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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众人离去后,太子府上就只剩下萧何从与洪武父子二人,太子这才起身,朝萧何从问道:“师父,您让他们离去,是有何事交代?”

    “岭南的大火,如今是越烧越大,都快蔓延到京都来了。江南之大,文信侯何以抓着岭南两县不放?两淮、闽浙、两广唯独不涉及到两淮。但是我们也要未雨绸缪,今年两淮的事暂且先放下,解决岭南的事宜,再顾及两淮也不迟。太子殿下,两淮一直以来是你在管着,事大事小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何处理你也明白,务必要顾全大局。”萧何从意味深长地说道,如今江南出了那么大的事,岭南的火药毁堤与野猪岭杀人抛尸案,沿海四省的改稻为桑提议方案,全都牵扯到京都大部分的官员,现如今隆庆帝要彻查,不惜一切的彻查,京都注定要血流漂杵。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自古到今这句话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江南真要放弃吗?沿海四省的港口码头,难不成我们都要交出去?扶持他们这些年,如今父皇已然觉察到江南的不对,就差一步,就能控制江南。想不到,就毁在了这岭南两条大堤上!”太子气愤说道,不禁朝洪承绶看去。洪承绶不敢与太子对视,往边上挪了两步,朝洪武看去。

    洪武像是睡着了,低着脑袋靠在椅上,权当没看见。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谁的责任,也无济于事了。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矣!”萧何从站起身来,朝洪承绶道:“小大人,既然是你下的令,这个牢就得由你去补。查清楚野猪岭上的事,还有火药的事,抹干净了别给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别让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才是。”

    说罢自顾离去。

    太子殿下看了看洪承绶,有看向洪武,耐不住性子上前轻声喊道:“洪老,老师走了。”洪武这才抬头,好似真的睡着了,看到太子急扶着椅子起身,嘴里还说道:“老了,怎么就睡着了。”起身后朝太子行礼离去,洪承绶看了看离去的父亲,有看了看太子,太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也走。洪承绶急跑两步追上洪武,扶着他走出太子府。

    洪武上了轿子,洪承绶也不敢坐轿,一路跟在洪武的轿子小跑回家,路上一直喋喋不休,问自己的父亲为何不帮他说话,岭南这么些年都是他在管,每年为大家带来的收益都是肉眼可见的,如今出了问题为何都把责任推给他。一直到家门口,洪武都闭口不言,下了轿子,洪承绶挡在洪武面前,大声质问道:“我是你儿子!你不帮我,为何处处向着别人?”

    洪武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个高自己半个头的儿子,自己佝偻着背,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儿子,好似有千言万语,但也无从说起,最终还要摇了摇头叹口气侧过洪承绶走上门前的石阶。洪承绶见状,急道:“我的爹哎!你有什么话,直说,一见到我就唉声叹气,您这不是要急死我吗!”

    洪武佝着背,扭头看向石阶下的洪承绶,终于说道:“你既然当了这个管事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要去挡着去扛着。你爹我,当了二十余年大夏的管事的,你见我有哪些委屈,哪些难办的事办不了就去找陛下说的?你爹我若是跟你一样这大夏的管事人,早就不是你爹了!太子说你,有何不对?出了事,不是你承担,你还想太子给你担着?你记住咯,我是替陛下挡事的人,你是替太子挡事的人,你挡不了自然要换别人,你挡不了别个总有能挡得了的!出了事找我?我是你爹,你是我儿,我能替你挡一时,能替你挡一世吗?我哪天躺进那棺材里面,你找谁给你挡?”

    轰的一声,忽然一声天雷响起,这一声雷声,击在洪承绶心头之上,这些年事事都是爹挡着,爹说的何尝又不是?当洪承绶再看向那石阶上时,洪武已经进门,将门死死关上。洪承绶呆呆看着那扇门,自己跟爹不知何时早已经不是一扇门内的人了,分了家,自己的家也不在这儿了。

    洪承绶转身,轿子就在身后,可是他没有上轿子而是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府的大街上,他的府邸跟洪武的府邸隔着三条大街,转身的一刹那,又是一声响雷。洪武的话很清楚了,以后他不会再替这个儿子去挡什么事情了。走了几步,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随从叫了一声大人下雨了,洪承绶摆了摆手,继续走着。

    不一会,雨大了起来。李子风一伙人已经出了京都,看着这雨,想到那日自己出京都的时候,也是下着雨,路边灌木哗啦啦的响,李子风盯着看,头一次下江南的时候,这路边的灌木可没有这么高,这秋季也快过去了,怎么就长那么高了呢。

    “这路边的野草树木,没人管着,久而久之,也不按四季生长了。大公子,上回咱走这条路去的时候,这路边的野草都被二皇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这得了几场雨水的滋润,反倒是长得更高了。”长信去北边也回来了,车上跟着周安小鱼,还有一位独臂的老太监,后面的车上坐着的是两位大夏前任封疆大吏。

    李子风又把那件裘衣裹上了,手里不知何时又拿着那个小火炉不停地转悠着,听见长信这样说话,骂道:“你要是觉得路难走了,下车骑马去。二殿下这回可没有空给你修路了。”

    长信努着嘴道:“老人常道到手了就不值钱了,世道如此啊。二皇子也不例外。”

    “你说什么?”李子风瞥向他问他,长信一骨碌爬出马车,骑上马才道:“没说什么,老人说的话,大公子别往耳朵里去。”李子风正要探头去骂那个混小子,马车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下着雨,别出来,前面的路就好走了,别听长信瞎说。”

    “二殿下怎么来了?”李子风刚起来的屁股又坐了下去,故作镇定的问道,心里却是欢喜不得了。

    “怕你寂寞,陪你聊聊天。”萧瑟穿着随从的衣服,混在李子风的队伍里,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听他这样说道,李子风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海董青,倒是周安小鱼识趣的就着火炉烤起了番薯,二人吃的不亦乐乎。

    “咳咳,二皇子怎么来了?”海董青咳了两声问道,提醒萧瑟这车里还有别人呢。

    “海公公也在?这一路颠簸,如今夜里赶路,不知海老的身子能坚持得了吗?要不要歇歇脚再走?”萧瑟问道,海董青粘了假胡子,闻言摸着胡须道:“不碍事,倒是小侯爷,这雨下起来后受了凉,前面有个有个荒废的义庄,要是不介意可以歇歇脚,小侯爷也该喝药了。”

    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还下起了雨,李子风也说道:“歇歇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走马也受不了,让大家到前面避避雨。”

    “好。”萧瑟言罢,纵马往前去探路,不远处果然有间废弃的义庄。

    萧瑟走后,海董青支开周安小鱼去了后面的马车,二人拿着几根番薯就钻下马车,跟陈宏瑞与郭昶坤挤在一辆马车上,四个人吃着番薯发着呆,两个看着景色,两个看着前程。

    “小侯爷,您对四大监有何看法?”海董青突然问道。李子风对四大监的看法,倒也没有什么异于别人,隆庆帝的左膀右臂,宫中十六衙门的负责人。

    “海老为何如此发问?难不成此趟四大监还要插手不成?”

    “四大监也非四人一条心,小侯爷还是多留神一些吧。”海董青说道,那夜他偷偷去见了萧何日,随后又见了萧何从,萧何从这条路是走到底不回头的了。只是不知道老三老四是何想法。

    “哦?这就有戏看了。四大监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四人如同兄弟一般,如今若是兄弟不合,不知陛下要怎么做了。”

    “小侯爷还想看天家的笑话?”海董青问道。

    “不敢不敢,天家的兄弟不合,这有什么笑话?自古天家兄弟有几个合的?”李子风笑着问海董青:“我说的对不对?”

    “天家不合,受气的是你李家,不知小侯爷笑得什么。”海董青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李子风一愣,海董青说的不错,想想自己远在北边的弟弟,长信这次去北边,就是为了给弟弟送信,告诉弟弟唐青山的事,只是长信到军营的时候唐青山已经离去了。只是直到李子风离开京都的时候都没见到唐青山的身影,倒是林中良这次在早朝的上的表现着实令人惊讶。隆庆帝明升暗降的将此人调到岭南修大堤,任谁心中都有怒气但是林中良却背道而驰,不仅将大堤修好了而且还体恤起当地的百姓了。这次隆庆帝让他堂而皇之的结交京都的商贾富人,恐怕这次掉进坑中的林中良,还不知能否爬的起来。

    不一会,车队行到义庄,李子风记得第一次下江南也是走的这条路,这义庄当时自己还觉得有些惊悚,如今却要在此处歇脚。

    “这趟南下,我们要对付的不止江南门阀士族,还要地方京都那些人的动作。京都那边刚传来消息,洪承绶跟着洪武的轿子回到尚书府的门口,被洪武拒之门外,这小尚书大人,可是淋着雨走着回自己府上的。照这个情形看来,这洪家父子关系可不是很好啊。”海董青朝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拿出干粮咬了一口。江南的事少不了洪家父子,洪武竟然将洪承绶拒之门外,岂不是将自己的儿子置之于死地?

    “京都有个当大官的爹,不是父子不合就是家门不幸。我看海老您多虑了,我家老爷跟大公子的关系就一直不好。”长信咬着干粮,一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萧瑟抬脚就踹了过去,瞪了他一眼,长信识趣的跑开,李子风笑了笑,说道:“长信说的也不错。你看徐汝臻父子,也不见得多好,我李家两个侯爵位还是多亏这父子二人不合才得来的。京都水深,聪明的人都不聪明,真正聪明的,都想着怎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我与父亲二十年来,只见过二十一次,除了每年生日,这多出来的一次便是京都传闻的我被罚跪在李氏祠堂三天三夜。其实还有一次,就是他疯的时候,那次差点一刀劈了我。”李子风说完,自嘲了两声,萧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还在。那一晚,那金刀险些要了李子风的性命,萧瑟是知道的。

    “可就是这样才让京都上下以为我不受父亲的疼爱,才让我安全度过了这二十年。自出世以来,我便身患重疾,何人说生在富贵人家就能幸福的?我倒也不见得。”

    萧瑟听罢,低头苦笑一些,他又何尝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处处都是险象环生,一脚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自己既不是宠妃所生亦非嫡子,自己的父皇硬生生的将自己留在这明争暗斗的京都中,不就是为了给太子当磨刀石做挡箭牌吗?

    “小侯爷是说,洪武在做戏?”海董青问道。

    “是不是做戏,现在说不清楚,但是这次,这个洪承绶可是真会在江南下狠手了。上次我来时,在常平县遭到一伙人的追杀,十有八九是这伙人动的手。这次再往这虎口里钻,他们决计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上次若非长信舍命拖住那些人,萧瑟来的及时,自己恐怕就死在那座破庙里了。

    “这些年,我在江南布下的暗桩,倒是在常平县也有个扶持的人,听闻小侯爷在朝上举荐此人做了常平长宁两县的巡令。”

    “你说的是胡贞?难怪此人对宁五方有这么深的执着,原来问题出在你这里。”李子风笑道,转头看见萧瑟也在看着自己,顿时脸红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笑。

    “胡贞此人,性情不错,倒也是个肯为百姓谋福祉的父母官,这些年也与我有书信往来,心中怒斥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我便让他不要声张,待机会到来。你刚到岭南时他也给我来了信,说你一副病秧子,即使有力挽狂澜之力,未必有肃清朝野之时。”海董青说道。

    “胡贞还是有些眼里,我这副病体,死在任上也算不辜负了岭南两县百姓的爱戴了,若是能查清野猪岭与沿海四省的事,也不负了周安的若言更不会有负于陛下。”

    “你做得很好了,谁也不负。”萧瑟急道。

    “殿下,在树林里捉到一个行踪可疑的人。”忽然侍从来报:“此人说与殿下您相识,我们不敢随便处置,还请殿下明示。”

    “带进来!”萧瑟说道。

    不小一会,随从将一个书生领了进来,萧瑟一看,竟是唐鸠。见他被雨淋湿了一副,天气又冷,急差人给他换了一套干净衣裳,也在火堆边烤起火来。

    “唐兄,怎么跑来这荒郊野岭之中了?”萧瑟问道,唐鸠看了看海董青与李子风,支支吾吾,二人识趣的起身,萧瑟拉了拉李子风衣角,示意眼色,李子风扯开衣角,看都不看他。想到那日自己在太学府上,与徐龙祥打斗时,这二人便在一边观战来着,这气呀就不打自来。

    “殿下,我这次算是从京都之中九死一生的逃了出来。”唐鸠咬着干粮说道,看样子也有三两天没吃饭了。

    “为何?难不成你唐家发生了什么变故?兵部尚书出事了?”萧瑟紧问道。

    “那倒没有,我爹自运粮回京后,给我下了禁足令。我这不是为了反抗他嘛,听说殿下下了江南,我就一路追了过来。”唐鸠眼色有些闪烁不定,萧瑟笑道:“唐公子,你向来对兵部尚书的话唯听是从,今日倒是有些不像你了,你说不说出了什么事?不说我也帮不了你。要不我差人送唐兄回京都?”

    唐鸠急拦住,说道:“别!殿下,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可不能害我。”

    “那你说还是不说?”萧瑟说道,唐鸠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才肯说道:“我爹运粮取北边后,时偷偷回的京都。”

    萧瑟一愣,公事在身,事毕必然第一件事是回京都报道,私自偷偷回京,这可是要严查的。“怎么?你爹谋逆了?”萧瑟佯装玩笑道。唐鸠赶紧捂住萧瑟的嘴,急道:“殿下,祸从口出!借我爹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我爹回来的急,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匆匆赶回来,又匆匆出去了。我见着怪异,就偷偷跟了出去,他去了太子府上!我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他从太子府上出来,还有好一些人,都是偷偷走的后门。”

    萧瑟看着唐鸠,太子结党营私,有些同党也不足为怪,但是唐鸠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这是你爹的事,为何要告诉我?我向来与太子不合,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去陛下面前揭发检举?”

    “不用你揭发,我爹刚回到家,宫里就来人将他带走了,我这不是怕引火烧火,就逃了出来。”唐鸠说道。

    “你就这样不管你爹了?”

    “也不是,我爹早跟我说过,若是有一天他出了事,就让我来找你,自然有法子救他,殿下,还请殿下救救我爹。”唐鸠起身下跪道。

    这就奇了怪,为何兵部尚书唐青山会觉得自己一定会救他?难道他手上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你爹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的?”萧瑟问道。

    唐鸠想了想,又在身上摸了个遍,才道:“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我爹被宫里的人带走时,朝我使了个眼色那铁定是叫我来找你。”

    “你怎么就知道你爹朝你使了个眼色就是叫你来找我怎么不是去找太子呢?”萧瑟说道。

    “我爹说了,他出了事只有你能救他,殿下,您可不要见死不救啊。啊!对了!对了!我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块令牌,是太医院的令牌,就在我衣服里!衣服!”唐鸠忽然叫道,适才换了一套衣服倒是那令牌忘了拿出来,这才赶紧去翻那堆湿透的衣裳。

    “太医院,庞远洋?”萧瑟拿着那令牌,这是太医院庞远洋的令牌,唐青山知道太医院庞远洋的去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