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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两人便在马车上歇了一会,宫内传来钟声,接着便见到路上已经有陆陆续续进宫上朝的京官。过了一会便看见洪武的车辇缓缓行来,李子风拉开帘,看着百官言道:“这就是大夏的基石肱骨,可这两百余年的基石又长了多少虫蚁?可叹陛下之雄心,若不除了这些虫蚁,陛下岂能北阳之前一展雄风?”

    李子风嘘叹一声,于萧瑟二人下了马车。

    两人与洪武在金殿前相遇,钟声还未响,未能入殿,百官只能在金殿外候着。洪武见到两人,笑脸相迎,朝二人问好,二人拱手行礼。

    “听说文信侯今日早朝要带证人上殿,可知文信侯是否做好准备?”洪武出言问道,李子风闻言,不免多看了这个老人一眼。霍正龙被杀,李子风相信这些人早已知晓,但是洪武却还要问,这是挑衅?

    “不劳洪尚书费心。”李子风言道。

    “此人乃是岭南的重要人证,陛下亲自点名召见,文信侯可不要出了差错。老夫在京都为官多年,文信侯若有何事需要相助还请吱声,能帮得上的,老夫定不会推辞。皆是大夏父母官,是该为陛下分担的事义不容辞。”

    李子风闻言,心中骂道:老东西!明知道霍正龙已死,还要装出一幅毫不知情的样子,真是难为了你这老脸皮!

    “洪尚书所言极是。为陛下分担,是为臣子的本分。尚书是大夏股肱之臣,不辞年迈报效国家,古人言幼而不孙弟。尚书年少之时混迹市井,四十而及第。如今老来成了我大夏之柱石,听闻大人当年官拜尚书令时,可曾轰动一时呀。”李子风托言骂他老而不死,洪武岂会不知,摇头笑笑说道:“古有旧秦一统诸侯,贤臣名相百里奚、吕不韦皆是天下士人之翘楚,此二人不都是市井之人?”

    “洪尚书好嘴皮,若说旧秦,我倒也知晓几人,张仪苏秦,合纵联盟,周游列国,秦以利嘴游说诸侯,合纵抗秦,佩六国相印;仪出使诸侯,反间六国,破合纵。此二人都是伶牙俐齿之人,皆是贤臣,今日瞧洪大人可不比此二人差,只是不知尚书有没有苏、张二人之魄力,敢入北阳破解北阳君臣一心。”

    同朝为官,侯府第一位武信侯只身入北阳,也是年过古稀,武信侯有此魄力,洪尚书未必会有。李子风言语犀利,丝毫不顾洪武的面子。此时钟声响起,十二声钟声一过,小太监便搀着洪武进殿,李子风随后。

    文武两列,隆庆帝上朝,起居太监侍奉左右,尖声叫道:“跪!”百官下跪,又叫:“拜!”百官下拜,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毕,隆庆帝看了一眼李子风,转而又看向洪武,问道:“洪老,北边的军需可有送去?”洪武起身说道:“目前已送三万石军粮由兵部尚书唐青山押解前往北边。”

    “边关二十万大军,三万石粮食,杯水车薪,如今又下起了大雪,军需紧张,户部应该想办法凑齐今年军需,而不是抓着岭南的事不放。”门下省黄门春说道,敢在朝上直言洪武的人不多,黄门春是一个。

    “岭南两县大堤被毁,颗粒无收,沿海四省吹翻了几千条船,淹了十几万亩良田,每年军需都出自江南两淮、岭南与沿海四省,如今两地出现天灾,能收上来赋税的就只有两淮,前些日子徐太傅从两淮收了今年的赋税已经为边关将士购置了棉衣。如今国库空虚,又值多事之秋,军需之事我户部已经在凑,还请陛下多给些时日。”洪武又道,话听起来不错,但是个中曲折,知情人都心知肚明。

    “二皇子下了一趟沿海四省,追粮千里,从岭南追回十几万粮食,为何不全数送往北边战地?”隆庆帝忽然问道,洪武又道:“臣私自留粮,用于宫中用度,还请陛下降罪。”言罢佝偻着身子就要跪了下去,隆庆帝见状,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北边的军需户部赶紧凑齐,今年北阳举国来犯,边关二十万将士,还有镇北侯都在等着户部的军需,还有数十万铁骑也在待命,这些都是张嘴吃饭的。朕的用度能减则减,先让边关将士吃饱了再说。三省六部,可还有事情要议?一并提出来。”

    “大理寺卿钱文升撤职,大理寺卿虚位以待,臣举荐大理寺少卿赵文年接任大理寺卿职位。工部尚书死于公事,如今工部尚书也缺着,臣举荐工部侍郎林中良接任工部尚书之职。”吏部洪承绶上前言道,隆庆帝眉头一皱,盯着阶下所跪之人,又看了一眼洪武,才道:“洪老,自家儿子自家管,朕日理万机,没工夫与你教训你家公子!”言语有些生气,洪武急跪地道:“陛下恕罪,犬子为国举贤,还请陛下三思。”言罢,身后文官皆跪地言道:“洪大人为国举贤,陛下三思。”

    李子风一愣,想不到洪武既然这般强势,逼宫要官。隆庆帝不禁双手捏紧,恨不能将洪武拉出去杖毙,然则百官如此,他不得不慎重。思绪一番,隆庆帝这才松口道:“大理寺职务,朕已经令文信侯代掌,如今文信侯已回,大理寺卿一职日后再议。临近岁末,工部尚书之职确实不可虚待,岁末事多繁杂,工部侍郎林中良有才干可擢升尚书之位。司礼监拟旨,掌印大监盖章,就这么办吧。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听闻文信侯从岭南带回一个重犯人,陛下也点名今日要见此人,不知文信侯可否将此人带来?”太子言道。

    霍正龙是隆庆帝点名要在今日早朝见的人,若是文信侯没能将此人带回,那就是抗旨。隆庆帝的眼神悠悠的转向太子,又转向李子风,李子风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将人犯霍正龙带上来!”李子风喝道,众人闻言,如醍醐灌顶,霍正龙不是暴毙在大理寺内了吗?只见子木与长信抬着担架将霍正龙的尸首抬上了进殿,太子见状,喝道:“文信侯!你是何意?将一具尸体抬上我大夏进殿!”

    李子风悠悠转向隆庆帝拱手行礼道:“陛下要见霍正龙,可不说是生是死。”

    “文信侯!你无礼!”朝上立马有官员喝道,只一时李子风便被群起而攻之。有说他仗着李府拥兵自重,有说他南下滥杀无辜,有说他欺君罔上。

    “本侯不与尔等逞口舌之快,文官骂人不带脏字,本侯偏不与尔等争论。陛下要见之人,就在阶下,尔等要论我何罪?抗旨不尊吗?人就在此,谁敢说本侯抗旨不尊,先问问本侯的金刀,能不能斩阁下的首级!先帝御赐金刀,可斩逆臣!”李子风拔刀横对文官喝道,离得近的文官不禁胆寒,往后缩了回去。

    武将见此,都在心中称好,与之前对李子风的态度截然相反。“文信侯!进殿拔刀是何用意?”太子上前喝道,李子风将刀收回,笑道:“陛下身边总会有些奸佞小人,本侯也就吓吓他们,令其知道谁才是大夏的共主!莫要以为有了靠山就无所畏惧,告诉尔等!”李子风抬手指向百官,言道:“尔等唯一的靠山只能是陛下!结党营私,形同谋逆!本侯奉命彻查岭南两县大堤被毁之事,在常平县内险些被刺杀。此证人昨夜被人毒死在大理寺内,何人所为,待我查清定斩不饶!别以为死了个霍正龙,本侯就无计可施,江南两县大堤是谁炸的,谁心里有数,今日在此,臣恳请陛下!”言及此处,李子风转身面向隆庆帝跪下,接着道:“令臣严查岭南两县大堤被毁之事,对其关联之人严惩不贷,方能整顿江南!恳请陛下下命,为我大夏计!”

    “恳请陛下下旨,命文信侯彻查岭南之事!”萧瑟同样跪下请旨,黄门春微微颤颤地也跪了下去,呼道:“恳请陛下降旨,彻查岭南大堤之事。”中书令梁茂卿亦是悠悠下跪,恳请隆庆帝下旨彻查岭南两县大堤被毁之事。

    隆庆帝看了看李子风,说道:“洪尚书逼宫,文信侯也学着洪尚书逼宫?”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伏地不起,口呼不敢,陛下恕罪。

    “不敢?!逼着朕交出工部尚书的职位,逼着朕彻查岭南事宜,有何不敢?刀子都快架到朕的脖子上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朕允了!都允了!三省拟旨,即可着文信侯彻查岭南大堤之事,北镇抚司听之调遣,违命者,斩!”隆庆帝看着李子风,心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竟学会逼宫了!一个大忠似奸一个大奸似忠,好人坏人都是你们!

    李子风抬眼看着一众文官,一个冷笑,令人生寒。

    看似隆庆帝被逼宫,可谁曾想到隆庆帝在杀何茂文的时候会不会就想到了李子风不会这般容易担任大理寺卿,便早就埋下这个伏笔了呢?

    “霍正龙已死,你要从何下手彻查岭南之事?”下了早朝,李子风并未回大理寺,而是直径去了萧瑟府上。

    “岭南大堤之事的源头,在沿海四省。若非沿海四省每年缺少那么些粮,岭南今年也不会有毁堤淹田的事。殿下难道忘了,如今我身兼大理寺职务,且诏狱之中还有两位封疆大吏等着我去提审。”

    “你这是借着查岭南之事,顺带连沿海四省的粮案所牵扯的人都要查了?陛下可曾允你?沿海四省的粮食,牵扯之大,上到京都官员,下到市井商号,我就是担心若我审那两位封疆大吏的话,触及颇多,陛下亦有所估计这才将二人押解回京。如今你偷摸去查我怕陛下会怪罪。”萧瑟提醒道,李子风又怎会不知?昨夜觐见陛下的时候要查沿海四省的事他一点都不提,就是预防陛下先下手阻挠,如此一来便真的不能查案了。但是自己借着岭南的事,着手沿海四省,即便陛下知晓,若想阻拦,也由不得陛下了。

    “谁说我要查沿海四省的粮食?陛下要我审陈郭二人,无非就是觉得我在朝中无党无派,能肆无忌惮。陛下是想我铲除异己,铲除那些阻碍他灭北阳的人。”只是李子风如何会想到,隆庆帝设计将他推上大理寺,是为了他更好地去查二十年前的旧事。

    皇宫内,隆庆帝扶着车辇,问道起居太监:“今日朕在朝上的戏演的如何?你觉得那些看得出来还是真觉得朕是他们逼的?”

    起居太监笑道:“陛下好戏,只是这么幸苦,可不知文信侯是否会领陛下的恩情了。大理寺卿之职,钱文升撤下之后京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如今文信侯代理大理寺职务,希望真能如陛下所想一般,能将事情做好。诏狱之中的两位,想必文信侯这两日就要去提审了。”

    隆庆帝点了点头,言道:“是啊。沿海四省的烂事,不知萧瑟与他是否能完美处理。十几年来,沿海四省的粮食偷偷卖给北阳,牵扯之大,朕还是担心此二人能否扛得住这些老油条。何日也该回来复命了,不知宁五方如今被他如何安置了,可不许白费了朕的心思才好。”言罢隆庆帝不知想什么出了神,直到车辇停在御书房,才叹了口气回过神来。

    起居太监将隆庆帝扶下车辇,隆庆帝问道:“对了,常平县外,刺杀文信侯的人你查的怎么样了?此时文信侯不提,你可莫要松懈,务必将藏于暗中之人揪出来。大夏堂堂的侯爷,也敢明目张胆的行刺,朕看这些人,真的以为朕不能管他们了。”

    “奴婢还在查,只是陛下,掌剑大监暗杀霍正龙之事,奴婢以为四大监应该要敲打一下了。掌印大监管着织造局,岭南出了那么大的事,织造局瞒着没有上报,那些人拿着织造局的文书青天白日之下运着火药进城,未免胆子也忒大了些。河道衙门监管也是,大雨之时,竟然没有一人留守大堤,奴婢看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四大监各生心思,虽说是陛下一手造成的,但是也该敲打一番了,如此下去,宫内十六衙门的下人门可就肆无忌惮了。”起居太监言道,隆庆帝笑了笑,问道:“你这不是心知肚明?还跟朕说没有那些心机。四大监均是海董青门生,海董青是朕的心腹,四大监又是朕的左膀右臂,敢在朕耳边说这些话,朕瞧你也该敲打敲打了。”

    “奴婢多嘴了,下次陛下问,奴婢也不敢说了。”起居太监笑道,隆庆帝哈哈笑起,笑罢又叹了口气,心事重重。起居太监见隆庆帝笑得开心,又止住地及时,转一眼又心事重重,又问道:“陛下为何叹气?”

    “你说的不错,四大监需要敲打敲打了,何从最是能替朕惹事。此次霍正龙被暗杀在大理寺牢中,他是逃不掉干系的。太子、洪武、徐汝臻一干人等,处处紧逼,何从又暗中相助,萧瑟这边除了朕偷偷赛过去的锦衣卫,背后还有个何年,算得上是孤身一人了。可朕给他也不少了,当年朕身为皇子之时,先帝可是什么也不曾给过朕。”隆庆帝说道,盯着案上昨夜写的字,不禁又叹了口气。

    “陛下是担心二皇子?”起居太监顺手将案上的纸张收起来,未免隆庆帝又有感而伤。

    “朕倒是不至于,朕倒是担心这大夏该何去何从。先帝当年将这大好河山交付于朕之时,四海升平,江南稳定,北阳十年不敢南下来犯。朕已登基二十有七载,江南动荡,北阳来犯,两党相争,国库空虚,你说朕如何能将这烂摊子交给朕的儿子?”

    “陛下多虑了,历代圣贤君王,哪个不曾经历动荡?陛下如今不正在处理这些动荡吗?奴婢瞧陛下,有贤主之能,万年之后,交给储君的必定是一个太平盛世。”

    起居太监说的不错,历代贤君,无不是经历朝野动荡才成为一代明主。

    太子府上,已经在举杯庆贺,霍正龙已死,无人能威胁倒他们,是该庆贺。就连很少出席宴会的洪武也在酒席上喝了两杯。

    “此次能化险为夷,全赖掌剑大监。大理寺戒备森严,文信侯亲自把守,掌剑大监进退自如,我等该敬掌剑大监一杯!”徐汝臻举杯去敬萧何从,萧何从不屑与他往来,眼都不抬,自顾饮了一杯,徐汝臻苦笑两声,将杯中酒饮尽。

    洪武眯着眼看在眼里,如今徐汝臻为太傅,兼着礼部的职,又任着太学府的官,可不能于掌剑大监闹得不欢。此二人一人掌着大夏官员的命脉,另一人又是储君的授剑恩师,想了想洪武站起身来,举杯面向掌剑大监,伸手扯住正要离开的徐汝臻的衣袖,众人见洪武起身,都站了起来,洪武冲徐汝臻使了个眼色,这才对萧何从道:“太傅所言不错,掌剑大监此次功不可没,我等同敬一杯于掌剑大监。”

    萧何从盛情难却,起身又饮了一杯,饮罢,朝众人拱手道:“在下宫中还有事务,先行一步,诸位畅饮。告辞。”言罢转身离去,太子想要拦也拦不住萧何从去意。徐汝臻受了如此大辱,食不知味,酒也淡了。洪武看着徐汝臻,又看了看离去的萧何从,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一会,众人又畅饮起来,唯独徐汝臻,沉默不语,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