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恐惧至极是愤怒
吴叙横着剑站在杨子焕身前，他很紧张，不知道如何才能挡住这莫名其妙便如利剑斩过的攻击。
蒋正在看到公孙清羽的时候，便不动声色离开去取来一把龙舌弓，待到他回来时便看到的是吕三幺爬到四肢散落的李佑言身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杨子焕的眼睛愈发不正常的红了起来，似有妖异的光芒在闪烁，他一步一步向李佑言走去，看着惨不忍睹的李佑言还睁着老大的眼睛，往常笔挺的一双浓眉却是耷拉了下来，他跪在了地上。
李佑言的脖子缓缓与仅剩的驱干分离。
吕三幺颤颤巍巍的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眼泪打在了鲜血上，鼻涕流进了嘴里。
他紧闭着发紫的嘴唇，胸前染上了刺目的鲜血，一双颤抖不已的双手再缓缓将李佑言的头颅放在地上。
顺手拿起那一杆长矛，对着还在空中的公孙清羽便扔了过去，“干你娘啊……干你祖宗……”他的脸上也有着李佑言的血，看起来尤为可怖，眼里的恨意哪怕是将公孙清羽生吃活剥也难以消减。
蒋正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又是一箭，“杂碎！”老者对眼前之人简直是恨之入骨，杨家灭门，皆因他起！绝对的仇恨将所有的疑惑全都压了下去，他也顾不上想公孙清羽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有了仙人的手段，又或是他本来便是仙人，却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示过。
公孙清羽自从出现在此处，便是一直带着戏谑的笑意，他仔细看着跪在李佑言尸体一旁的杨子焕，竟是带着惊喜。自顾自言道“嗯？这便开始了吗？”
“我还未献上精心准备的大礼呢。”
除了公孙清羽，没有人注意到，杨子焕所处的地方，有着一条条肉眼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汇聚而去，而与此同时，杨子焕的双眼也在愈发变的妖异，像是浸染了血色。
许小易紧紧握着辛夷剑，身体却在止不住的发抖，踏空而立犹如恶鬼般的男子绝无半点战胜的可能，可当他看到李佑言在瞬间便被虐杀之后，再也忍不住了。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对杀一个人有着如此强烈的确定。
他确定，他想像之前在战场上砍掉一个人的脖子那样砍掉此人的脖子。
其实就在方才突现此人的时候，他想跑的，他不想死，他都还没有到过那个人说以后就是他家的地方。
如果只是他自己跑的话，可能会跑掉的吧，这人没有非杀自己的必要。
之前没有太多犹豫便杀巨蟒，去战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死，巨蟒只是大了些，没有很厉害，战场上也只是些寻常人，他是真不介意为了老黄，或者杨子焕，杀些人，沾些血。
许小易失神般看着被虐杀致死的李佑言，血红的头颅摆放在地上。
那个说他愿意为杨将军而死的，让他在战场上跑到他身边他好护着自己的，嫌弃自己头发太短，身体太瘦的，有些中二的李佑言，死了。
真的死了。
许小易突然回过了神，内心的恐惧全然被自心间涌上的怒气打散。双腿蹬地，高高跃起，甚至都超过了公孙清羽。他双手握剑，体内运行着太上录，似有气流在体内流转。许小易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便从最高处落下，像使刀一样举剑而落，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公孙清羽劈了下去。
这个人，他的头，一定要被砍下来才行。
辛夷剑带着破开空气的唳声。
许小易此刻也没有想起师父的那一剑如何才能挥出来，他应该早就拼命练会那一剑，此刻也不至于仍旧蛮挥乱砍。
体内的雷种没有丝毫可以调动的雷霆，太上录也只是吐纳调息之法。
他只能凭着本能，想要砍死还在空中笑着的狗屁仙人。
长矛还未触碰到公孙清羽便转了方向，向着吕三幺的方向而去，一瞬间，吕三幺便被钉在了地上，长矛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在一瞬间便打折了他的背，吕三幺身体半仰，一杆长矛一半入地，一半挂着吕三幺。
那个老是被他爹骂着地痞无赖的汉子死了。
他甚至都在临死之前没来的及想点什么，比如，他家的老汉儿会不会在他死了还骂他是个地痞，他的儿子会不会记得他爹是个无赖，别的孩子会不会和他一起玩，会不会欺负他。
他的婆娘会不会知道他男人其实给他打了一副镯子，还没好呢，都付了定金的。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在死前可以留下遗言，交代后事，可以回忆过往，再闭上双眼，被人握住的手掉下来。
蒋正所射出的箭也是在拐弯之后，一箭，一箭，插在了蒋正的身上。
已是六旬之龄的老将直直的向后倒地，倒地的声响在这处混乱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即便是已死，蒋正满脸恨意不曾消失半分。
蒋正身边的两位亲卫不要命般向着公孙清羽嘶吼着，不管不顾便将手里的武器朝向空中扔了去，可公孙清羽似是有些恼怒，一瞬间两人便被自己的武器划过喉咙，鲜血喷薄而出。
杨子焕如同中了邪般一动不动。
他仿若置身于一处满是黑色锁链的缠绕之中，挣脱不开，只能感受着侵袭而来的绝望与滔天恨意。
他所不知的是，正是这绝望与恨意，才是锁住他的锁链。
许小易拼尽全力的一剑竟是真的劈到了公孙清羽的眼前，辛夷剑如同划破一道一道的屏障，与公孙清羽的脑袋便差着几分而已。
“咦？”
“小小的练气境竟也能破开我散发的气息吗？”
公孙清羽将目光从杨子焕身上移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一眼吕三幺与蒋正，哪怕是纵身跃起向着他劈来的许小易。
只是一指。
一指指向许小易。
没有理会快要砍到他脑袋的剑。
许小易便如同箭矢一般飞了出去，口中吐出的鲜血自空中洒落而下，落在地上，落在不知谁的身上。
他甚至在落地时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来，由于太过夸张的力道，砸在了一个黑甲军的身上，那人便这么活生生被砸死了，血肉模糊。
还有着被波及到掉落坑里的人，有一人甚至落在了许小易的身上。
许小易感觉，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指，全身便仿佛都要断了。拼了命才握住手里的辛夷剑没有脱手飞出去。
落下来的几人在起来之后便提着刀想要杀了许小易，许小易此刻感觉连个手指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这几人将刀砍在自己的身上。
是没有痛觉了吗？
怎么没有感觉？
许小易瞄着被砍的地方，还是好好的。如果是常人的刀剑都伤不了我的话，那这个一指便将我差点给按死的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金丹境的吗？
“他，他，他砍不死！”
“我看他刚刚还能飞起来，还是别管他了。”
“走走走！”
“这么高，爬不上去啊！”
……
那几人不再管许小易，想从深坑中爬上去，一个踩着一个还在尝试着。
许小易感受着辛夷剑剑灵的存在，“辛夷剑，告诉我，我还有师父的护身符！”
“还有师父的剑法！”
“就像斩杀巨蟒那样！”
“回答我！”
没有回应。
许小易也感受不到剑灵的存在，仿佛辛夷剑此刻只是一把锋利的剑而已，没有什么剑灵。
“求你了！”
仍是没有回应。
许小易的心彻底死寂了下来。
吕三幺死了。
那个叫蒋正的老者也死了。
都要死在这里了。
凭什么是这样！
明明都快要活下去了！
凭什么都要死！
许小易即便是死心了，也仍旧在心湖中尝试联系到剑灵的存在。
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
吴叙发现了杨子焕的异样，只是向杨子焕伸出了手，还未触碰到杨子焕，手便断了，落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一瞬间便由于极度的痛苦从吴叙的两颊滚落，吴叙一手捂着鲜血喷发的伤口，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杨子焕。此刻杨子焕的脚下竟有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黑色气雾将他缓缓笼罩，即便是吴叙也能看得见了。
“别碰他，听话。”公孙清羽那仿若从九幽深渊传来的声音，带着让人心间发寒的惊悚。
吴叙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不再用仅剩的手去捂着伤口，而是咬牙缓缓向前。
他不知道子焕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这天上的狗屁仙人既然不让自己碰他，那是不是自己碰了他，有可能会让子焕清醒过来。
公孙清羽带着轻蔑与无法理解，向吴叙点了一指。
吴叙的心口便在刹那间被洞穿。
他还没有倒下，向前埋了一小步，身体便踉踉跄跄再也站不住，直挺挺向前倒了下去。
“我真的不能理解。”
“虽是蝼蚁，为何都要赶着去死。”
“即便你们今天一定会死。”
公孙清羽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移在了扬子焕的身上。
效果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对自己连绵滔天的恨意与心底的绝望，还在不断滋生，愈是如此，魑魅瞳术练成的功效愈发强大。
子焕，请尽情地恨我，尽你所能。请彻底的绝望，心脾俱摧。
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
有一个提着刀往杨子焕所在靠来的教书先生，他想着站在那位杨家后人的身边，哪怕是挺出胸膛去，挨上一刀，都情愿的。
读了那么多书，便仅是看着燕国史书上对杨家将门的些许笔墨，一腔热血似是都要沸腾起来。他们一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是死在了大燕国门前的战场上，便是死在了十四年前那一场冤案里。
大燕举国上下，都欠他们一家太多太多。
最最让这个曾经有望名提榜首，却因为得罪了一位大人而落榜的先生难过落泪的，是在杨家灭门之后，有着许多为了钱财或是其它，去那问罪司里状告杨家一桩桩子虚乌有的罪名。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就是这样呢？
那是足足用一家几代性命才护佑了大燕二百余载，才有今日大燕子民老有所养，壮有所立，男有分，女有归，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只是想想便觉得心中发涩。
被人从榜上取了下去都没有这么难过。
他踩在一具具尸体上，小心地避开周围在厮杀着的人，向着杨子焕那里一点一点靠近。
一杆长枪从身后刺在了他的身上，口中鲜血洒了一地。身体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缩在地上，枪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去。
一名黑甲军一枪便将一个拿着刀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刺倒在地。
看着在地上捂着伤口还未死的教书先生，那名黑甲军又补了一枪，便转过身去与他人厮杀。
有位叫做苟清风的教书先生捂着被刺穿的腹部，不让自己的肠肚流出来，一手伏地，脑袋仰着，爬着，向着之前的方向。
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没有人知晓他爬到了哪里便死去了，周遭厮杀的人偶尔会踩过他的身体。
那个念着回家就可以吃到未婚妻的桂花糕的骆开，在与庞业对战时被一斧拍在背上，倒地之时便被周围的黑甲军用刀剑杀死了。
桂花糕的味道留在他的喉咙里，再没有让别人闻到。
雨后本就湿润的地面在鲜血的浸染下稍有滑腻，至此时刻，除了还在挣扎着从坑里爬出来的许小易以及心神失明的杨子焕，所有从洪水中逃得性命的那些人，全部葬身于此。
还有一只最初便被尸体压住没被人发现的丫头，它就像是感受不到身边的血腥与混乱一样，沉睡在几具尸体之下。
天在慢慢的放晴。
可天是应该下雨的，应该是倾盆大雨的。
洪水已是肆虐到了周边城池，汇聚在一处低谷。
千里难闻鸡鸣是怎样一种景象？
累累浮尸暴于原野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乌鸦成群啄食着被淹死的尸体的声音，鸦嘴与骨头碰撞的声音，将人肉吞咽入肚的声音。
那是修罗场的声音。
……
庞业将自己的战斧扛在肩上，与冉庄桥说道，“原来只觉得公孙将军的武功也太厉害，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仙人！”
冉庄桥看着在空中俯视着他们的公孙清羽，点了点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孙清羽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冷漠还有很奇怪，他不明白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俯视蝼蚁的目光。
“咱们要向公孙将军，不，公孙仙人汇报战场情况吗？”庞业问道。
“不了吧，我们还是等仙人发话的好。”冉庄桥此刻却是再没了不世之功归于己身的狂喜，他看着杨子焕身上愈发浓厚的黑色气雾，眼皮狂跳。
黑甲军开始打扫战场。
“奇怪，这血迹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真的！血干了也也不是这番颜色呀！”
“有没有感觉，这些血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我也有这种感觉。”
“像是流向了那里！”
赫然便是杨子焕所在的地方。
不知什么原因，这处战场上的鲜血全都变得发黑，汇聚在一起，向着杨子焕所在流来，汇成了一个黑色血池，杨子焕身在其中，周身黑雾缭绕，眼中却是散发着血色的红光。
所有人都楞神看着眼前这妖异的一幕。
“到了献礼的时候了。久等，子焕。”公孙清羽挥袖间凭空出现了六枚白骨小旗，向着杨子焕围绕而去。
“应是感受到了，对吗？子焕。”
“那种至亲血脉冥冥之中的感应。”
“不要太感谢我，这旗子做的还是差了些许，头骨做成旗子很麻烦的。”公孙清羽似是抱歉道，可这声音传入地上之人的耳中却是让人心底发寒。
毛骨悚然。
杨子焕还是动不了，可血色的眸中落下滚滚热泪，流过嘴唇，从下巴掉落，打在黑色的血池里。
他张开了嘴，却只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留着的泪水便流入了嘴里。
那六道白骨小旗在杨子焕身边围成一圈，阵阵嗡鸣之声发出，像是在安抚一个伤心大哭的孩子。
“你眼前的是你的父亲，杨逸老将军。”
“他左边的便是你的娘亲，老夫人央求我，让我留下那个小丫头的命。”
“我觉得应该让小丫头多陪陪她，就没答应。”
“右边那个，就是了，你的小妹。”
“后面是你两个哥哥，他们临死前还杀了我好多部下呢，虽然，我也不在乎。”
“还有一个，你还记得吗？”
“你大哥那位红颜薄命的妻子。”
杨子焕周身的黑雾已是凝炼成了如若实物的锁链，在他全身缠绕，只能看见有着妖异红光的双眼。
黑色的血池快要消失殆尽。
公孙清羽脸上带着思索，用一种庆幸的语气说道，“你们家人太少了。我要练就此术需要至亲血脉七人之数。”
“原是想着等你有了子嗣，将他作为最后一旗。”
“可在搜魂之时得知你大哥有个染疾而死的妻子，腹中还有一个三月的胎儿。”
“还好还好，我找到了她的坟墓，挖出她的尸骨，将胎儿未曾凝聚的血脉转加在她的尸骨上，方才凑够，七日来复之数。”
“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对了，你应是还不知晓，在你房中的那卷水淹敌军的兵法，是我放的。”
“我看着你百般挣扎，最后满脸决然地带领军队开拔。”
“很是欣慰呢。”
公孙清羽笑了起来。
在地上仰视着他的剩余黑甲军噤若寒蝉，呼吸都轻了许多。
在黑色雾气形成的锁链中挣扎的杨子焕听到此话的时候，顿了一下。
没有人能看到此刻杨子焕什么表情。
骨旗的嗡鸣声传入其他人的耳中，一股悲戚突从心中而来。
庞业低下了头。
他想起在他刚入军站岗时偷懒睡着被一个老兵发现，老兵教训着他。杨逸将军路过看见了那一幕。只是笑了笑，便离去了。
他是有本事的，杀了那么敌人，凭什么过去那么久自己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大头兵？
一定是杨逸将军觉得自己不够认真，可只是那一次而已！自己再没有偷过懒！
他是有野心的，他一定要成为一个将军的。
谁也不能拦着他。
那一日，他跟随公孙清羽杀入了杨家将府，他看着杨逸，想质问那个大燕的国之主将，为什么，为什么不重用自己？
他能打能冲，不怕死，凭什么就不能升职？
他没有问出口。
其实他不知道，杨逸原本是要在那年派他直接去南方边境做守城大将的。
当他在搜查杨家将府是翻到了那册任命他为虎关守将的批文，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不怪自己，怎么能怪自己。
要怪就怪杨逸不早早告诉自己被任命为虎关守将的事。
冉庄桥此刻也是对那位被黑色锁链缠绕的杨家幼子愧疚万分，他是当年亲眼见过那场灭门的，可此时再听到公孙清羽的言语，又是另一番恶寒。
人真的很奇怪。
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会在夜里突然醒来，心感愧疚。
他们背叛的，是他们所敬仰崇拜的燕国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可一旦开始最初的背叛之后，他们便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他们所背叛的人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们还是打心底希望杨子焕死去。
仿佛杨子焕的死亡会给自己的罪孽画上尾笔，杨子焕死去才是去掉心病的真正药方。
一边在感受着公孙清羽的丧心病狂，在心底的角落嘘吁感叹，铿锵着那些不敢说出口的人性执言。
一边又在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那个令自己觉得害怕的声音。
让他去死了吧。
死了他就解脱了，就不用那么痛苦了。
就让那位仙人杀了他吧。
应该让他死掉。
不是为了去请功封赏。
对。
不是的。
就让他快快死去。
这些恶毒的想法不知为何不由他们左右，在脑海中不断喧嚣。
他们没有发现，此刻这处所在，已是黑气缭绕，而他们脚下，都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与他们相连。
名为恶的刻在兽性里的黑暗被怪异的黑线牵引着。
“为了此术避开天谴，一魂分练两载，遮掩业障，六魂十二载。今日便是整整十四载。”
“只等你归位了。”
公孙清羽双手捏起法决，口中吟唱起晦杂难辨的咒法。
“此处数万魂魄骨血，皆是为你陪葬而来。”
“会不会觉得，不甚荣幸。”
黑色的雾气霎时间滔天而起。
庞业他们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听见惨叫声不断响起。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黑雾中只能看到人形的轮廓，痛苦地扭曲且惨叫着。
最初是那些受伤流血的人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周身的血液如若被黑雾从伤口处撕扯了出来，痛苦的哀嚎只是短短几声，便一声倒地。
死状极其可怖。
紧接着便是数万人一齐在痛苦地嘶吼，那些没有受伤的，血液从口鼻耳眼中被黑雾强行撕扯而出。
庞业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之中想着的不再是强行加于自身对杨逸的怨恨，而是那一纸任命自己为虎关守将的批文。
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让自己见到呢？
为什么，要让他在成为一个将军的路上变得卑劣苟且呢？
他没有成为将军。
冉庄桥此刻只有无尽的悔意，后悔被功名遮蔽了心智，一心来到此处盗取那不世之功，他不想死，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血液，却再也没能伸回来。
七窍流血原来不是一个形容词。
上万人在不到一刻间哀嚎着死去，全都被抽干了鲜血，与黑雾凝合在了一起。
那些鲜红的血液在黑雾中渐渐变成了黑色。
粘稠的黑色血雾疯狂涌入杨子焕的身体。
六道骨旗散发着悲戚的哀鸣。
“以仇恨为引。”
“绝望作剂。”
“万千亡魂祭练。”
“至亲血骨化旗。”
“魑魅行三，魍魉当七。”
公孙清羽于虚空中缓缓下落，阴柔的脸上是看了一场好戏的表情。
他对在挥手间便可抹去的凡俗之人的生死不屑一顾，只是在欣赏自己一手造就的，在无尽深渊中饱受痛苦折磨的杨子焕。
自从他来到东土这处偏僻小国，听到的都是杨家的光辉，饶是路边稚童唱的童谣都是在歌颂他们一家。
他在看着那杨逸呕心沥血，为国为民，两个儿子也都是一番德行，又是家中和睦，又是万人敬仰。
他就不想走了。
这一家人，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毁了去。
“是不是很痛苦？”
“记住这种感受，来生，可千万别再是这一生的模样。”
公孙清羽摇了摇头，“差点忘了，你们都没有来生了。”
“此术会将你们的魂魄俱灭，化作我洞穿虚妄的瞳力。”
杨子焕发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身体在顷刻之间如同碎瓷片般掉落破碎，体内白骨竟变成了黑色，令人心感阴寒的纹路散发着光晕。
公孙清羽妖异的双眼在此刻绽放出夺目的血光，向着杨子焕的黑色骨架而去。
黑色骨架遇到血光的照耀迅速压缩，在大部分骨身消去之后，形成了一道纹路错杂相绕的黑色小旗。
“七日来复！”
“魑魅冠！”
“合！”
六道白骨小旗与黑色骨旗竟是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顶白色做底，黑色纹路的冠状之物，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
公孙清羽伸出了手，那顶阴森至极的冠状之物飞到了他的手心中。
“当真不愧是上乘邪法，此等之妙。”公孙清羽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魑魅冠。
“我说。”
许小易努力挺着肩膀，头好重，快要抬不起来了。
“妙你妈的妙！”
公孙清羽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少年，浑身在打着颤，向地上吐了一口血。发抖的手像是提不住剑，剑尖搭在地上。
虽然知道这少年虽只是一个练气境的修士，既然身携可纳活物的方寸物，向来是哪家入世修行的弟子，有些手段也不稀奇。
能抵御住魑魅阴气的侵袭，即便是挨了他那可以抹灭筑基境的一指也没有死。
身上有着长辈所予护身之物吗？
这个年龄的练气境，天资很是一般呢。
他很满意少年的颤抖，怕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他不喜欢少年的眼睛。
不是仇恨，没有惧怕。
有一种他很讨厌的东西。
许小易被那轻飘飘的一指几乎都要给按死，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他刚刚吐出的血里可能还有着内脏的碎块。
落到坑里的几人没有爬上去，浑身被抽干了血液而死。
死相很难看。
从坑里爬出来几乎用光了他的力气。
他听到了眼前这个人说的所有的话，大声的，自言自语的，他全都听到了。
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没有力气站着了。
是因为恐惧吗？
不是的。
不是的。
是因为恐惧至极的愤怒！
从未有一天，他像此刻一样愤怒！
少年的脸狰狞无比。
“孙子！”
“你他妈有病是吧！”
“不用说了。”
“我知道了。”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你比傻逼还傻逼。”
这是许小易能想到的最脏的脏话，天知道，他几乎没有骂过人。
第一次说出那两个字，再看着那人没有听懂，竟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说完话害怕一下子就被自己口里的傻逼再来一指给按死，少年连忙用没有拿剑的手，比出了中指。
公孙清羽眼中升起杀意，他看着一脸怒气的少年咳着血，已经快倒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傻逼是何意，但绝对是在骂着自己。
那竖起来的中指，让他极为不适。
蒋正在看到公孙清羽的时候，便不动声色离开去取来一把龙舌弓，待到他回来时便看到的是吕三幺爬到四肢散落的李佑言身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杨子焕的眼睛愈发不正常的红了起来，似有妖异的光芒在闪烁，他一步一步向李佑言走去，看着惨不忍睹的李佑言还睁着老大的眼睛，往常笔挺的一双浓眉却是耷拉了下来，他跪在了地上。
李佑言的脖子缓缓与仅剩的驱干分离。
吕三幺颤颤巍巍的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眼泪打在了鲜血上，鼻涕流进了嘴里。
他紧闭着发紫的嘴唇，胸前染上了刺目的鲜血，一双颤抖不已的双手再缓缓将李佑言的头颅放在地上。
顺手拿起那一杆长矛，对着还在空中的公孙清羽便扔了过去，“干你娘啊……干你祖宗……”他的脸上也有着李佑言的血，看起来尤为可怖，眼里的恨意哪怕是将公孙清羽生吃活剥也难以消减。
蒋正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又是一箭，“杂碎！”老者对眼前之人简直是恨之入骨，杨家灭门，皆因他起！绝对的仇恨将所有的疑惑全都压了下去，他也顾不上想公孙清羽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就有了仙人的手段，又或是他本来便是仙人，却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示过。
公孙清羽自从出现在此处，便是一直带着戏谑的笑意，他仔细看着跪在李佑言尸体一旁的杨子焕，竟是带着惊喜。自顾自言道“嗯？这便开始了吗？”
“我还未献上精心准备的大礼呢。”
除了公孙清羽，没有人注意到，杨子焕所处的地方，有着一条条肉眼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汇聚而去，而与此同时，杨子焕的双眼也在愈发变的妖异，像是浸染了血色。
许小易紧紧握着辛夷剑，身体却在止不住的发抖，踏空而立犹如恶鬼般的男子绝无半点战胜的可能，可当他看到李佑言在瞬间便被虐杀之后，再也忍不住了。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对杀一个人有着如此强烈的确定。
他确定，他想像之前在战场上砍掉一个人的脖子那样砍掉此人的脖子。
其实就在方才突现此人的时候，他想跑的，他不想死，他都还没有到过那个人说以后就是他家的地方。
如果只是他自己跑的话，可能会跑掉的吧，这人没有非杀自己的必要。
之前没有太多犹豫便杀巨蟒，去战场，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死，巨蟒只是大了些，没有很厉害，战场上也只是些寻常人，他是真不介意为了老黄，或者杨子焕，杀些人，沾些血。
许小易失神般看着被虐杀致死的李佑言，血红的头颅摆放在地上。
那个说他愿意为杨将军而死的，让他在战场上跑到他身边他好护着自己的，嫌弃自己头发太短，身体太瘦的，有些中二的李佑言，死了。
真的死了。
许小易突然回过了神，内心的恐惧全然被自心间涌上的怒气打散。双腿蹬地，高高跃起，甚至都超过了公孙清羽。他双手握剑，体内运行着太上录，似有气流在体内流转。许小易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便从最高处落下，像使刀一样举剑而落，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公孙清羽劈了下去。
这个人，他的头，一定要被砍下来才行。
辛夷剑带着破开空气的唳声。
许小易此刻也没有想起师父的那一剑如何才能挥出来，他应该早就拼命练会那一剑，此刻也不至于仍旧蛮挥乱砍。
体内的雷种没有丝毫可以调动的雷霆，太上录也只是吐纳调息之法。
他只能凭着本能，想要砍死还在空中笑着的狗屁仙人。
长矛还未触碰到公孙清羽便转了方向，向着吕三幺的方向而去，一瞬间，吕三幺便被钉在了地上，长矛穿胸而过，巨大的力道在一瞬间便打折了他的背，吕三幺身体半仰，一杆长矛一半入地，一半挂着吕三幺。
那个老是被他爹骂着地痞无赖的汉子死了。
他甚至都在临死之前没来的及想点什么，比如，他家的老汉儿会不会在他死了还骂他是个地痞，他的儿子会不会记得他爹是个无赖，别的孩子会不会和他一起玩，会不会欺负他。
他的婆娘会不会知道他男人其实给他打了一副镯子，还没好呢，都付了定金的。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在死前可以留下遗言，交代后事，可以回忆过往，再闭上双眼，被人握住的手掉下来。
蒋正所射出的箭也是在拐弯之后，一箭，一箭，插在了蒋正的身上。
已是六旬之龄的老将直直的向后倒地，倒地的声响在这处混乱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即便是已死，蒋正满脸恨意不曾消失半分。
蒋正身边的两位亲卫不要命般向着公孙清羽嘶吼着，不管不顾便将手里的武器朝向空中扔了去，可公孙清羽似是有些恼怒，一瞬间两人便被自己的武器划过喉咙，鲜血喷薄而出。
杨子焕如同中了邪般一动不动。
他仿若置身于一处满是黑色锁链的缠绕之中，挣脱不开，只能感受着侵袭而来的绝望与滔天恨意。
他所不知的是，正是这绝望与恨意，才是锁住他的锁链。
许小易拼尽全力的一剑竟是真的劈到了公孙清羽的眼前，辛夷剑如同划破一道一道的屏障，与公孙清羽的脑袋便差着几分而已。
“咦？”
“小小的练气境竟也能破开我散发的气息吗？”
公孙清羽将目光从杨子焕身上移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一眼吕三幺与蒋正，哪怕是纵身跃起向着他劈来的许小易。
只是一指。
一指指向许小易。
没有理会快要砍到他脑袋的剑。
许小易便如同箭矢一般飞了出去，口中吐出的鲜血自空中洒落而下，落在地上，落在不知谁的身上。
他甚至在落地时将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来，由于太过夸张的力道，砸在了一个黑甲军的身上，那人便这么活生生被砸死了，血肉模糊。
还有着被波及到掉落坑里的人，有一人甚至落在了许小易的身上。
许小易感觉，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指，全身便仿佛都要断了。拼了命才握住手里的辛夷剑没有脱手飞出去。
落下来的几人在起来之后便提着刀想要杀了许小易，许小易此刻感觉连个手指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这几人将刀砍在自己的身上。
是没有痛觉了吗？
怎么没有感觉？
许小易瞄着被砍的地方，还是好好的。如果是常人的刀剑都伤不了我的话，那这个一指便将我差点给按死的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金丹境的吗？
“他，他，他砍不死！”
“我看他刚刚还能飞起来，还是别管他了。”
“走走走！”
“这么高，爬不上去啊！”
……
那几人不再管许小易，想从深坑中爬上去，一个踩着一个还在尝试着。
许小易感受着辛夷剑剑灵的存在，“辛夷剑，告诉我，我还有师父的护身符！”
“还有师父的剑法！”
“就像斩杀巨蟒那样！”
“回答我！”
没有回应。
许小易也感受不到剑灵的存在，仿佛辛夷剑此刻只是一把锋利的剑而已，没有什么剑灵。
“求你了！”
仍是没有回应。
许小易的心彻底死寂了下来。
吕三幺死了。
那个叫蒋正的老者也死了。
都要死在这里了。
凭什么是这样！
明明都快要活下去了！
凭什么都要死！
许小易即便是死心了，也仍旧在心湖中尝试联系到剑灵的存在。
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
吴叙发现了杨子焕的异样，只是向杨子焕伸出了手，还未触碰到杨子焕，手便断了，落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一瞬间便由于极度的痛苦从吴叙的两颊滚落，吴叙一手捂着鲜血喷发的伤口，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散发着妖异红光的杨子焕。此刻杨子焕的脚下竟有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黑色气雾将他缓缓笼罩，即便是吴叙也能看得见了。
“别碰他，听话。”公孙清羽那仿若从九幽深渊传来的声音，带着让人心间发寒的惊悚。
吴叙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不再用仅剩的手去捂着伤口，而是咬牙缓缓向前。
他不知道子焕身上发生了什么，可这天上的狗屁仙人既然不让自己碰他，那是不是自己碰了他，有可能会让子焕清醒过来。
公孙清羽带着轻蔑与无法理解，向吴叙点了一指。
吴叙的心口便在刹那间被洞穿。
他还没有倒下，向前埋了一小步，身体便踉踉跄跄再也站不住，直挺挺向前倒了下去。
“我真的不能理解。”
“虽是蝼蚁，为何都要赶着去死。”
“即便你们今天一定会死。”
公孙清羽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移在了扬子焕的身上。
效果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对自己连绵滔天的恨意与心底的绝望，还在不断滋生，愈是如此，魑魅瞳术练成的功效愈发强大。
子焕，请尽情地恨我，尽你所能。请彻底的绝望，心脾俱摧。
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
有一个提着刀往杨子焕所在靠来的教书先生，他想着站在那位杨家后人的身边，哪怕是挺出胸膛去，挨上一刀，都情愿的。
读了那么多书，便仅是看着燕国史书上对杨家将门的些许笔墨，一腔热血似是都要沸腾起来。他们一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是死在了大燕国门前的战场上，便是死在了十四年前那一场冤案里。
大燕举国上下，都欠他们一家太多太多。
最最让这个曾经有望名提榜首，却因为得罪了一位大人而落榜的先生难过落泪的，是在杨家灭门之后，有着许多为了钱财或是其它，去那问罪司里状告杨家一桩桩子虚乌有的罪名。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就是这样呢？
那是足足用一家几代性命才护佑了大燕二百余载，才有今日大燕子民老有所养，壮有所立，男有分，女有归，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他真的很难过很难过，只是想想便觉得心中发涩。
被人从榜上取了下去都没有这么难过。
他踩在一具具尸体上，小心地避开周围在厮杀着的人，向着杨子焕那里一点一点靠近。
一杆长枪从身后刺在了他的身上，口中鲜血洒了一地。身体传来的疼痛感让他缩在地上，枪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去。
一名黑甲军一枪便将一个拿着刀却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刺倒在地。
看着在地上捂着伤口还未死的教书先生，那名黑甲军又补了一枪，便转过身去与他人厮杀。
有位叫做苟清风的教书先生捂着被刺穿的腹部，不让自己的肠肚流出来，一手伏地，脑袋仰着，爬着，向着之前的方向。
划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没有人知晓他爬到了哪里便死去了，周遭厮杀的人偶尔会踩过他的身体。
那个念着回家就可以吃到未婚妻的桂花糕的骆开，在与庞业对战时被一斧拍在背上，倒地之时便被周围的黑甲军用刀剑杀死了。
桂花糕的味道留在他的喉咙里，再没有让别人闻到。
雨后本就湿润的地面在鲜血的浸染下稍有滑腻，至此时刻，除了还在挣扎着从坑里爬出来的许小易以及心神失明的杨子焕，所有从洪水中逃得性命的那些人，全部葬身于此。
还有一只最初便被尸体压住没被人发现的丫头，它就像是感受不到身边的血腥与混乱一样，沉睡在几具尸体之下。
天在慢慢的放晴。
可天是应该下雨的，应该是倾盆大雨的。
洪水已是肆虐到了周边城池，汇聚在一处低谷。
千里难闻鸡鸣是怎样一种景象？
累累浮尸暴于原野又是怎样一副景象？
乌鸦成群啄食着被淹死的尸体的声音，鸦嘴与骨头碰撞的声音，将人肉吞咽入肚的声音。
那是修罗场的声音。
……
庞业将自己的战斧扛在肩上，与冉庄桥说道，“原来只觉得公孙将军的武功也太厉害，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仙人！”
冉庄桥看着在空中俯视着他们的公孙清羽，点了点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孙清羽看他们的眼神除了冷漠还有很奇怪，他不明白的东西。
现在他知道了，那是俯视蝼蚁的目光。
“咱们要向公孙将军，不，公孙仙人汇报战场情况吗？”庞业问道。
“不了吧，我们还是等仙人发话的好。”冉庄桥此刻却是再没了不世之功归于己身的狂喜，他看着杨子焕身上愈发浓厚的黑色气雾，眼皮狂跳。
黑甲军开始打扫战场。
“奇怪，这血迹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真的！血干了也也不是这番颜色呀！”
“有没有感觉，这些血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我也有这种感觉。”
“像是流向了那里！”
赫然便是杨子焕所在的地方。
不知什么原因，这处战场上的鲜血全都变得发黑，汇聚在一起，向着杨子焕所在流来，汇成了一个黑色血池，杨子焕身在其中，周身黑雾缭绕，眼中却是散发着血色的红光。
所有人都楞神看着眼前这妖异的一幕。
“到了献礼的时候了。久等，子焕。”公孙清羽挥袖间凭空出现了六枚白骨小旗，向着杨子焕围绕而去。
“应是感受到了，对吗？子焕。”
“那种至亲血脉冥冥之中的感应。”
“不要太感谢我，这旗子做的还是差了些许，头骨做成旗子很麻烦的。”公孙清羽似是抱歉道，可这声音传入地上之人的耳中却是让人心底发寒。
毛骨悚然。
杨子焕还是动不了，可血色的眸中落下滚滚热泪，流过嘴唇，从下巴掉落，打在黑色的血池里。
他张开了嘴，却只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留着的泪水便流入了嘴里。
那六道白骨小旗在杨子焕身边围成一圈，阵阵嗡鸣之声发出，像是在安抚一个伤心大哭的孩子。
“你眼前的是你的父亲，杨逸老将军。”
“他左边的便是你的娘亲，老夫人央求我，让我留下那个小丫头的命。”
“我觉得应该让小丫头多陪陪她，就没答应。”
“右边那个，就是了，你的小妹。”
“后面是你两个哥哥，他们临死前还杀了我好多部下呢，虽然，我也不在乎。”
“还有一个，你还记得吗？”
“你大哥那位红颜薄命的妻子。”
杨子焕周身的黑雾已是凝炼成了如若实物的锁链，在他全身缠绕，只能看见有着妖异红光的双眼。
黑色的血池快要消失殆尽。
公孙清羽脸上带着思索，用一种庆幸的语气说道，“你们家人太少了。我要练就此术需要至亲血脉七人之数。”
“原是想着等你有了子嗣，将他作为最后一旗。”
“可在搜魂之时得知你大哥有个染疾而死的妻子，腹中还有一个三月的胎儿。”
“还好还好，我找到了她的坟墓，挖出她的尸骨，将胎儿未曾凝聚的血脉转加在她的尸骨上，方才凑够，七日来复之数。”
“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对了，你应是还不知晓，在你房中的那卷水淹敌军的兵法，是我放的。”
“我看着你百般挣扎，最后满脸决然地带领军队开拔。”
“很是欣慰呢。”
公孙清羽笑了起来。
在地上仰视着他的剩余黑甲军噤若寒蝉，呼吸都轻了许多。
在黑色雾气形成的锁链中挣扎的杨子焕听到此话的时候，顿了一下。
没有人能看到此刻杨子焕什么表情。
骨旗的嗡鸣声传入其他人的耳中，一股悲戚突从心中而来。
庞业低下了头。
他想起在他刚入军站岗时偷懒睡着被一个老兵发现，老兵教训着他。杨逸将军路过看见了那一幕。只是笑了笑，便离去了。
他是有本事的，杀了那么敌人，凭什么过去那么久自己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大头兵？
一定是杨逸将军觉得自己不够认真，可只是那一次而已！自己再没有偷过懒！
他是有野心的，他一定要成为一个将军的。
谁也不能拦着他。
那一日，他跟随公孙清羽杀入了杨家将府，他看着杨逸，想质问那个大燕的国之主将，为什么，为什么不重用自己？
他能打能冲，不怕死，凭什么就不能升职？
他没有问出口。
其实他不知道，杨逸原本是要在那年派他直接去南方边境做守城大将的。
当他在搜查杨家将府是翻到了那册任命他为虎关守将的批文，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不怪自己，怎么能怪自己。
要怪就怪杨逸不早早告诉自己被任命为虎关守将的事。
冉庄桥此刻也是对那位被黑色锁链缠绕的杨家幼子愧疚万分，他是当年亲眼见过那场灭门的，可此时再听到公孙清羽的言语，又是另一番恶寒。
人真的很奇怪。
他们都知道自己错了。
会在夜里突然醒来，心感愧疚。
他们背叛的，是他们所敬仰崇拜的燕国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可一旦开始最初的背叛之后，他们便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他们所背叛的人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们还是打心底希望杨子焕死去。
仿佛杨子焕的死亡会给自己的罪孽画上尾笔，杨子焕死去才是去掉心病的真正药方。
一边在感受着公孙清羽的丧心病狂，在心底的角落嘘吁感叹，铿锵着那些不敢说出口的人性执言。
一边又在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那个令自己觉得害怕的声音。
让他去死了吧。
死了他就解脱了，就不用那么痛苦了。
就让那位仙人杀了他吧。
应该让他死掉。
不是为了去请功封赏。
对。
不是的。
就让他快快死去。
这些恶毒的想法不知为何不由他们左右，在脑海中不断喧嚣。
他们没有发现，此刻这处所在，已是黑气缭绕，而他们脚下，都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与他们相连。
名为恶的刻在兽性里的黑暗被怪异的黑线牵引着。
“为了此术避开天谴，一魂分练两载，遮掩业障，六魂十二载。今日便是整整十四载。”
“只等你归位了。”
公孙清羽双手捏起法决，口中吟唱起晦杂难辨的咒法。
“此处数万魂魄骨血，皆是为你陪葬而来。”
“会不会觉得，不甚荣幸。”
黑色的雾气霎时间滔天而起。
庞业他们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听见惨叫声不断响起。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黑雾中只能看到人形的轮廓，痛苦地扭曲且惨叫着。
最初是那些受伤流血的人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周身的血液如若被黑雾从伤口处撕扯了出来，痛苦的哀嚎只是短短几声，便一声倒地。
死状极其可怖。
紧接着便是数万人一齐在痛苦地嘶吼，那些没有受伤的，血液从口鼻耳眼中被黑雾强行撕扯而出。
庞业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之中想着的不再是强行加于自身对杨逸的怨恨，而是那一纸任命自己为虎关守将的批文。
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让自己见到呢？
为什么，要让他在成为一个将军的路上变得卑劣苟且呢？
他没有成为将军。
冉庄桥此刻只有无尽的悔意，后悔被功名遮蔽了心智，一心来到此处盗取那不世之功，他不想死，伸出手想抓住自己的血液，却再也没能伸回来。
七窍流血原来不是一个形容词。
上万人在不到一刻间哀嚎着死去，全都被抽干了鲜血，与黑雾凝合在了一起。
那些鲜红的血液在黑雾中渐渐变成了黑色。
粘稠的黑色血雾疯狂涌入杨子焕的身体。
六道骨旗散发着悲戚的哀鸣。
“以仇恨为引。”
“绝望作剂。”
“万千亡魂祭练。”
“至亲血骨化旗。”
“魑魅行三，魍魉当七。”
公孙清羽于虚空中缓缓下落，阴柔的脸上是看了一场好戏的表情。
他对在挥手间便可抹去的凡俗之人的生死不屑一顾，只是在欣赏自己一手造就的，在无尽深渊中饱受痛苦折磨的杨子焕。
自从他来到东土这处偏僻小国，听到的都是杨家的光辉，饶是路边稚童唱的童谣都是在歌颂他们一家。
他在看着那杨逸呕心沥血，为国为民，两个儿子也都是一番德行，又是家中和睦，又是万人敬仰。
他就不想走了。
这一家人，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毁了去。
“是不是很痛苦？”
“记住这种感受，来生，可千万别再是这一生的模样。”
公孙清羽摇了摇头，“差点忘了，你们都没有来生了。”
“此术会将你们的魂魄俱灭，化作我洞穿虚妄的瞳力。”
杨子焕发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他的身体在顷刻之间如同碎瓷片般掉落破碎，体内白骨竟变成了黑色，令人心感阴寒的纹路散发着光晕。
公孙清羽妖异的双眼在此刻绽放出夺目的血光，向着杨子焕的黑色骨架而去。
黑色骨架遇到血光的照耀迅速压缩，在大部分骨身消去之后，形成了一道纹路错杂相绕的黑色小旗。
“七日来复！”
“魑魅冠！”
“合！”
六道白骨小旗与黑色骨旗竟是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顶白色做底，黑色纹路的冠状之物，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气息。
公孙清羽伸出了手，那顶阴森至极的冠状之物飞到了他的手心中。
“当真不愧是上乘邪法，此等之妙。”公孙清羽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魑魅冠。
“我说。”
许小易努力挺着肩膀，头好重，快要抬不起来了。
“妙你妈的妙！”
公孙清羽转过身来，看到一个摇摇欲坠的少年，浑身在打着颤，向地上吐了一口血。发抖的手像是提不住剑，剑尖搭在地上。
虽然知道这少年虽只是一个练气境的修士，既然身携可纳活物的方寸物，向来是哪家入世修行的弟子，有些手段也不稀奇。
能抵御住魑魅阴气的侵袭，即便是挨了他那可以抹灭筑基境的一指也没有死。
身上有着长辈所予护身之物吗？
这个年龄的练气境，天资很是一般呢。
他很满意少年的颤抖，怕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他不喜欢少年的眼睛。
不是仇恨，没有惧怕。
有一种他很讨厌的东西。
许小易被那轻飘飘的一指几乎都要给按死，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他刚刚吐出的血里可能还有着内脏的碎块。
落到坑里的几人没有爬上去，浑身被抽干了血液而死。
死相很难看。
从坑里爬出来几乎用光了他的力气。
他听到了眼前这个人说的所有的话，大声的，自言自语的，他全都听到了。
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没有力气站着了。
是因为恐惧吗？
不是的。
不是的。
是因为恐惧至极的愤怒！
从未有一天，他像此刻一样愤怒！
少年的脸狰狞无比。
“孙子！”
“你他妈有病是吧！”
“不用说了。”
“我知道了。”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你比傻逼还傻逼。”
这是许小易能想到的最脏的脏话，天知道，他几乎没有骂过人。
第一次说出那两个字，再看着那人没有听懂，竟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说完话害怕一下子就被自己口里的傻逼再来一指给按死，少年连忙用没有拿剑的手，比出了中指。
公孙清羽眼中升起杀意，他看着一脸怒气的少年咳着血，已经快倒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傻逼是何意，但绝对是在骂着自己。
那竖起来的中指，让他极为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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