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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二人详谈没多久,门外三千前来通报,宫里来人传文信侯。

    两人闻言,四目相视,陛下此时传召无非就是两件事,其一是霍正龙被杀之事陛下已经知晓。其二李子风刚刚扣押海董青陛下便传召,如果真是为了海董青,那这个海董青必然是陛下派来李子风身边的人。

    “我陪你去。”萧瑟急道,刚起身的李子风被萧瑟拉住,李子风将人按住手,轻松道:“殿下不用担心,陛下传我,未曾说传殿下,深夜无召冒然进宫,视如谋逆。”李子风说罢随着宫内传召的小太监一同入宫。

    李子风入宫,陛下寝宫外站着掌香大监萧何月,见到李子风颔首行礼,替李子风打开大门。隆庆帝正坐在案前,点着烛火,丝毫没有睡意。李子风上前跪地行大礼,隆庆帝起身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将炉火烧旺一些,文信侯体弱,受不了风寒。”隆庆帝招手令人将火炉烧旺,领着李子风到案前火炉边坐下。

    “多谢陛下。”李子风拱手谢恩。

    “听去宣旨的小太监说文信侯深夜不在府上也不在大理寺内,却在二皇子府上找到了你,不知道文信侯大半夜的在二皇子府上作甚?”隆庆帝自己行到一张大案前,拿起墨来自己慢慢研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子风闻言,即可起身跪身在地,回道:“臣深夜约见二皇子,是为岭南之事,陛下明鉴。”一个大夏的二皇子,一个大夏的文信侯,深夜相会,岂能让天子放心?

    “地上凉,文信侯还是坐着说话吧。岭南之事你已在奏疏中写的清楚,且说二皇子在沿海四省,他怎么知道岭南之事?”隆庆帝悠悠的磨着墨,李子风起身复坐于火炉边,回道:“不瞒陛下,臣查岭南之事时,发现岭南大堤之事与沿海四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臣自作主张与二皇子私通书信,二皇子也数次偷偷往返岭南与沿海四省之间,我二人为查清其中关联,不得已联盟。还请陛下宽恕。”李子风知道事情瞒不过,不如干脆明说,且说掌印大监已经在岭南见过萧瑟,此事陛下自然知晓。

    隆庆帝闻言,手上的墨石停了一下,继而又道:“何罪之有?大夏臣子一心为国办事,朕欢喜不及,何来怪罪?文信侯有心,二皇子亦有心了。可如今你二人均已回都,岭南与沿海四省的事必然已经查清,为何文信侯还要深夜去二皇子府上?不怕惹人闲话?如今京都太子党与二皇子党形同水火,文信侯深夜去二皇子府上,难免被有心之人闲言碎语。”

    隆庆帝的花看似担心李子风,但是字字珠玑。

    “陛下明日要见的人,死在大理寺内了。”李子风不得不提前将此事告知隆庆帝。隆庆帝反而没多大反应,哦了一声,问道:“此人乃是岭南重要证人,为何无端死在大理寺内?文信侯不急着查清此事,还去二皇子府上作客,未免有些擅离职守了吧?”

    “臣失职,还请陛下处置。”李子风又起身跪地,隆庆帝的墨终于研好,已经提笔沾墨,见到李子风下跪,又顿了顿。李子风见隆庆帝没有说话,不敢起身,又道:“亥时时分,掌剑大监萧何从曾到大理寺会见臣,欲夜深霍正龙,臣极力阻拦,掌剑大监呆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大理寺。而后宫内退休老人海董青海公公又到牢中会见臣,此时霍正龙便突然暴毙。臣惶恐,霍正龙乃是陛下点名要见之人,臣慌忙之中便想到二皇子,这才深夜去了二皇子府上。”

    隆庆帝闻言,怒将笔摔下,喝道:“文信侯是说朕要取霍正龙性命?”

    李子风一惊,身姿更低了几分,说道:“臣不敢!但是掌剑大监乃是太子殿下的恩师,臣唯恐此事牵连储君。海董青又是陛下能臣,臣无路可走只得求救二皇子。”李子风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无意卷进党争,霍正龙被杀牵扯事大,牵扯到太子与陛下,他无力彻查,这才寻找二皇子相救于明日早朝,隆庆帝复拿起笔,在纸上落笔,刚刚那一摔,纸上已经有了一个污点,但是隆庆帝没有换一张纸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霍正龙死于党争,此人牵扯到太子党,所以你只能去找二皇子。岭南两县大堤被毁,所牵连之甚,朕亦有耳闻。朝中文武,三省六部,去年死了个中书侍郎,今年开春之时门下高官官黄门春抱病回乡养病秋后才回京都,不久前又死了个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又在不久前上奏,恳请领兵出征北阳,以助镇北侯,如今北镇抚司的诏狱中还关着两个封疆大吏,等着文信侯去审,前些日子朕又免了大理寺卿钱文升的职,文信侯觉得此事还要牵连多少人方能罢休?”隆庆帝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子风,李子风趴在地上,想了想,再说道:“岭南之事,动摇大夏根基,炸堤毁田,实为自掘坟墓,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严惩不贷!”

    隆庆帝案上的字也写好了,将笔放好,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李子风,说道:“你也知此事动摇了大夏根基,大夏根基牵连多少人的利益你又知晓几分?今年北阳,举全国之力来犯大夏,朕不欲兴兵,他倒反而来犯,朕欲兴兵伐之,文信侯觉得如何?”

    李子风不知道隆庆帝会问起战事,这些本就不该他管。但是隆庆帝问起,他若说不出,势必会影响侯府在大夏的地位。刚刚隆庆帝说过兵部尚书唐青山已经请命,欲带兵出征,这是个争夺兵权的最好机会,李子风不想放过。

    “臣闻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岭南与沿海四省动荡不安,陛下若出大军北征,臣恐江南动摇。若想出兵北伐,必先安定江南,江南之赋税,是我大夏每年军饷物资的主要之力,若无江南赋税,北伐必会艰难。两淮、岭南、沿海是大夏重税之地,如今江南三地有两地不安,稍有不慎就会激起民变,届时我大夏将是首尾难顾,必会面临北阳与江南首尾相击的处地。”

    隆庆帝盯着纸上的字,问道:“文信侯以为如何安定江南?前有海董青以断臂之力为朕开拓江南,先帝之时江南臣服,方有大夏之安定繁荣。朕继大统以来,北阳进犯日以继盛,朕顾着北阳,却松了江南,致使江南文豪世族林立,再回首时已酿成大祸,海董青才有断臂之痛。文信侯机智过人,可有策略助朕安定江南?”

    “杀鸡儆猴,轻赋税,重兵事,收复人心,可定江南!”李子风这才敢稍稍抬头。

    “文信侯起来说话,方才说了,地上凉。”

    “杀鸡儆猴,应从岭南沿海四省而起,彻查岭南两县毁堤淹田与沿海四省粮案,追根朔源,顺藤摸瓜,绝不可轻饶,才能有儆猴之力,以此威慑江南富甲商豪与天下一十一省,令其不敢再犯。既有威慑,便有雨露天恩,待此两案了结,陛下应轻江南之赋税,以此笼络江南人心。届时江南安定,陛下方可给予北阳全力一击!江南富饶,民皆生于安乐,此不可久取也。国之强,在于民富兵有雄心,陛下可从江南推行军法以征兵,古有旧秦斩敌首以获军功,今我大夏欲灭北阳,需于江南推行此法,大夏上下一心方能灭北阳。待江南之人领着军功荣归故里,江南之民势必群起而相迎,届时我大夏全民皆兵,北阳何愁不破?”李子风分析道。

    “文信侯未免夸大其词了吧?北阳若是如此不堪一击,何以年年来犯?若真是如此不堪一击,你李府为何不一举马踏北阳?难道你李府也有私心不成?”隆庆帝反问道。

    李子风明白隆庆帝话里意思,无非就是说既然北阳不堪一击,你李府却不反攻岂非是害怕功成之后,不能全身而退。古来历有兔死狗烹之事,李府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对大夏的不忠。

    “北边战事,别人不知,陛下也不知?就拿今年来说,北阳打得是苦战,可镇北侯岂不是苦战?今年快到年了,今年的军饷如今尚未送往北边,将士们奋力作战,京都却连军饷都送不出去,能抵御北阳的铁骑,已经不易,若想反击,粮草跟不上我军只能坐以待毙。今年入秋以来,岭南两县大堤被毁,国库拨出四百两白银和几十万石粮食去赈灾,陛下还以为今年的军饷国库能支撑得起吗?”

    隆庆帝闻言,愣在案前,许久又提笔在那三个字下面加了一个字。只见四个大字忠勇仁智铺于纸上,苍劲有力,隆庆帝这才满意的将笔放下。只是忠字下面多了一点,是刚才隆庆帝摔笔留下的痕迹,隆庆帝不怒反喜,终于走向李子风,笑道:“文信侯果然聪慧,既然知道今年国库拨不出这份军饷,可有办法?”

    其实沿海四省闽浙两省缺失的粮已经找到,只是在李子风与萧瑟的奏疏之中都没将此事上报,以免奏疏被人拦截,让京都的人做好了防范。

    “前些日子徐太傅从江南收回的赋税,杯水车薪,北边边防、将士、守备军,宫内十万太监宫女的吃穿用度,这样算来那点赋税算不了什么。为今之计是追回沿海四省余下的粮食,今年北边的军饷就有了着落。陛下便可致力江南之事!先从沿海四省下手,造船以通四海之国,瓷器丝绸在海外能卖个好价钱,如此一来,大夏军需就不用年年愁。”李子风说道。还有一事李子风不提,隆庆帝也不说,朝野之中好似也淡忘了这件事,便是闽浙总督陈宏瑞提出的改稻为桑策略。浙江临安被淹数万亩良田,闽浙总督陈宏瑞曾提出将被淹的良田改为桑田,此事萧瑟签字上疏,三省如今都未给出结果。李子风现在不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文信侯如此大才,这些年在太学府屈才了。依你所言,安定江南所需几年?”隆庆帝问道。

    “三年。”李子风信誓旦旦的说道:“岭南两县之事,陛下若允臣彻查,三年,江南便可安定。届时陛下可全力对北阳,无须后顾之忧。”

    “三年?太久了。”隆庆帝摇了摇头,继而又问道:“若三年后,灭北阳又要几年?”

    北阳虽土地贫瘠,然则将士勇猛,骑兵颇为强壮。每每进犯,抢掠便逃。大夏拿其毫无办法,隆庆帝亦是恨不得马上挥师北上,马踏北阳。

    “七年!七年时间可以一举攻入北阳京畿。北阳兵壮,壮在骑兵。骑兵之壮,壮在马匹。北阳是草原与冰川之地,不缺战马,而我大夏则不同。与北阳征战这么多年,大夏就输在战马骑兵之上。若江南安定,我国库充盈,可从别国引进良马,加以繁殖培育,不出七年,北阳可灭。”

    隆庆帝自言道:“十年,十年灭北阳。朕继大统,二十余年,对灭北阳只心日以继盛。十年,朕要灭北阳!”言及此处。隆庆帝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李子风,说道:“就十年!文信侯,朕要灭北阳,一统天下!朕给你三年时间,安定江南,替朕除掉那些碍事的!”

    隆庆帝不能忘那金殿龙椅后面的山河图,那是历代先帝的心血,更是大夏所有帝王的夙愿。

    李子风从宫里出去的时候,离早朝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一出宫门外,萧瑟不知何时就在外面等着他。一见到来人,萧瑟急将身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揽着他钻进马车,马车内烧着火炉,生怕他冻了。

    “如何?陛下与你说了什么?”萧瑟抱着李子风问道。

    “决口未提海董青之事。反而说了些北阳的事。看似有意责怪我深夜去你府上,实则在引我阐述江南之事,进而谈及北阳。”

    “北阳?北阳何事?”

    “陛下有意灭北阳,不是说笑,而是一心想马踏北阳!”李子风说道。

    北边战事,文臣议和,武将死战。但是隆庆帝一直没有作出决定,导致镇北侯领兵只能一直抵御。“而且我看得出来,陛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筹谋已久。”

    “若是如此,陛下一直有灭掉北阳之心,为何迟迟不肯下命,令镇北侯领兵北上?而是在文臣武将之中居中调停双方不满。”萧瑟奇道。

    “国库空虚是其一,大夏冒然出兵,胜负犹未可知是其二。北阳人,三岁小儿都能骑马弯弓,此是北阳骑兵强大之由,若两国大战,没有胜负之分,两国也不会去打这场战役。如今大夏的军事,尚不能一战而取胜,陛下也是担心。若是一战而败,北阳骑兵便可跨过山海关长驱直入直取京都,届时便是覆国之难。”李子风分析道。

    “我谏言陛下,三年安定江南,七年灭北阳。陛下允我了。”

    萧瑟闻言,惊道:“子风!你做不来的!江南之地,世族文豪林立,虽在海董青南下之时已经灭了七分气焰,但是你若冒然行事,他们狗急跳墙,会要了你的命的!”

    “大夏立国两百余年,江南之地反反复复,若死我一人,能令江南世代臣服,岂不美哉?”李子风笑道。

    “你未免也高估自己了,若死你一人,江南尚不能服呢?”

    “不是还有殿下吗?难不成殿下想要我一人去趟这浑水?”李子风笑道,伸手将他的腰保住。

    隆庆帝看了看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便上早朝,又看了看忠勇仁智四个大字。起居太监上前,替隆庆帝披上外衣,看了一眼那四个字,赞道:“陛下的书法又精进不少。”言罢看到忠字下面多了一点,多嘴问道:“只是这个忠字,陛下不觉得不妥吗?”

    隆庆帝闻言大笑起来,问道:“有何不妥,你说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定让你好看!”起居太监急称不敢,但是还是说道:“陛下,天下士人都说忠心不二,可您这忠字多了一点,岂不是忠心有二了?”隆庆帝看着起居太监问道:“那朕这个忠字是说文信侯呢?”

    起居太监想了想,问道:“陛下是说文信侯忠多了一点?”

    隆庆帝点了点头,将四个大字提起,言道:“文信侯对大夏,是忠心不二,多了这一点忠,是对二皇子。朕欲怪罪二皇子结党私交,文信侯极力维护,是忠也。在朕的面前,敢于直言不讳,无畏龙怒,是勇也。言语之中,牵扯岭南两县之事,直言彻查两县大堤被毁之事,是为民请命,是仁也。南下之行,看清局势,对北阳之事亦有独到之处的见解,沉着冷静分析,头头是道,不可谓不智。让朕想到当年海董青,与朕一同探讨北阳之时,亦是如此风发意气。”

    “可陛下,您说江南之事问宁五方不如问海董青,您见海公公的时候,可是缄口不提江南之事啊。”

    “朕不问,自有人去问,你呀,替朕操心什么,好好当你的起居太监便是。当年掌印之位朕拱手托付于你,你都不乐意,如今倒想替朕操心了?”隆庆帝笑道,起居太监亦是笑了笑,道:“陛下这些年觉得奴婢可有掌印之才?掌印之事事关重大,奴婢瞧着萧何日就做的不错。”

    掌印萧何日,掌剑萧何从,掌香萧何月,掌笔萧何年。四大监各司其职,忠心为主,如今却也各生了嫌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