大堤已经进展到尾声,明年开春一定能插得上秧苗。

    他们年年从沿海四省偷粮,如果今年不是某些人利欲熏心,炸了岭南两县的大堤,发国难财,或许这些事还没有那么早暴露出来。这才是李子风担心所在,这些粮,一定还会有其他用处。北边的战事紧张,如果这些粮倒卖给北阳的话,今年这场战事,在入冬后就会打起来,吃亏的一定的大夏。北阳寒冷,那些人早已经习惯风雪,但是大夏却不一样,在极寒之下作战,一定会吃亏,李子风担心起弟弟来。这也是他刻不容缓要回京都的一个原因。

    “行军打仗,粮食是必不可少的,你是担心这些年来有人倒卖粮食给北阳?”萧瑟问道,李子风可不止想到这些。

    “国之忧患,内忧外患从不会祸不单行,倒卖粮食内忧,但是倒卖给北阳就是外患,北阳有家弟拒北阳军队,外忧之虑,虽然已经有势,但以家弟之力,暂且不惧。祸起萧墙,内患之疾才是重症之所。权贵子弟,这些年做的这些事,太子党,洪党,不好说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但是这次的粮食如果真是这些倒卖给北阳的话,那这个内隐,恐怕真能取了大夏的性命。我怕不是有人倒卖粮食给北阳,而是惧怕倒卖粮食的人是朝中勋贵,如此一来,他们勾结北阳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我父亲不远千里去北阳,还有我爷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北阳,这两件事恐怕都逃不开这些人的阴谋。二十年前的旧案此时不能明着去翻案,但是我可以暗里借着查岭南两县的事去偷偷查二十年前的旧案。蒋中才临死前,所写的两个字,你不说,你是担心我知道后会拼死去找陛下对峙,那你也太小瞧我李子风了。”李子风悠悠的看着萧瑟说道,萧瑟一惊,问道:“你看到了?”明明他记得这人那时候已经昏倒,绝不可能会看见那两个字的。

    李子风盯着他,在这岭南的寒气下,萧瑟不禁一身冷汗,急道:“京都,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拼!”萧瑟两只手抓着李子风的肩膀,捏的他生疼,李子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萧瑟这才放开手,继续说道:“我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担心,你若是知道,蒋中才写下的那两个字,会,会......”

    “会怎样?怕我领着李家军,逼着陛下给个交代?”李子风笑着说道,看着萧瑟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道:“你还是单纯。蒋中才的话,有真有假,一个死都不怕的人,为何临死前还要写下两个字?岂不是多此一举?我李家三代,代代为大夏,我爷爷不会背叛大夏,我父亲更不会,我是李家长子长孙,爷爷是第一代武信侯,父亲是二代武信侯,我这做儿子做孙子的不争气,把武字弄丢了去,是我不争气,但是我李子风同样不会背叛大夏。陛下要杀我,不必废那么大的周章。我父亲不在京都,陛下杀我易如反掌。但是蒋中才却在此时写了萧何二字,分明是想引我去查二十年前的旧案。二十年前的旧案真相是什么,上一辈知情的人不说,可能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但是偏偏这时候蒋中才却说了个真真假假。无非就是想引我往这条路上走,无论是谁,只要我查二十年前的旧案对他有利,那他就有可能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你查案,对他有利他便是主谋?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本就是个无头悬案,对谁有利你怎么知道?”萧瑟问道,二十年前,许多人事物,都变得太多了,不是件简单的事。

    “也不一定,但是一定与二十年前的事逃不开关系,无论是谁,谁都有可能参与了那件事!”

    若说大夏谁想要李家世子的命,算起来可就多了,武信侯李府世代世袭侯爵,这是先帝硬生生从权贵手中抢来一大块肉,交到了李家的手上,那些勋贵子弟是最有可能希望李家无后的人。接下来便是李家的权利,手握重兵,戍守边疆,一旦起了异心便是皇室大难,这样说皇室也是希望李家断后的。其余剩下的,也不好说。仅仅那些勋贵,就够李家头疼的,若是皇室也插手在内,那李子风的出生恐怕还真不是件好事。

    “京都都说江南富饶,这一趟总算看清了这富饶在何处了。平民之苦,仅从岭南两县就可见一斑。富饶的是江南权贵子弟啊,这些百姓何来富饶?权贵可以灯红酒绿,搂妾倚栏杆,酒醉卧闺房,醒来当歌。这些百姓男子为娼女子为妓,在这些权贵之中讨生活,岭南淹了两个县,但是对那些权贵家族确实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倒是助了他们来年发财。江南富饶,京中子弟向往之所在,原来是向往这里的烟花风雪。”李子风看着身后大堤上忙碌的百姓,这条大堤是他们来年的希望。“可是江南哪来的风雪。”

    萧瑟抓住他的手掌,不知说什么为好。

    “走吧,京都的人,等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马车从大堤边上经过,那些百姓,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即便是小孩也争相去追那辆马车。岭南两县的百姓,谁都知道那个马车里坐着的是那个李大人,救了两个县百姓的青天大老爷。不知谁喊了一声恭送李大人,大堤上的百姓,都跪了下去,异口同声的喊道:“恭送李大人!”

    周安小鱼,在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也跟着李子风进京,望着这地方,二人使劲的挥手,口中只说会回来的。前面一辆马车上的李子风,嘴里也道:“会回来的。”

    “不出来见一下这场面吗?”萧瑟亲自在前面驾着车。

    这种地方官进京的场面,除了当年先帝在位时,那个尚且不是武信侯的李权,领兵在外回京之时,所驻扎营地的百姓无不欢送。

    “见了又能如何?无非徒增这些人的希冀。我走之后,这里交给了胡贞,回京后我会向陛下推举胡贞出任长江九个县的县长,全权负责长江九县的事务。大夏一十一省,江南赋税占去大半,大夏不能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我李子风第一个不同意。”

    京都风起云涌,大理寺卿查着何茂文的案,焦头烂额,每日都给陛下宣去询问。这件事就是件无头悬案,何茂文随行的侍从个个都完好无损,几个大内侍卫高手都没能发觉他被暗杀在轿子之中。钱文升也想过是随从的人动的手,可是随行的人怎么查都不可能会对何茂文下手,那些人也关了好些天了,在这样下去,京都就要百官可就要闹宫了。

    这样的查案方式,明显是逼着京都百官,这件事无论是哪一方做的,这个时候陛下较真了,总会要有一方做出取舍。

    钱文升就是顶着上下所有人的压力在办案,这个案办得好办得不好,钱文升都只能打碎牙齿和着血咽下去。

    隆庆帝关着陈宏瑞郭昶坤两人也已经许多日子了,那浙江府台刘山陵,已经在诏狱中精神失常。在李子风萧瑟二人回到京都前一日的早朝,隆庆帝突然撤了钱文升大理寺卿的职位,将大理寺大大小小的事务交到李子风手中,并且令李子风提审两个总督。李子风是在城外十里亭接的旨,握着这道圣旨,李子风看着皇城京都,心中不是滋味。

    人是萧瑟抓的,关了那么久,不审不查,非要等自己回来下了这么一道圣旨。陛下这是将自己往这些人的刀口上推。

    或者是在离间自己与萧瑟。按理说人是萧瑟抓的,即便不是萧瑟去审,两个封疆大吏也要走三司会审,但是陛下却是临时撤了钱文升的职位,让他代理大理寺事务,并且下了圣旨让他去提审。萧瑟一定会多想。

    明明是萧瑟抓的人,却是李子风来审,萧瑟怎么会不多想?自己从小,都不受这个父亲的待见,事情做的再好,最后都只是别人的嫁衣。

    “殿下。”李子风看着出神的萧瑟,喊了一声殿下。萧瑟一愣,他从未这样喊过自己。听不出来是生疏还是别有用心。

    “殿下。”这次是李子风主动去牵了萧瑟的手。“自古到今,为君者,君意难测。陛下这样做,或许有他的用意。京都说你无意储君之位是沽名钓誉,可我知道殿下是真的无意储君之位。京都是说陛下不喜殿下,但是陛下这些个儿子,除了太子是储君,哪个皇子有这样的天恩这个年纪还能留在京都留在皇城宫中?这次沿海四省的粮案如此重要,陛下三省六部的人一个都没用,我觉得陛下是信任你。无论锦衣卫的调配还是北镇抚司,都是陛下的依靠,而这些则是依靠掌笔大监,陛下将你放在掌笔大监门下学习,我倒觉得是将北镇抚司交给了你。北镇抚司是陛下的鹰犬,唯命是从。坐上那个位置,没有北镇抚司,就如同是被绑住了手脚。”

    萧瑟惊诧的看着李子风,谁都知道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是陛下的爪牙,历代萧家,都在不断的完善北镇抚司,如果真如李子风说的一样,那陛下这些有意为之的事,可就是为了萧瑟好。

    “我听老爹说,陛下当年亦非储君之人!”

    李子风最后一句话,如击鼓棒槌敲在萧瑟脑门。

    “海公公是老人,宫中这些明里暗里的规矩也瞒不过您,这次来我就不说那些废话了。陛下旨意,海董青接旨!”起居太监去找了海董青。

    这个头发花白,一只袖子空荡荡的老太监,缓缓跪了下去。只听见他声音沙哑,跪下去的同时也道:“臣接旨!”

    起居太监一愣,自古以来,从没有太监称臣的。但是起居太监也没有想太多,便宣读圣旨。

    海董青,一个称臣的太监,销声匿迹五年,岭南织造局的前任监管,一个用一条手臂打开岭南财库的太监老人,这一夜过后,海董青的名字将再次在京都响彻云霄。

    李子风进城,街上没人相迎。破了岭南那么大的案件,即使没有宫中太监持着符节相迎,百官也应该有个带头相迎,即便不是迎接李子风,萧瑟作为皇室子弟,也该有人相迎,可是整条大街除了来往车辆与百姓,还有商贩叫卖,看不见京都的那些人。

    “走吧,我的二殿下,这些年还不习惯啊?这次在沿海四省搞了那么大动静,那些人心中早就想杀你几百次了,还指望他们来?”李子风从车里探出头来说道,萧瑟赶紧将他推回去,将帘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京都已经寒气逼人,李子风的身子可受不了寒。

    “他们连明面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看来他们是打算与陛下撕破脸了。”李子风被推回去,半躺着说道。

    “我担心的倒是你,这次代理大理寺的事务,提审两个封疆大吏,对他们的威胁不小,这段时间你可要小心。”萧瑟挥了一下马鞭,驾着马车入城。

    太子府上,洪武等人从早上下了朝就一直坐到现在。知道下人来报,萧瑟驾着马车入城,这些人才有了些生气。

    “二皇子是与文信侯一起入城的,这两人一个岭南一个沿海四省,怎么也不会同道回京都。”洪承绶言罢一惊,吓得站起身来:“如果这两人在岭南在沿海四省就有通信,那江南的事恐怕事瞒不过这两人了!”说罢自顾在厅上踱起步来。

    “从沿海四省到岭南,说远不远,快马两天的路程,会不会是文信侯在等二皇子?”徐汝臻自从沿海四省收税回京,就少有露面。特别是陈锐连与海梦之死后,徐汝臻更是小心了许多。

    “听说两人还押着霍正龙进城,这人不是吩咐过绝不能让他活着进京吗?”掌剑大监萧何从盯着洪武问道,此人事关重要,除了诏狱中的两个封疆大吏,霍正龙是最有可能面见圣上的人,他的嘴巴能有多硬,厅上的几个人都清楚,一旦他将事情都漏出去,莫说江南这次损失严重,恐怕京都也要换血了。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寸步不离的盯着,别说大内高手,恐怕就是大监亲自出手也讨不到便宜。霍正龙是江南与京都枢纽,他这环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今年江南的事可以先歇歇,他死不死的我倒不怕,倒是陛下无缘无故将钱文升撤了职,治了个办案不力的罪名。何茂文的案,陛下有意将此案同那个中书侍郎的案合并来查。但老夫在朝上力荐,这才使得这两个案件分开来查,陛下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的。”洪武看的是大局,格局自然比这些只有眼前利益的人看的要大的多。

    隆庆帝早早就设下的局,蒋中才在李子风面前说那些话让李子风有了翻案的动力,杀何茂文是给李子风铺路查案,只有掌握大理寺,才能更有效的去翻二十年前的旧案。这就是隆庆让李子风顺利坐上大理寺卿的缘由。但是事情又不能做的太过于张扬,只能委屈了萧瑟,将诏狱中两个封疆大吏交给李子风来审,一来掩盖李子风查旧案,二来,亦是隆庆帝这些年对萧瑟的态度也是如此。

    大理寺掌握着京都甚至整个大夏的案件资料,李子风要想查,必须从大理寺文档入手。隆庆帝看似每一招都随意,但是都在为李家翻案铺路。或者说为萧家铺路。

    宣武门前的雨水,走最后的萧瑟,谁又知道是不是他的作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