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今日死去的，是一个长大的小破孩，
大账之内，只有公孙清羽一人。
他双目紧闭，盘腿而坐，周身竟围着一圈人的头骨所做成的小旗，共六枚，空了一角。
“就差你的了，子焕。”
公孙清羽睁开双眼，低声自语。
六枚骨旗围绕着公孙清羽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与此同时，他的一双眸子也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老东西，可千万别死啊。你知道的，你要是死了，我无论如何都要屠杀殆尽你的徒子徒孙，凡是与你沾染半点关系我都不太可能会放过的。”
“等我练成了这魑魅瞳术，我倒要看看，四象林还能不能拦得住我。”
突然间六枚骨旗剧烈振动起来，阵阵鬼泣之声无比刺耳。
“嗯？”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来到此处？”
公孙清羽感受到了杨子焕的气息，他在杨子焕身上下了追魂之术，此刻能清楚的感觉到杨子焕就在自己周围。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们也不要着急，很快就是一家团聚了。想来，你们也一定想念他的紧。”公孙清羽将剧烈振动的骨旗在挥手间收入自己的方寸物之中。
盘坐之人如若鬼魅一般消失不见，帐中已空无一人。
……
许小易不敢动作，可怕的压迫感令得额头有汗珠滚落，他不敢把杨子焕他们放出来，身后这人说的话让他毛骨悚然，可他刚刚才探查了经年之中杨子焕他们的情况，空气已经很稀薄了，再不放出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缺氧而亡。
只在身后之人刚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便已俯下身子以滚的方式摆脱了摸着自己脑袋的手掌，许小易甚至都没有回头，便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心脏不要命般地狂跳。
他害怕自己跑不掉就死在这里了。
所以此刻他在不要命的逃跑。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打过身后那如若鬼魅一般出现的男子，只能寄希望于可以逃得掉了。
有粘稠的血液从头上留下来，顺着鼻尖划过嘴唇，他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头皮发麻。
疼的发麻。
也不知到底拔掉了他的多少头发。
公孙清羽看着自己手中一把带血的头发，再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也没有去追。些许疑惑之后，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应该是练气境的小修士，怎的如同凡人一般学狗打滚？”
“罢了，就再等等吧。”
杨子焕应是被那少年收入了可收纳活物的方寸物之中，或许，还有他的那些士兵？
公孙清羽任由那少年逃离而去。
由于追魂之术，他无需担心找不到。
此处的三万凡人是祭练的好材料呢，不能浪费了。
事情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么说杨子焕水淹敌军还保住了性命？
哪里的小修士怎的管起了这等闲事？既然有着可存活物的方寸物，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入世修行吗？
没有那一场自己所想的杨子焕在死前无力而恨得发狂的好戏了呢。
“不过……”
“子焕，想来在你怀着率领部下守护住了大燕百姓，而且自己可以活下去复仇有望的时候，我来见你，也不坏呢。”
“会更绝望的吧？”
公孙清羽将手中的头发扔在了地上，瞳孔也恢复了正常。
……
一个少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狂奔在小道上，最后在爬上一处山丘后停了下来，在他身后远远能看到一泻千里的洪水肆虐着此间天地。
许小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忙将杨子焕他们放了出来。
顿时周围站满了士兵，他们纷纷都在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杨子焕看到双手扶腿大口喘着气的许小易，绕开其他人便走近了去，才发现许小易脸上有着几行血迹还处于将要干涸却未干涸的状态，着急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许小易此刻眼里还有着呆滞，方才那人给他的恐惧还未消减，只是抬起头来，“我遇到一个人，估计是那种很厉害的仙人。”
“他好像在找你？”
“他让我把你放出来，我直接跑了，我感觉他很奇怪，不是，说不上来，就很可怕，所以我就跑了。”
“你不知道，那家伙说话太吓人了，说要抓碎我的脑袋。”
许小易摸了一下头发，感受到头皮甚至都被抓下来一小块之后，忍不住骂了句，“他奶奶的，以后长不上来了怎么办？”
“这孙子太狠了！”
杨子焕疑惑道，“找我？”
“他长什么样？”
许小易心疼着自己的头发，呲了呲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死人了，我都没敢回头看。”
杨子焕想不出来是谁，但心中强烈的不安令他蹙起了眉。
李佑言跑了过来，“小易子，你咋又流血了？仙人火气都这么旺盛吗？”
许小易哭笑不得，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心中后怕竟被这家伙给驱散了不少。
可心中的忧虑仍不减半分。
那人就这般由得自己逃走了吗？
如果是被追得拼了命，甚至被打个半残，许小易都不会这么担心，可如此简单地逃离让他心里太过没底。
许小易知道此处不够安全，可洪水来临，这么多人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只能被困在此处。
他脑子急速运转，想要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带着杨子焕他们逃离这里。
经年之中的空气被消耗完了，将杨子焕他们收入其中再带走的想法破灭，他尝试着向其中收入空气，还是没有作用。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着吗？
许小易不确定那人是否能找到这里，他只是确定留在这里不安全。那人若是要杀自己的话，很容易，可既然任凭自己逃了，不会再死追着不放吧？
许小易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丫头还是没有醒来，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熟睡，若不是还会打起轻微的鼾声，杨子焕怕是会担心地要命。
一众人在山上看着汹涌而来淹没山脚的洪水，水面上竟还漂浮着抱着树木残枝而尚幸存的赵国士兵，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够真的活下去。
在回过神后，士兵们都很是激动，他们守护住了自家的国门，还活了下来，这就如同梦一般不真实。他们纷纷看向许小易，冲上前来将许小易抱了起来，扔到空中，再接住，再扔到空中，每个人都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像一群野人一般鬼哭狼嚎了起来。
人在某些时候只有发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吼声，才能将心中溢出的开心释放出来。
还好他们只是上下挥动，不然怕是要误伤到其他人。
许小易经历着被人一次次抛起的，这种在三流电视剧里主角才会有的待遇，仔细听着身边这些汉子们的嚎叫声。
好像是之前安排他和老黄去次所的那个士兵，带着哭腔嚎叫着，“呜呜呜，我回去就能又能吃到我未婚妻的桂花酥了，呜呜呜，小兄弟，不，小仙人，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请你吃桂花酥，可好吃了……”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泣不成声，只余下了拼命压住的啜泣。
若不是许小易的耳力太好，怕真是听不懂他喜极而泣所言是什么意思。
可许小易不知道，真正让骆开泣不成声的，是那个与他一同前来的同乡好友，那个脸有些许黑的王井，死在了昨夜的战场上。
这样不好吗？
大家都回家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动不动就死人，不好吗？
许小易感受着这些人死里逃生的喜悦，他自己却开心不起来，之前那人的阴影仍笼罩着他，他不敢想的太坏，怕这些还没有开心够的人，再一次面临死亡。
可这不是他想的好一点就能决定的。
许小易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心起来，因为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坏事情，也不要妨碍此刻的，生如尽欢。
就是，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头发。
杨子焕在一旁笑着，看着众人将许小易抛在空中，身旁站着的蒋正仔细看着在小的杨子焕，出声道，“小焕，你真的很开心呢，以往笑起来，都是那种不想让我们担心的笑，怪让老夫心酸的。”
杨子焕回头，也仔细看着这些年一直待他如子的蒋正，“蒋叔。”
蒋正应了一声。
“您是很好的人呢。”杨子焕笑着说。
“嗯？”
杨子焕又看向身后一直都是一个表情的吴叙，想着这些舍去性命陪他来士兵们，缓缓道“都是很好的人呢。”
吴叙没有反应。
他早些年头颅受过伤，从那之后便成了面瘫。
蒋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在此刻不由笑了起来
山下大水肆虐，死伤无数。山上欣喜若狂，笑声朗朗。
……
“将军，杨子焕引怒江之水使敌军全军覆没，这是真的！洪水都淹没山脚了。”公孙清羽帐下左副尉庞业，粗犷的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说，杨子焕他们也葬身于这场洪水之中了？”右尉冉庄桥思索着，“如此之来，我们不仅可以吞下全歼敌军的不世之功，还可以告诉王上，我们替王上除去了杨子焕这块心病。”
他甚至都能想到此番班师回京，必是封候！
功成名就，封候拜将竟是这般突如其来。
可惜了那杨子焕，为他们做了嫁衣。
听完此言，那庞业笑得都合不拢嘴，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露在外面。
坐在将位之上的公孙清羽轻蔑地看着二人不知廉耻的丑态。
他对这种无趣的人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有那种受人爱戴忠义良善的人他才会感兴趣。
那种人有趣的很，会对别人照顾有加，百般与善。会把天下苍生放在自己的肩上，会整日忧心着如何行仙侠大道，会舍得性命只为了素不相识毫无干系之人。
他只要看见这种人，如若天雷业火驻入心中，非要做些什么不可。
想和他们说说话。
想看他们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想让他们下辈子再也不想做什么狗屁忠义良善之人，不做半件狗屁好事。
公孙清羽摩挲着指尖，“杨子焕还没有死。”
“什么？没有死？”
“这样一场洪水，他居然活了下来？”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站着的二人虽是一脸不可置信，但仍是不敢对公孙清羽的话抱有怀疑，也没敢问他们的这位将军是如何知晓的。只是震惊于杨子焕从洪水中活了下来。
杨子焕必须死，他若不死，便有人会知道这场战役不是他们所打，若是他们回去向燕王请功，日后再有流言传了出去，他们也会被冠以欺君之罪。
所以，杨子焕必须死！
“去召集将士，我带你们去领一份功劳。”公孙清羽摆了摆手。
“将军，可外面洪水还没消退，我们下不了山的。”冉庄桥虽是也迫不及待想要去杀了杨子焕，确保这份不世之功归于他们之手，但还是带着疑惑问出了声。
庞业也有疑惑，但居然忍住了没问，他自上次之后，便会在见到公孙清羽的时候在心底默念少说话，少说话。
“我自有法子。”
“你们去集结士兵即可。”公孙清羽看了一眼冉庄桥，淡淡地回道。
冉庄桥心头一颤，不敢多言，便与庞业出了大帐。
号角声响起，帐篷内的士兵快速出来，手持兵刃，结成方阵，三万人马，几乎是从山腰至山顶，黑甲罗立。
待到全部集结完毕，公孙清羽才出了帐篷。
“不远的话，巽风阵就可以了。”
“虽说是祭练也用不了三万人，可我这人，似是喜欢浪费呢。”
挥手间，九道青色大旗掠空而去，将所有士兵围在其中。
随着公孙清羽念起法决，如是狂风骤起，形成一处巨大的风流，草木竟被连根拔起，一时之间飞沙走石。
“频巽之吝，重巽以申，去！”
三万将士在惊呼声中被一股风流卷到空中，九道青色大旗顿时青光大震。
他们或许以为遇到了仙法。
庞业与冉庄桥虽然此时也很震惊，却被心中对功名的欲望所衍生的欣喜驱使着，即使在头脑昏涨的情况下，还在想着如何处置杨子焕，就地杀之还是带回京城交于燕王处置。
他们不知道，从此刻起，他们便是要魂飞魄散的未亡人了。
……
“舅，我想我娘了。”李佑言罕见的情绪不高。
“等洪水退了，就能回家了。”吕三幺坐在地上，脏兮兮又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手里的武器，“这次回去，家里老汉儿再叫我地痞无赖，我可就不认了。”
“我们可是和杨将军一起杀敌的人，舅，你就坐在外公的藤椅上，翘着腿，嗐，只要是把这遭事给他一说，我外公指定不仅不会把你从椅子上赶下来，铁定还要割两斤羊肉犒劳你呢！”李佑言不由得畅想回到家后的样子。
“坏了，这么大的水，不会把丰城都淹了吧？”吕三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表情，便挣扎着从地上上爬起来向杨子焕的方向跑去。
李佑言也追了上去，二人都是心急如焚。
“我已经安排人将周遭百姓转移了，放心。”杨子焕得知李佑言二人来意后连忙解释。
李佑言与吕三幺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们都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来找杨子焕，这么大的洪水，若是真淹了城，杨子焕又能有什么办法，可在一瞬间，他们只能想到杨子焕。
这是他们打小便崇拜到了骨子里的英雄。
他们又一次对自己心中的英雄，崇拜至极。
许小易好不容易才从被人一次次抛起又落下的境况中逃了出来，估计是底下的人累了。
“我们要将食物取出来，做顿饭吗？大家应该都饿了。”许小易道。
“我还想吃那个，那个火锅！”李佑言两眼放光，口中甚至滋生了口水。
天空中传来了声音。
如若恶鬼索命的声音。
“可以的话。”
“我想请你们直接去死。”
灰霭的天空中有着一道风流而来，吹得杨子焕他们都睁不开眼睛。
“好大的风！”
“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黑甲军！小心！”
“黑甲军！二头，小心……”
……
一时之间，混乱不已。
突然之间在这处山丘之上出现了许多身披黑甲手持兵刃的士兵，自从出现在此处后，便立即挥刀而袭。
无数人在混乱中开始了厮杀。
“斩杀叛军！”
“斩杀叛军！”
……
庞业一柄大斧挥舞之间，便是几人丧命。
冉庄桥一杆长矛，从一人喉咙拔出，眼中透露着嗜血的欲望。
只要将他们灭了口，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天大的功劳，便是他们的了。
有利刃高高挥起，有鲜血洒落一地。
杨子焕部下的士兵对眼前突如起来的厮杀本就难以应付，再之人数悬殊过大，身边黑甲成群，仅仅是一会，便有大半人死于黑甲之下。
他们踩着血未流尽的尸体，仍在造就着更多的尸体，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
甚至还有许多黑甲军都在山腰，正向山顶前来。
“子焕，我来见你了。”
“想来，你想见我也不比我想见你少半分呢。”
公孙清羽踏空而立，俯视着杨子焕，一身长衫随风舞动，眸子中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许小易心中发寒，从背后拔出了辛夷剑。
杨子焕在看到公孙清羽的一刹那便有气血涌上心头，双眼更是红了起来，他恨不得吃了眼前这个如同恶鬼般的人。
“公孙……清羽！”
杨子焕发出犹如厉鬼索命的呐喊。
手中长剑执在手中，便用尽力气向着空中的杨子焕扔了出去，六品武夫的手力，使得剑笔直向着公孙清羽的方向刺去。
剑真的刺中了公孙清羽！
公孙清羽面露痛苦，一手握住了刺在自己身上的剑。
杨子焕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到公孙清羽，所以没有任何喜悦。
“不信吗？”
“你看，剑都穿过我的身体了。”
“既然不觉得能伤到我，何必扔来这把破剑呢？”
公孙清羽似笑非笑。
他手握着的剑变成了粉末，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被剑刺中的痕迹，更别说是流一点血。
杨子焕嘴角都咬出了血迹，死死盯着公孙清羽。
李佑言火冒三丈，“娘希匹的，会飞了不起？你娘的，有种下来，爷爷我给你戳两窟窿你信不！”
竟敢这么欺负杨将军，仙人怎么了，仙人我也要先骂两句！
空中的公孙清羽将目光移在了李佑言的身上，他只是指向李佑言，方才还在指着天骂娘的李佑言的一条胳膊便被气刃斩断。
惨叫声响起。
李佑言另一条胳膊飞在了空中。
“你娘的……”
李佑言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好像死的好惨，他想再骂一句。
和他小时候想好的死法不一样。
不是在一个残阳如血的荒原上，没有围着他杀来的泱泱敌军。
他也没有手去拄着什么让自己不去倒下。
就只是这么一个狗屁仙人，就只是指向了自己，臂膀就像被剑斩断了，这么疼。
唯一和自己想的一样的，是自己在杨将军身边死去。
好像腿没了？
真没了。
娘，我要死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老是惹你生气。
我的弟弟们，照顾好咱们的娘，不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你们会知道吗？
我为大燕流过血，我为你们流过血。
我是死在杨将军身边的。
杨将军，这狗屁仙人，太厉害了。我一点都不厉害，我保护不了你。
李佑言四肢全被斩断，他倒在了地上，断落的四肢才从空中落在地上，还弹了起来。
李佑言看见了一个在流着鼻涕，抱着膝盖坐在说书先生的脚下，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书中的英雄，或者是为了保护书中的英雄而死的小破孩。
可他只是在死前对着娘亲抱着万分歉疚的，长大了的小破孩。
他双目紧闭，盘腿而坐，周身竟围着一圈人的头骨所做成的小旗，共六枚，空了一角。
“就差你的了，子焕。”
公孙清羽睁开双眼，低声自语。
六枚骨旗围绕着公孙清羽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与此同时，他的一双眸子也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老东西，可千万别死啊。你知道的，你要是死了，我无论如何都要屠杀殆尽你的徒子徒孙，凡是与你沾染半点关系我都不太可能会放过的。”
“等我练成了这魑魅瞳术，我倒要看看，四象林还能不能拦得住我。”
突然间六枚骨旗剧烈振动起来，阵阵鬼泣之声无比刺耳。
“嗯？”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来到此处？”
公孙清羽感受到了杨子焕的气息，他在杨子焕身上下了追魂之术，此刻能清楚的感觉到杨子焕就在自己周围。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们也不要着急，很快就是一家团聚了。想来，你们也一定想念他的紧。”公孙清羽将剧烈振动的骨旗在挥手间收入自己的方寸物之中。
盘坐之人如若鬼魅一般消失不见，帐中已空无一人。
……
许小易不敢动作，可怕的压迫感令得额头有汗珠滚落，他不敢把杨子焕他们放出来，身后这人说的话让他毛骨悚然，可他刚刚才探查了经年之中杨子焕他们的情况，空气已经很稀薄了，再不放出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缺氧而亡。
只在身后之人刚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便已俯下身子以滚的方式摆脱了摸着自己脑袋的手掌，许小易甚至都没有回头，便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心脏不要命般地狂跳。
他害怕自己跑不掉就死在这里了。
所以此刻他在不要命的逃跑。
他不认为自己能够打过身后那如若鬼魅一般出现的男子，只能寄希望于可以逃得掉了。
有粘稠的血液从头上留下来，顺着鼻尖划过嘴唇，他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头皮发麻。
疼的发麻。
也不知到底拔掉了他的多少头发。
公孙清羽看着自己手中一把带血的头发，再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也没有去追。些许疑惑之后，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应该是练气境的小修士，怎的如同凡人一般学狗打滚？”
“罢了，就再等等吧。”
杨子焕应是被那少年收入了可收纳活物的方寸物之中，或许，还有他的那些士兵？
公孙清羽任由那少年逃离而去。
由于追魂之术，他无需担心找不到。
此处的三万凡人是祭练的好材料呢，不能浪费了。
事情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么说杨子焕水淹敌军还保住了性命？
哪里的小修士怎的管起了这等闲事？既然有着可存活物的方寸物，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入世修行吗？
没有那一场自己所想的杨子焕在死前无力而恨得发狂的好戏了呢。
“不过……”
“子焕，想来在你怀着率领部下守护住了大燕百姓，而且自己可以活下去复仇有望的时候，我来见你，也不坏呢。”
“会更绝望的吧？”
公孙清羽将手中的头发扔在了地上，瞳孔也恢复了正常。
……
一个少年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狂奔在小道上，最后在爬上一处山丘后停了下来，在他身后远远能看到一泻千里的洪水肆虐着此间天地。
许小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忙将杨子焕他们放了出来。
顿时周围站满了士兵，他们纷纷都在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杨子焕看到双手扶腿大口喘着气的许小易，绕开其他人便走近了去，才发现许小易脸上有着几行血迹还处于将要干涸却未干涸的状态，着急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许小易此刻眼里还有着呆滞，方才那人给他的恐惧还未消减，只是抬起头来，“我遇到一个人，估计是那种很厉害的仙人。”
“他好像在找你？”
“他让我把你放出来，我直接跑了，我感觉他很奇怪，不是，说不上来，就很可怕，所以我就跑了。”
“你不知道，那家伙说话太吓人了，说要抓碎我的脑袋。”
许小易摸了一下头发，感受到头皮甚至都被抓下来一小块之后，忍不住骂了句，“他奶奶的，以后长不上来了怎么办？”
“这孙子太狠了！”
杨子焕疑惑道，“找我？”
“他长什么样？”
许小易心疼着自己的头发，呲了呲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死人了，我都没敢回头看。”
杨子焕想不出来是谁，但心中强烈的不安令他蹙起了眉。
李佑言跑了过来，“小易子，你咋又流血了？仙人火气都这么旺盛吗？”
许小易哭笑不得，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心中后怕竟被这家伙给驱散了不少。
可心中的忧虑仍不减半分。
那人就这般由得自己逃走了吗？
如果是被追得拼了命，甚至被打个半残，许小易都不会这么担心，可如此简单地逃离让他心里太过没底。
许小易知道此处不够安全，可洪水来临，这么多人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只能被困在此处。
他脑子急速运转，想要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带着杨子焕他们逃离这里。
经年之中的空气被消耗完了，将杨子焕他们收入其中再带走的想法破灭，他尝试着向其中收入空气，还是没有作用。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着吗？
许小易不确定那人是否能找到这里，他只是确定留在这里不安全。那人若是要杀自己的话，很容易，可既然任凭自己逃了，不会再死追着不放吧？
许小易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丫头还是没有醒来，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熟睡，若不是还会打起轻微的鼾声，杨子焕怕是会担心地要命。
一众人在山上看着汹涌而来淹没山脚的洪水，水面上竟还漂浮着抱着树木残枝而尚幸存的赵国士兵，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够真的活下去。
在回过神后，士兵们都很是激动，他们守护住了自家的国门，还活了下来，这就如同梦一般不真实。他们纷纷看向许小易，冲上前来将许小易抱了起来，扔到空中，再接住，再扔到空中，每个人都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像一群野人一般鬼哭狼嚎了起来。
人在某些时候只有发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吼声，才能将心中溢出的开心释放出来。
还好他们只是上下挥动，不然怕是要误伤到其他人。
许小易经历着被人一次次抛起的，这种在三流电视剧里主角才会有的待遇，仔细听着身边这些汉子们的嚎叫声。
好像是之前安排他和老黄去次所的那个士兵，带着哭腔嚎叫着，“呜呜呜，我回去就能又能吃到我未婚妻的桂花酥了，呜呜呜，小兄弟，不，小仙人，你能不能跟我回去，我请你吃桂花酥，可好吃了……”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泣不成声，只余下了拼命压住的啜泣。
若不是许小易的耳力太好，怕真是听不懂他喜极而泣所言是什么意思。
可许小易不知道，真正让骆开泣不成声的，是那个与他一同前来的同乡好友，那个脸有些许黑的王井，死在了昨夜的战场上。
这样不好吗？
大家都回家做自己的事，不要打打杀杀，不要动不动就死人，不好吗？
许小易感受着这些人死里逃生的喜悦，他自己却开心不起来，之前那人的阴影仍笼罩着他，他不敢想的太坏，怕这些还没有开心够的人，再一次面临死亡。
可这不是他想的好一点就能决定的。
许小易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心起来，因为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坏事情，也不要妨碍此刻的，生如尽欢。
就是，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头发。
杨子焕在一旁笑着，看着众人将许小易抛在空中，身旁站着的蒋正仔细看着在小的杨子焕，出声道，“小焕，你真的很开心呢，以往笑起来，都是那种不想让我们担心的笑，怪让老夫心酸的。”
杨子焕回头，也仔细看着这些年一直待他如子的蒋正，“蒋叔。”
蒋正应了一声。
“您是很好的人呢。”杨子焕笑着说。
“嗯？”
杨子焕又看向身后一直都是一个表情的吴叙，想着这些舍去性命陪他来士兵们，缓缓道“都是很好的人呢。”
吴叙没有反应。
他早些年头颅受过伤，从那之后便成了面瘫。
蒋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在此刻不由笑了起来
山下大水肆虐，死伤无数。山上欣喜若狂，笑声朗朗。
……
“将军，杨子焕引怒江之水使敌军全军覆没，这是真的！洪水都淹没山脚了。”公孙清羽帐下左副尉庞业，粗犷的脸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说，杨子焕他们也葬身于这场洪水之中了？”右尉冉庄桥思索着，“如此之来，我们不仅可以吞下全歼敌军的不世之功，还可以告诉王上，我们替王上除去了杨子焕这块心病。”
他甚至都能想到此番班师回京，必是封候！
功成名就，封候拜将竟是这般突如其来。
可惜了那杨子焕，为他们做了嫁衣。
听完此言，那庞业笑得都合不拢嘴，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露在外面。
坐在将位之上的公孙清羽轻蔑地看着二人不知廉耻的丑态。
他对这种无趣的人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有那种受人爱戴忠义良善的人他才会感兴趣。
那种人有趣的很，会对别人照顾有加，百般与善。会把天下苍生放在自己的肩上，会整日忧心着如何行仙侠大道，会舍得性命只为了素不相识毫无干系之人。
他只要看见这种人，如若天雷业火驻入心中，非要做些什么不可。
想和他们说说话。
想看他们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想让他们下辈子再也不想做什么狗屁忠义良善之人，不做半件狗屁好事。
公孙清羽摩挲着指尖，“杨子焕还没有死。”
“什么？没有死？”
“这样一场洪水，他居然活了下来？”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站着的二人虽是一脸不可置信，但仍是不敢对公孙清羽的话抱有怀疑，也没敢问他们的这位将军是如何知晓的。只是震惊于杨子焕从洪水中活了下来。
杨子焕必须死，他若不死，便有人会知道这场战役不是他们所打，若是他们回去向燕王请功，日后再有流言传了出去，他们也会被冠以欺君之罪。
所以，杨子焕必须死！
“去召集将士，我带你们去领一份功劳。”公孙清羽摆了摆手。
“将军，可外面洪水还没消退，我们下不了山的。”冉庄桥虽是也迫不及待想要去杀了杨子焕，确保这份不世之功归于他们之手，但还是带着疑惑问出了声。
庞业也有疑惑，但居然忍住了没问，他自上次之后，便会在见到公孙清羽的时候在心底默念少说话，少说话。
“我自有法子。”
“你们去集结士兵即可。”公孙清羽看了一眼冉庄桥，淡淡地回道。
冉庄桥心头一颤，不敢多言，便与庞业出了大帐。
号角声响起，帐篷内的士兵快速出来，手持兵刃，结成方阵，三万人马，几乎是从山腰至山顶，黑甲罗立。
待到全部集结完毕，公孙清羽才出了帐篷。
“不远的话，巽风阵就可以了。”
“虽说是祭练也用不了三万人，可我这人，似是喜欢浪费呢。”
挥手间，九道青色大旗掠空而去，将所有士兵围在其中。
随着公孙清羽念起法决，如是狂风骤起，形成一处巨大的风流，草木竟被连根拔起，一时之间飞沙走石。
“频巽之吝，重巽以申，去！”
三万将士在惊呼声中被一股风流卷到空中，九道青色大旗顿时青光大震。
他们或许以为遇到了仙法。
庞业与冉庄桥虽然此时也很震惊，却被心中对功名的欲望所衍生的欣喜驱使着，即使在头脑昏涨的情况下，还在想着如何处置杨子焕，就地杀之还是带回京城交于燕王处置。
他们不知道，从此刻起，他们便是要魂飞魄散的未亡人了。
……
“舅，我想我娘了。”李佑言罕见的情绪不高。
“等洪水退了，就能回家了。”吕三幺坐在地上，脏兮兮又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手里的武器，“这次回去，家里老汉儿再叫我地痞无赖，我可就不认了。”
“我们可是和杨将军一起杀敌的人，舅，你就坐在外公的藤椅上，翘着腿，嗐，只要是把这遭事给他一说，我外公指定不仅不会把你从椅子上赶下来，铁定还要割两斤羊肉犒劳你呢！”李佑言不由得畅想回到家后的样子。
“坏了，这么大的水，不会把丰城都淹了吧？”吕三幺脸上刚露出得意的表情，便挣扎着从地上上爬起来向杨子焕的方向跑去。
李佑言也追了上去，二人都是心急如焚。
“我已经安排人将周遭百姓转移了，放心。”杨子焕得知李佑言二人来意后连忙解释。
李佑言与吕三幺才将心放回肚子里。
他们都没有想过到底为什么来找杨子焕，这么大的洪水，若是真淹了城，杨子焕又能有什么办法，可在一瞬间，他们只能想到杨子焕。
这是他们打小便崇拜到了骨子里的英雄。
他们又一次对自己心中的英雄，崇拜至极。
许小易好不容易才从被人一次次抛起又落下的境况中逃了出来，估计是底下的人累了。
“我们要将食物取出来，做顿饭吗？大家应该都饿了。”许小易道。
“我还想吃那个，那个火锅！”李佑言两眼放光，口中甚至滋生了口水。
天空中传来了声音。
如若恶鬼索命的声音。
“可以的话。”
“我想请你们直接去死。”
灰霭的天空中有着一道风流而来，吹得杨子焕他们都睁不开眼睛。
“好大的风！”
“怎么回事？”
“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黑甲军！小心！”
“黑甲军！二头，小心……”
……
一时之间，混乱不已。
突然之间在这处山丘之上出现了许多身披黑甲手持兵刃的士兵，自从出现在此处后，便立即挥刀而袭。
无数人在混乱中开始了厮杀。
“斩杀叛军！”
“斩杀叛军！”
……
庞业一柄大斧挥舞之间，便是几人丧命。
冉庄桥一杆长矛，从一人喉咙拔出，眼中透露着嗜血的欲望。
只要将他们灭了口，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天大的功劳，便是他们的了。
有利刃高高挥起，有鲜血洒落一地。
杨子焕部下的士兵对眼前突如起来的厮杀本就难以应付，再之人数悬殊过大，身边黑甲成群，仅仅是一会，便有大半人死于黑甲之下。
他们踩着血未流尽的尸体，仍在造就着更多的尸体，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
甚至还有许多黑甲军都在山腰，正向山顶前来。
“子焕，我来见你了。”
“想来，你想见我也不比我想见你少半分呢。”
公孙清羽踏空而立，俯视着杨子焕，一身长衫随风舞动，眸子中闪烁着妖异的红光。
许小易心中发寒，从背后拔出了辛夷剑。
杨子焕在看到公孙清羽的一刹那便有气血涌上心头，双眼更是红了起来，他恨不得吃了眼前这个如同恶鬼般的人。
“公孙……清羽！”
杨子焕发出犹如厉鬼索命的呐喊。
手中长剑执在手中，便用尽力气向着空中的杨子焕扔了出去，六品武夫的手力，使得剑笔直向着公孙清羽的方向刺去。
剑真的刺中了公孙清羽！
公孙清羽面露痛苦，一手握住了刺在自己身上的剑。
杨子焕知道自己不可能伤到公孙清羽，所以没有任何喜悦。
“不信吗？”
“你看，剑都穿过我的身体了。”
“既然不觉得能伤到我，何必扔来这把破剑呢？”
公孙清羽似笑非笑。
他手握着的剑变成了粉末，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被剑刺中的痕迹，更别说是流一点血。
杨子焕嘴角都咬出了血迹，死死盯着公孙清羽。
李佑言火冒三丈，“娘希匹的，会飞了不起？你娘的，有种下来，爷爷我给你戳两窟窿你信不！”
竟敢这么欺负杨将军，仙人怎么了，仙人我也要先骂两句！
空中的公孙清羽将目光移在了李佑言的身上，他只是指向李佑言，方才还在指着天骂娘的李佑言的一条胳膊便被气刃斩断。
惨叫声响起。
李佑言另一条胳膊飞在了空中。
“你娘的……”
李佑言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好像死的好惨，他想再骂一句。
和他小时候想好的死法不一样。
不是在一个残阳如血的荒原上，没有围着他杀来的泱泱敌军。
他也没有手去拄着什么让自己不去倒下。
就只是这么一个狗屁仙人，就只是指向了自己，臂膀就像被剑斩断了，这么疼。
唯一和自己想的一样的，是自己在杨将军身边死去。
好像腿没了？
真没了。
娘，我要死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老是惹你生气。
我的弟弟们，照顾好咱们的娘，不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你们会知道吗？
我为大燕流过血，我为你们流过血。
我是死在杨将军身边的。
杨将军，这狗屁仙人，太厉害了。我一点都不厉害，我保护不了你。
李佑言四肢全被斩断，他倒在了地上，断落的四肢才从空中落在地上，还弹了起来。
李佑言看见了一个在流着鼻涕，抱着膝盖坐在说书先生的脚下，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书中的英雄，或者是为了保护书中的英雄而死的小破孩。
可他只是在死前对着娘亲抱着万分歉疚的，长大了的小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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