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龚唯进入办公室时，常总正在醉心地看几页楼盘宣传册，一抬头看到她：小龚，你来了，坐，自己泡茶。显然，常总已经拿她当作常客，龚唯自然当自己不是外人。她一边将茶叶放入纸杯中，一边注入热水：今天好热的！我都快被晒化了。呵呵，我们习惯了的，你们北方人受不了吧。哪里受得了！今天40度耶！印象中，我生活的小城根本没有夏天，过了六一才能穿裙子，晚上睡觉还要睡热炕、盖被子，过了八一就是秋天了，九月就下霜了。连电风扇都不用，更别提空调了，方圆如果在我们那里设厂子，准饿死。哈哈，我们杭州从五月到十月都是夏天呢。这个时候张家界一定很凉快吧。恩？龚唯的思路没跟上：张家界？没了解过，应该不比杭州这样高温吧。那我们去凉快凉快。恩……我准备带领我们集团的工程师、财务总监以及设计师孟工到你们总部参观，顺道去趟张家界。

    龚唯喜得心花怒放：好啊！好啊！欢迎呢，我回去准备一下接待工作，回头给贵公司送份正式的考察邀请函。好地，好地。我女儿正好放暑假，我想带她一起去。常总不经意地说。这个……龚唯确实没经验，不知道参观总部这种事情是否可以带家人，但先应承了：这个我需要向齐总汇报下，估计问题不大。但我没经验，不知道，咱们参观工厂、研讨技术时，会不会冷落了常小姐。常总挥挥手：不会，不会。她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照顾自己。她只比你小二岁呀，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一提到女儿，常总的兴致就来了：呦，你看看，这是我们集团下属的绿都房产新建的项目：绿都新苑，2005年交房，7000一平米，我们买只需要3000。这是我给阿薇买的房子，上下二层，六室二房二厅四卫。我们老两口住一层，阿薇和女婿住一层，婴儿房和保姆房都有的呢。

    您真是个负责任的又阔气的好父亲啊。为女儿想的这么周到。阿薇好幸福噢。常总得意地笑笑：我连她的工作都安排好了，毕业后到电力局做个文职，月薪3000多，还有各种福利。工作二年，找个靠得住的男孩子结婚，第二年生个胖小子。我们老俩口就哄外孙子喽。他不只安排了女儿的工作，连一生都安排好了。龚唯不知是不是该羡慕阿薇，她虽然一毕业就拥有一切，一切都不缺，可似乎少了些什么。她虽然什么都不少：奋斗、独立、坚强、拼搏，但却仍然一无所有。并且，买不起杭州的房子。命运真得会因为出身而有区别吗？龚唯的心里突然酸酸的。没有人为她考虑过。她需要为自己考虑，而此时远远不到考虑的季节，她仍挣扎在生存线上。一个正在满足温饱的人是规划不出什么精彩的人生的，最起码得让自己吃饱饭。

    我用把邀请函送到每一位手中吗？不必，不必，我转告他们好了喽。好的，董事长不亲自到总部指导下工作吗？龚唯小心翼翼地问。他哪里有时间。放心吧，他那里，我搞得定，只要这几个人回来后众口一词说你们好，比董事长自己去还强些。他见识广，要求又高，考察中若有半点不满反而搞砸了。小姑娘，侬晓得吧？有些事情不一定要领导亲自参与，反而更好。我们不是国企，领导也不会打官腔，唯我是尊。他会悉心听取下面的正确意见的。好的，一切听您安排。龚唯愉快地说：您看什么时间去比较好？就后天吧。阿薇明天放假，我们收拾下。好的。那把你们的身份证号码给我，我为你们定机票。不必，不必，坐火车去么好喽，没多远的，一个晚上就到了。不必浪费。另外，转告你们齐总，考察费用我们自己承担，一切从俭。回头他要感谢我为你们省了销售费用的。常总狡猾地眨眨眼，这狡猾搁在一个貌似农民的脸蛋上，显得那样醒目与不合时宜。这怎么可以？怎么能让您破费……龚唯刚要客气。常总挥挥手：小伢儿，听我的！这里面有些事情你不懂地。我们已经跟董事长申请了费用。不用是要出事情地。

    出什么事情，龚唯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来，但她选择相信常总并信任到底。好的，常总，那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下。好地，好地。各么，车站见喽。龚唯笑了:我还要给您送邀请函呢。你就拿到车站嘛去好勒，不过是走个过场。或者塞到我的门缝里，明天我不在公司。龚唯顺从地说：好的。她实在搞不通常总的意图，这是一个根本不像老总的老总。

    真的！齐炎亮喜出望外，龚唯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么快就可以带客户到公司考察，要知道，但凡到过总部的客户，没有一个能跑得掉的，除非他们的帐上真得亏空了上千万。好！好！非常好！你去毛贝娜那里领个表格，好好地填写下。招待规格要高一些，震撼下他们。齐炎亮迅速地填写了一张支票：去毛贝娜支取5千块，做为备用金。不用这么多，常总说他们自己承担费用。还让我特别告知您，说为您节省了销售费用。

    这个老狐狸，这是在向我讨好卖乖呢，他想放长线钓大鱼，这不过是昂贵的诱饵。齐炎亮念头一闪而过，明白常召伟的套路：随他，如果他执意要这样做的话。他还有什么要求？他想带着女儿，还要去张家界。齐炎亮撇撇嘴角：当然可以。正在此时，龚唯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齐炎亮，用眼神问她要不要接。接！客户至上。您好。小龚啊，你好，我是丝绸集团茶叶设计院的孟工。您好！孟工，原来是位女士啊。龚唯的笑意掺杂在声音中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这是她的长项，听到她声音的人都说她的声音富有磁性、非常优美。各么，是各个样子，常总么带她女儿去考察。我女儿也刚好放暑假，我也想带她出去旅旅游。但是，还要忙公事，带她去的话，就可以公、私事一起办了。你看，可以吗？孟工是一副讨好她的口气。您稍等下……龚唯用手捂住话筒：设计师问可不可以带女儿。齐炎亮笑着点点头。龚唯马上会意：好的，没问题。常总为人节俭清廉，一定要坐火车去，您和令媛不介意吧。不要紧地，小孩子嘛，多接触下市景人生没什么坏处的。好的。小龚啊，需要多长时间？需要准备吃的吗？就一个晚上，六点开早晨五点就到了。您不用费心，我会为您准备好的。好，那麻烦您了。瞧您客气的，在总部，技术上有什么疑问尽管与我们总部的老总们交流，技术上要过您这关呢。你客气了，就燃气空调方面，你们方圆的技术我是了解并放心的，只是关于热水怎样与空调共处的问题，我需要向你们老总请教。好，敬听尊意。我定好了票，给您打电话。再见。

    这哪里是考察，简直是公费旅游啊。齐炎亮调侃地说。客户们都是这样吗？龚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就遇上了家庭团。不都这样，有些人还会带着小秘。带秘书出行多不方便。龚唯没理解小秘的含义。就是带小秘出行才方便哪。在家门口还多有不便呢。齐炎亮笑了，龚唯明白了，脸子立即拉了下来：那我不可奉陪。绝不助纣为虐。齐炎亮瞧瞧她，这小丫头，身上竟然还留有正义感，真是罕见：小唯呀，我们是生意人，只要不违反法律，不搞黑幕，客人的德行不属于我们管理范畴。那我们不能为他们提供做恶的温床呀。男人带个小秘不是很正常嘛。齐炎亮试图开导她。为什么你们会认为这些不正常的事情是正常的！这才是最不正常的！龚唯的拧劲上来了。好啦，你看你！留意你的情绪，要知道，一个人成功不只靠智商，更重要的是情商。你智商已经过人了，这情商需要好好历练，不然，终究吃亏的是你自己。龚唯不吱声了。她知道这个理论，但做不到。去吧，去准备下。

    龚唯到毛贝娜领取了《考察总部申请表》，表格中不仅有考察人员、职务、日期、到达车次班次，而且有工厂之外的考察场所之选，还有坐什么品牌的名车，送什么品牌的礼物，要不要在总部探讨技术问题、商务谈判，指定哪位主谈接待，详细得让龚唯眼晕。娜姐，不如你帮我填写。那怎么行？甲方的情况你最了解，坐什么档次的车，吃什么档次的餐，都要你来把握，我就是不知道如何把握嘛。傻妹子，毛贝娜揪过她的耳朵悄悄说：今年的销售政策是所有的前期费用由公司负责，明年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总裁变政策就跟小孩儿变脸一样。你不了解他。你就一切都往高里写，考察效果直接决定签单，你不想做单吗？不想我忙活什么！龚唯叫起来。你小点声，小祖宗。我明白啦，谢谢娜姐！于是，整个行程变成了超豪华旅行团。入住五星级宾馆，吃五星级大餐，出入林肯轿车。礼品是最昂贵的。

    晚上，在火车上，发现，杜工带了儿子。只有财务总监张小姐孤身一人，龚唯不禁钦佩她的为人，是真正清廉，公私分得很开。聊开后才知道她女儿在国外留学。她们的假期跟国内不同，不然，也不会缺席。这真遗憾。龚唯违心地对张小姐说。可是，心中，却庆幸少侍候一个人，更何况一个长期呆在国外的中国人，她会生出什么样的要求和想法，是龚唯陌生的，面前这三位小客人已经令她疲于应付了。二个女儿都二十岁了，没那么难缠，那个小男孩还不到十岁，一会儿要吃泡面，一会儿要吃鸡爪，一会儿要吃冰激凌，一会儿要上厕所。如果这个孩子是她的亲戚，她真想怒喝一声：一切自理。但是，现在，她不仅忙得像个陀螺，而且不得有丝毫差错，在整个考察的旅途中，她必须为他们的安全、快乐、满足付起全部责任，不然，单子就泡汤了。还有比侍候人——中国人更容易的事情吗？幸亏常总比较亲民，屡次叫她坐下，让杜工自己照顾儿子，龚唯笑笑：没关系的，反正坐着也无事，我可以学着照顾小孩子。

    爸爸，肚肚疼。是不是哥哥吃坏了什么东西？他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说。大家笑起来。常总说：你个小伢儿，嘎淘气地，你从上车就不停地吃，吃了三个小时，没停过，是你自己肚子疼吧。龚唯一边笑一边说：小双双讲话太有创意了，为什么说哥哥肚子疼，不说别人？杜工一边爱惜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一边为他打圆场。虽然他吃的不少，不过，这不是在讲谎话或笑话，他和他哥哥有心灵感应的，他哥哥肚子痛的时候，他会感觉到的。反过来也是。他只是太小，分不清到底是他痛还是哥哥痛。看着众人迷茫的眼神，杜工补充道：他们是双胞胎，出生只差几分钟。哇！众人钦羡道：杜工好福气！这么帅的儿子一胎二个！真是呀！既不违反国家政策，又可以得到二个宝贝。杜工既自豪又谦虚道：哪里，压力大得很，买什么都要成双成对，差一点都不行。龚唯笑道：难怪叫双双，虽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但正应了成比成队的美意。哥哥叫什么？杜工道：叫小祥。成双成对，平安吉祥。

    爸爸，困了呀。想没觉觉了。阿薇粘着常总，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好的呀，困了就睡嘛。常总半搀扶半抱地让女儿躺在下铺上，为她盖上被子。爸爸呀，好硬的！各么，自然不如你的床软，你那张床垫能买十张卧铺票，不能比的。出来就要体验下生活，不许挑剔。人家只是实话实说，谁挑剔了，乱安罪名，爸爸最坏了。我要告诉妈妈。阿薇用脚踢着被褥。好啦，好啦，爸爸跟你开玩笑，快睡吧。常总像拍婴儿一样轻轻地拍着阿薇的肚子。惹得旁边几个互相传递着眼神：这是二十岁的成人还是十二岁的小孩。看到常总这样娇惯女儿，龚唯知道自己更要小心对待了。

    你比我更需要爱的呵护。我爱你！

    你为什么那么强？爱你需要那么辛苦！我好想轻松拥你入眠……

    闵无言又发来短信。夜深人静时，大家都已酣眠，唯独龚唯还清晰着，一直在思考明天的考察流程，总部会发生什么，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带客户去总部考察，而又是这么复杂的一个组合。是啊，他终于意识到了，她需要爱的呵护，可是，他不仅自私地不肯给予呵护，反而令她三年的煎熬与相守中蒙受崩溃的打击，当火车开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对站在月台上的她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她万分惊讶，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坚强的巨人突然间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瘫软在地上，又像一个一直在奔跑的选手突然被迫偏离跑道或被撤去了终点线，他茫然而孤独地在跑道上四处张望，寻找原因，寻找动力，寻找新的方向。可是，他已经习惯了，他一直在跑，一直跑着，什么也不顾，只奔着那个方向没命地奔跑。突然间，什么都不存在了，所有的努力顷土崩瓦解不，他怎么停得下来？他惯性似的又跑了一段路才发现，他曾经设定的引以为傲的理想已经不存在了，他长时间为此苟且偷生的人生目标已经无端消失了。要么，他按照习惯无谓地跑下去，要么，重新寻找方向勇敢地活着。

    像龚唯这种拥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如此热爱生活的人，是不可能选择退缩和逃离的，她有的是勇气和力量与命运作战。她的内心世界像一直处于狂风暴雨中的大海一样，她必须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必须给自己一个持久的新的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她可以拿出骨子里最后一滴血液向生命宣战，可以拼死抵抗人生的风雨，她总能找到方法到达光明和安全地带，只要她不死，她就能到达，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耗费多少时光！她的新目标就是：事业。没有谁有力量与之匹敌。

    龚唯真不了解男人，或者不了解这个男人，他发了一个月的短信，却不肯买张火车票在一天之内赶来。她关了手机。

    一出站，就看到方圆打着杭州丝绸集团茶都宾馆贵宾牌子在迎接他们。他们互相介绍客套了一下，就跟着方圆人进入林肯轿车。上车前，所有人的眼球都是放大的。一进车子里，小双双说：爸爸，这是车子还是飞机啊，好长的呀。嘘，小孩子，不要乱讲话。小朋友，你好，欢迎你来到长沙，累不累？方圆的女孩子亲切地跟他打招呼。他大声说：不累！大家笑了。

    我是公关科接待员艾韵洁，大家就叫我小洁吧。诸位一路辛苦了，我先带大家到酒店用早餐、休息，上午到方圆城参观工厂、电话联网监控室、整机抛丸室等，午餐就在公司超五星级宾馆加勒比海使用。下午我们去参观马王堆千年女尸、浏阳河和橘子洲头。晚餐就在酒店，大家用餐后，可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八点飞往张家界，在张家界我们已经安排好阿紫接机，她是多次与方圆合作的老导游，相信她的服务会让各位满意，在张家界的行程为三天，具体行程由阿紫来安排。第四天，诸位飞回长沙，从黄花机场直接飞杭州，如果没有延误的话，两次班机间距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内，各位若有什么想法尽管对我们的龚工说，我们会为各位另行安排，对于此次行程的安排，各位贵宾有什么建议吗？小洁环视一下众人微笑着说，始终保持着职业的但却温暖而真诚的微笑。常总说：蛮好，蛮好，就这样好了呀。

    车子停在一家阔绰的宾馆门前，小洁为常总打开车门。等所有人下车后带领众人走进大厅，一边走一边介绍：目前，长沙共有五家五星级宾馆，这是其中一家设施、服务最好的宾馆，各位也是宾馆服务行业的领导，可以切磋一下服务经验，请多多指教，如果有什么服务不周的地方请多提意见。小洁停顿了一下稍后说：我预订了四个房间，常总及千金一间，王工及小公子一间，龚工与张女士一间，另一间留给孟工和她女儿，请三位贵宾将身份证给我，我到前台登记一下。现在时间还早，大家可以先洗漱、稍事休息下，8点钟下来早餐。想早些下来也可以。小洁亲自为常总打开房间，把房卡交给他，又为张小姐打开房间，我尾随张小姐进入房间，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在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插滿了百合花的花瓶，茶几上放着果盘——盛着新鲜时令水果，还有一张欢迎卡，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杭州丝绸集团财务总监张黎黎女士。过了一会儿，小洁敲门把龚唯叫了出去，悄悄对她说：这是三位甲方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有他们的生日、家庭住址，也许能用得上。谢谢你的细心。小洁，我没有经验的，一切全靠你提点。龚工客气了，都是一家人，都为了公司的利益。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早餐后，驱车至方圆城，车子直接停在理想号俱乐部门前，冯宵已经等候在门口，一看到常总下车就立即冲上前去热情地握手，时间之长已经过了表达热情的限度，然后大家热烈地互相介绍、握手，宾主之间表示欢迎、慰问、友好——反正刚补充了无穷的精力无处消耗。众人上楼，到船长室进行方案探讨，三个或大或小的孩子由工作人员陪伴。理想号俱乐部是按照一艘船的外观设计的，并且按照船上的格局来命名，一楼为大礼堂，拥有世界顶级音响及座椅设备，二楼一半是礼堂，一半是会计室，取名为船长室、大副室、舵手室，室内设施自然是一流的，二流设备没有资格走进方圆城的大门，所有设备都是全世界该行业中顶尖厂家生产的顶级奢华产品，这秉承了总裁精益求精、尽善尽美的理念，充分体现了他是完美主义者并有充足的资金展现和慰藉他的这种天性，客观上也显示了方圆的奢华及产品利润空间之大。总裁完全不承认后者，一味只宣扬前者，在他那里，哲学应该变为艺术理念：事物并非是相对的，而是绝对的，只取其精良、美丽，而不要苛求其表象价值。

    所谓的方案论证会，龚唯立即体会出，不过是一次公开过堂、审理的过场，目的是以一种正规、严谨、认真的态度和方式来向对方描述我们所推荐的方案既经济又适合，更重要的是让对方所有决策人员都明白这是一个理智的而非掺杂任何情感的首选而且是唯一最佳方案，并向对方展示出决策的整个过程是公正、公开、公平的——实际上，除了排练，其它一切都是预期或内定的——这是甲方支持方圆派而驳斥、打击反对派的有力武器和证明。也就是说，这个项目的整体运作流程及结果全部操纵在常总手里，他不过是通过集团公司两个至关重要的部门的负责人亲历之后代他向董事长传达这一至关重要的真理：选择绝对正确而无私，英明而果断。本着这种原则，没有不成功的论证会，只有把握不了的人的善变的想法。经过冯部的专业讲解、推荐、论证及调出方圆在全国几家极有影响力的五星级宾馆用户的示范，方案很快在云山雾绕的王工、一窍不通的张小姐、无关痛痒的孟工和胸有成竹的常总的一致认可下通过。至于设计师孟工，只是带女儿来度假的，无论采用哪种方案，只要是改方案就得找她设计，只要她设计，就有设计费——来自集团公司及供货厂家双方的设计费，因而实在没有任何可以引起她关注并让她装作关注的问题。整个论证会中她没有提出哪怕是半点置疑，如果有的话，她真想请冯总找人帮她修改设计图，毕竟她还是要改几个数字、多画几条线的。在论证的整个过程中，龚唯最关注的则是各位客人的反应并时时刻刻为冯总做副手，比如递个电子笔、奉上资料、兼任服务员，偶尔解答客人的白痴问题，事实上，许多问题她也不是特别清楚。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经过龚唯含笑而又极富感染力的讲述之后，没有人不装作很懂尽管他根本没懂但必须掩饰他的不懂以避免别人对他的智力产生怀疑，有了这个前提，龚唯掌握多少并不重要。

    枯燥乏味、对牛弹琴的论证会终于结束了，大家都长舒一口气，冯宵自然满意于自己的口才，常总暗暗庆幸自己对项目的控制更进一步，杜工觉得有可以向上面汇报的说辞了，张小姐则认为这是一家极其规范严谨而又专业可信的公司，孟工更加开心：工作任务总算结束了，可以专心旅行了。龚唯则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揣摩着众人的心思，趁机恢复下体力，直至他们脸上严肃的表情渐渐舒缓，就像汹涌澎湃刚遭遇超强风暴的大西洋渐趋平静一样，立即邀请他们到咖啡厅里小憩，公关科美丽的姑娘们立即奉上香浓可口的咖啡、奶茶、红茶、点心及温暖的微笑。那三位完全是来享受旅行的乐趣的小贵宾，跟着漂亮的姐姐们又喝又玩、为所欲为了好一阵，一看到自己的亲人终于从禁闭的豪华会议室里走出来，就围了上去，把手中的糕点在第一时间喂到自己的母亲或父亲口中。

    总的来说，一切进展相当顺利，气氛和谐愉快，用茶点的时候大家更愉快。用完茶点则开始最后一轮的历行表演：参观车间和厂房。冯宵和小洁各开一辆电瓶车，带领所有大贵宾、小客人到选料车间、制造车间、组装车间、电话监控室、整机抛丸室参观。方圆的车间与方圆的接待过程一样令人叹为观止，若不是时常会发出刺耳的丁当声、电钻声，如果让一切静止下来，这里倒像是一个艺术产品制造基地。车间内干净整洁、秩序井然，地面光可照人，并漆上蓝色和黄色两色油漆，象征方圆的理念：天圆地方，椭圆的天空是蓝色的，方整的中原大地是黄色的。机器采用流水化作业，被分成三组，像兵马俑一样安静无争地列队接受人类的折磨和参观，可以看得出来，方圆所选择的钢铁等主要原材料都是十分考究的，尽管如此，在焊接后没着漆之前，依然丑陋不堪，就像一个没有上妆的年老色衰的戏子或者妓女一样。车间连着办公室，中间只隔一层巨大的玻璃，玻璃两边的人穿着的衣服、从事的工作、所得的薪水则完全不同，一边是动脑的，一边是动手的，一般来说，动脑的各个方面总是高于动手的，在这个科技时代。办公室内部的间隔也是全玻璃式的，除了总裁和方部的房间之外，看来没有人愿意生活和工作在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握有权力的人，这很利于他们对下属们的统治和监视，而掌权者自己，当然要保留隐私和神秘感。为了弥补这种“高压透明”的工作方式带来的辛苦和疲累，办公室旁设有咖啡厅、吸烟室和健身房。总之，无论设施配套多么完美无暇，实质是你就得憋在这幢办公楼里，顶好把食堂移过来，你一辈子——不，壮年时期，反应迟钝、行动不便时还是适合回家混日子——就别出去了。

    冯宵耐心地第无数次为客人讲解方圆的企业文化、工作理念、工厂模型及挂在墙上裱在相框里的各种国际论证的原件影印本，这些论证大多数人不知道是干嘛用的、怎么得来的，不过有没有大不一样，中国人特别相信各种书面证明及奖项荣誉。这块石头的故事十分有趣，冯宵带领大家到一块被塑封了的包装精美的石头旁边，这是美国世贸大厦遭受恐怖袭击之后的一件小残骸，方圆在美国的办事处就在世贸大厦被撞击的那一层，事发前几个月，刚好租用合同到期，公司决定迁往华盛顿，但还没有来得及销户，世贸大厦以为本公司员工殉难，于是寄了一个小残骸给我们表示纪念和哀悼。结果得知我们提前几个月搬掉了，他们还怀疑我们与本•**有瓜葛呢。众人笑了。冯宵在讲解时一直保持面向常总，抓住主要矛盾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作为颇有建树的领导者，他深知这一点。这是方圆在全球的著名用户实例，这是在《偷天陷阱》里惊艳亮相的马来西亚双字塔，这是新加坡国立大学，这是美国新泽西州州府大厦……

    所有的例行公事终于结束了，玫瑰色的正午如期而至，愉快的午餐开始了。龚唯正要跟客人们一起上电瓶车，衣襟被拽住了，她一回头：刘忻明！她低声叫出声来：好久不见。正因为此，我们只有这个午餐的时间，我们单独聊聊。可是……我晓得，他们由冯总和小洁陪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倒没有，不过，我不列席，不好吧。你以为你是空气清新剂，少了你，就闻不到花香了？好家伙，几月不见，贫了不少啊。在总部不贫，会闷死人的。学会了贫，会气死人的。反正要死人，也要死个痛快。你痛快了，我就倒霉了。咱俩到底谁贫？说话间，二个人走进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