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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总是来不及

    “师妹,你飞慢点!”

    两道飞剑之上,各是白衣飘飘。

    一柄是青色,剑上挂着红色的剑穗,点缀着墨绿色的两颗豆大玉珠。

    剑上站着一位白衣男子,光是远远看去,就觉得不止是器宇轩昂。

    剑眉星目,温润尔雅,却在右边眼角有着一滴小小的泪痣。

    师父从小在教自己修行的时候就想尽办法把他打哭,下手特重,特别疼。

    师父说,不会哭的人会很累很累。

    师父说,你得会哭呀。

    他问师父,会哭就不会难过,不会疼了吗?

    师父背对着他,说了他没明白的话。

    北辰好像怎么也不会哭,装哭也试过,就是没有眼泪。

    北辰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觉得不会哭是一件让人很累的事,好在他也不会多想。

    另一柄闪烁着白色剑辉的飞剑早将那柄青色的飞剑甩了老远。剑上侧身坐着一个穿着白色深衣的姑娘。

    两人右肩都有着蓝色的星纹。

    各不相同。

    她双手撑着脸,脸上露着苦兮兮的表情,皱着鼻子。

    真是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是几条小小妖兽,还要师兄出来看着我。

    师兄不会让我去俗世里疯玩的,他肯定又会说俗世烟火之气会影响修行。

    世俗里多好啊,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苍梧太无聊了,老家伙们就算了,那些师兄师姐也都没意思的很,成天就知道修行,都没人愿意陪她玩。

    又甩不掉师兄。

    好气。

    她看见前面的大雕眼睛亮了一下,一指向前,身下的飞剑就加速飞向大雕。

    那只大雕被吓了一跳,棕色的瞳孔里满是不明所以,怎么旁边突然就有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还把手放在了它尊贵的头上!

    大雕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走,也不敢咬飞剑上的女子,只得任凭那只纤细的手在摸着它的脑袋。

    好像还挺舒服的。

    这么一想,大雕就更憋屈了。

    那白色深衣的女子一手摸着大雕的头,另一手挽起落下的青丝,顺至耳后。

    不见风有吹她。

    在她之后看着的白衣男子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似春风和煦。

    白榆。

    他的师妹。

    他北辰的师妹。

    她笑他就笑的师妹,她哭他就为她擦眼泪的师妹。

    要是我会哭就好了。

    可以陪着师妹一起哭。

    师妹要是不会哭也就好了,怎么才能让师妹永远都不哭呢?

    师妹太贪玩了。

    我得努力修行,把师妹的补上,我要变得比师父还要厉害,仙路之上,护着师父,师妹。

    山水在他们的脚下掠去,像是在打开的一幅画。

    画中是两颗星辰落在人间的山水里。

    北辰。

    白榆。

    浩浩星海,灼灼银辉,北辰的光只照向白榆。

    白榆自己从星海里落了下去,它要去人间。

    北辰也便落了下去,它要去找白榆。

    人间便有了两颗星辰。

    ……

    日落之后,便有着江水带来清晰的凉意,混杂着血腥味,是不是会让人在心头也能感受到凛冬的冻伤。

    杨子焕身边站着累的直不起身的吕三幺与老黄,他俩身上都有几处刀伤。

    老黄的右腿上插着断了的枪头,这极大地影响了他的灵活。

    这个胖子,也不知道依靠着不可思议的灵活杀死了多少人。

    杨子焕与老黄的见面没有什么特别。

    就是杨子焕看见了杀向他身边的老黄,老黄也看见了他。

    杨子焕对着老黄笑了一下,脸上有着血迹,眼睛眯了起来,看得出来很开心。

    老黄也咧着嘴,莫名轻快的笑声倒是吓到了敌军。

    他们好像都想说点什么,却都不知道说什么。

    便痛痛快快地杀人罢。

    便替对方守住身后的刀剑罢。

    吕三幺身上没有什么要处受伤,那几处刀伤不怎么严重,就是累,太累了,他连眉毛都感觉挑不动了。

    李佑言倒是还好些,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这么多力气。李佑言挑着他醒目的眉毛,撅折了的长矛被他扔在地上。拿着一把夺过的敌人的红缨长枪,站在杨子焕的身前。

    许小易一柄刀横在身前,指向哪边,哪边的人就会稍微退一点。他并没有感到怎样累,满是缺口的刀砍死了太多人,他不敢太用力,会把人砍成两半。好在很快把握了力度,刚好可以砍死人。

    就是再也没有砍过谁的脖子。

    他现在也不害怕。

    也没有杀了那么多人的罪恶感。

    许小易只是在想着不能死,身边这几个人也不能死。

    就是人太多了,许小易砍不完。

    好在对方都被杀怕了,只是围住了他们,也没谁敢向前了。

    杨子焕剑尖朝下,住着地面,他身上有多处伤口,血流的有点多,脸色变得惨白。只有染着血的眼睛发着赤红。因为敌军都在想着怎么拿下他的脑袋,攻击几乎全向着他来。

    六品武夫,也是凡俗。

    杨子焕经过这一番厮杀大概明白许小易也许是个刚入门的仙人,不会那些另人咋舌的神通手段,只会依靠着惊人的速度与力量砍人。

    只是那惊世骇俗的一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此刻陷入了僵局,他们这里的防线破了,冲上岸的敌军将他们几人全部围住,己方的士兵却所剩无几。

    他还是乐观了。

    三人对三十人,若是本领高强一点,并不是没有胜算,然而三万对三十万却太过悬殊了。

    除了那些可以飞天遁地的仙人,俗世武夫其实没有太大的作用。

    他本想着拼死抵御半月,也许用不了半月之久,待一场秋雨来时,便是他赵军葬身之日。

    哪怕他与这三万儿郎魂安此处,也无甚不可。

    可他到底还是没有父亲的运筹帷幄,仅仅这几日下来,他便焦头烂额,领军之道非他强项,机要之地的部署,防守的阵型,反攻的时机,都不能够清晰的把握。

    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些。

    两个哥哥爱习武,兵法,他却只爱养花。

    二哥笑他,“小弟,小妹都在抓阄的时候选了一杆娘当年用过的银月枪,将来若那位仙人不来,小妹怕又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女将,你成天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将来小妹可是要看不起你的!”

    “你们给小妹摆的不是枪就是剑,连个女工刺绣都没有,怎么能作数!”

    他记得当时还很气愤。

    他的二哥,某日归来一眼恋上了一位素装女子,向他要一株好看的花要送与人去,他还难为了二哥好半天,直到二哥答应再也不敢戏笑与他。

    他送了二哥一株林兰。

    他希望二哥可以给他中意的女子一生的守护与陪伴。他希望二哥可以一生平平安安,可以和嫂嫂相携到老。

    二哥对他说,再等他出次征,立下战功,好向王上要赏封嫂嫂诰命夫人,他就迎娶嫂嫂进门,要八抬大轿,要满城皆知,要京城所有的女子都羡慕嫂嫂。

    他见过嫂嫂,嫂嫂是个淡泊的性子,虽是平常百姓,却丝毫不在意这些虚名地位。

    父亲也见过嫂嫂的,只觉得好,还骂二哥倒是上辈子积了得,才能遇上这样好的女子,说要带给娘看,让娘也高兴高兴。

    嫂嫂有点害羞,却又架不住父亲的热情,带去见娘,娘大抵是太过喜好嫂嫂,见面就说起了嫁娶的事情。

    娘在那日还送给了嫂嫂一只玉镯,拉着嫂嫂在房里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连父亲都赶了出来。

    父亲站在门外摇着头,摸着胡须笑着。

    傻二哥,他其实也知道嫂嫂根本就不看重这些,可他又是个好强的性子,郡主钦慕于他,他又不喜郡主,郡主得知二哥与嫂嫂的事后,曾在某一日嫂嫂来府中时,对嫂嫂说了些不好的话。

    嫂嫂并不曾对二哥说,只是二哥让陪着嫂嫂的丫头气愤不过,说给了二哥,气的二哥差点去郡主府里讨个说法。

    还是嫂嫂给拦了下来。

    二哥那日就说,她今天仗着自己的身世显贵敢看不起你,可你在我这里比她尊贵何止千倍百倍!

    “有朝一日,我要她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二哥没有明说要拿战功换取嫂嫂的一个诰命身份,怕嫂嫂瞎担心。

    可嫂嫂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日,云淡风轻,有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对他的心上人说着他都没意识到的情话。

    有个素装的婉雅女子,一双芊芊玉手背在身后,如笋的手指摆弄在一起,有着些许难为情,却止不住痴痴看着还在火冒三丈的,她觉得傻傻的男子。

    虽是早就认定了一生,此刻只知,一生哪里能够,十生十世也不够呢。

    二哥都没来得及娶嫂嫂。

    大哥不像二哥一样老是戏弄他,只觉得他不用上战场也是好的,有父亲在,有大哥与二哥在,他这个小弟,还有小妹,只要做自己喜好的事就好。

    大哥原来可爱笑了,大嫂去世后,大哥也就变得很少笑了,话也少了,老是喜欢一个人坐着,一个人想着大嫂。

    他记不太清大嫂的样子,只是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是一袭红色的衣裙,高高的,端坐在亭子里,弹着好听的曲子。

    大嫂是怎么死的呢,他不知道。

    看着大哥,也是问不出口的。

    娘也不告诉自己。

    父亲倒是很喜欢他的花,父亲还说,要把后院的地腾出来,好让他种些喜欢的花,平常带娘也有个看景的去处。

    娘身体不好,不便出门,终日在府里憋得慌。年轻时虽是不让须眉,也曾随父亲征战沙场,可毕竟也是女子,老来还是很喜欢花的。

    他都没来得及在后院种上他喜欢的花,没来得及带娘去看他都已经想好要种的那些花。

    那年他都没来得及回到家。

    他讨厌来不及。

    他恨来不及。

    此刻,他带着的三万热血儿郎已是折损大半,他们也怕是等不到一场可以来得及的秋雨。

    总是来不及。

    杨子焕抬头看着迫近的夜幕,今日若是守不住的话,这燕国,亡也便亡了吧。

    就是苦了百姓。

    对不住死在怒江的这些英魂。

    无力感是一种可以让人崩溃的东西,但不是可以让他崩溃的东西。

    他带着甚至不足对方二成的人马,来拦这支肆虐在燕地上的赵国铁骑,原本就是为身后的大燕子民放手一搏而已。

    死志早就不是今日才会有的。

    就是,难过。

    他九泉之下的父母,哥哥,小妹,府内大大小小五十余口的冤魂,得不到一个该有的公道。

    即便这公道无济于事,死去的人,活不过来。

    可有些事,就不该是这个样子。

    凭什么是这个样子。

    不甘心。

    报仇这种事,想来还是能亲自将仇人的脑袋砍下来,才会好一点点。

    可十四年了,他都没办法接近仇人,想着仇人在王座之上,仍旧坐享了十四年王上的威风,他便恨自己恨的要死!

    杨子焕发红的双眼愈是惧人心神。

    围住他们的敌军也蠢蠢欲动。在这黑夜迫近的时刻,生命的流失便更加无声无息。

    杨子焕仿若听到了一声狗吠,再去听便再也听不到了。连忙挺着身子四处望去,却被围住他们的敌军堵着看不到他要找寻的丫头。

    杨子焕一剑指向身前敌军,剑尖所指,对方竟避退了些许。

    杨子焕仔细听闻着声音的方向,丫头,他得找到它。

    老黄也听到了,不顾受伤的腿所带来的疼痛,也不知身体的疲累,站直了,四处张望,一柄腰刀拖着地,便想要杀出去。

    厮杀一瞬即发。

    ……

    一只浑身雪白的狗在四处逃窜,它循着熟悉的气味,凭着本能找寻着可以带给它安全感的两个人。

    却在快要找到他们时忽然改了方向,也不再出声吼叫。

    厮杀的人群里掠过一条白色的狗。

    看到它的人都会被它所惊艳,也不知在这一瞬送走了多少会晚死一稍会的人。

    它之后有着想吃掉它的妖物,它要跑快点。

    不敢让它们吃了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