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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闲时叙话

    李相卿手里拿着从宣郡万全县北口城送来的信只觉着一阵头疼。

    大公子亲率商队到幽州北平城,他李相卿把一切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以最高规格款待了大公子、给大公子引荐这些大大小小的地头蛇、在商队出城之前就帮着打点好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无常鬼阎王爷……这么一比较,给商队添置补给、以防万一李相卿把自己最为心腹倚重的老伙计都派去跟着大公子跑到渝国草原上喝风吃雪去了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都这么周全了,他李相卿和大公子把之前永和九年断掉的善缘又给接上了,他日大公子接管了袁家的生意甚至是当上了家主总得念着今日的情分吧,他李相卿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回想一下李相卿亲自送袁翰出城,这位东家的大公子还勉励他说“李叔啊,幽州这边的事情还得再多麻烦您几年,等我这一趟北上渝国把那些老头子交代事情落实了这边的担子也就轻了……您是我们袁家不可多得的干成,用不了几年咱们金陵再见……”

    有了大公子这句话,李相卿肚子里吊着的那口气就吐出来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幽州袁记的生意也都按部就班照常进行,他剩下要操心的也就只是筹备好礼物等着年底再去各家走动这种事情……这十多天每天早饭都多吃了好几个焦圈肉馒头呢。

    现在这封信又算是怎么回事?小姐跟着商队从金陵城跑出来了?几天前大少爷袁翰带着队伍走海路海路至大沽口换成小船逆河而上汇入运河到通县时可是他亲自到码头上去接的。船上从大少爷到伙计他可是一个一个都见过的,在北平城接待他们那几天也没见着什么小姐不小姐的。现在平白无故说是小姐跟在北上的商队里还走丢了!这算是什么?祸从天上来?

    李相卿看着下面站着的伙计,抽出一张纸写了个条子递给他:“大公子之意我已知晓,只是宣郡那边还得麻烦兄弟们再多费心力……这一路七百多里趟只跑了四天也着实难为你了,兄弟且稍作休息,若有所需吩咐他们即可,只是还得劳烦兄弟下午拿着我的回信再回宣郡……”

    看着伙计离开,李相卿赶忙走到小库房去拣选了一件礼物装好坐上马车出门去了。

    马车在北平城中闹市里一座恢宏大气的五层高楼停下,楼上牌匾上“英雄楼”三个金色大字,铁画银钩、气势雄健、杀气凛然。

    李相卿提着礼物走下马车,抬头望了眼眼前的高楼。每次路过这里看到这座楼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做出这个动作。前人作诗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李相卿一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长安、洛阳、姑苏、金陵、余杭……比这高的高楼虽说不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别的不说,洛阳城陛下的御极阁和钦天监的观星楼都比这英雄楼高得多了。但是这英雄楼在北平城中的一众低矮房子里鹤立鸡群,这楼倒也真有那么几分“危楼”的意思了。

    李相卿提着礼盒走入英雄楼一楼,门口的守卫目不斜视毫不阻拦。从一间又一间挂着诸如“扬威镖局”“平安镖局”“鱼龙帮”……这类牌子的小屋门前走过,直接走向一楼大堂最深处一间没有挂牌但敞开大门的屋子,屋子里一位身形健壮的汉子正在泡茶,那动作活像是张飞绣花。

    李相卿走入房门,递上名刺,提着礼盒拱手道:“烦请先生通报齐楼主,在下城东袁家绸缎庄管事李相卿有事求见。”

    那人微微欠身还礼,接过名刺,伸手示意让李相卿坐下少待,转身走上了隐蔽在大楼一侧的楼梯。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健壮男人下楼,做出“请”的手势,声音低沉雄浑:“李管事请跟我来,楼主有请。”

    李相卿进过英雄楼,但是他连二层楼都没上去过,更别说是顶层了。他心里头带着一点好奇跟着那人踏上那处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的狭窄楼梯。楼梯里很暗,只是依靠着每个转角处嵌在楼梯内侧墙壁内的火烛照亮很小的一片空间;楼梯也很长绕着已经走了七八个圈还没走到地方。往前看看,看不到尽头;往后瞧瞧,像是个深渊瞧不见来处。仿佛那汉子带他走上的是一条没头没尾却又不得不走的不归路,短暂的光亮只是一刹的风景、一时的慰籍,深沉的黑暗才是不变的永恒。

    这一路上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和一个人的脚步声,李相卿看着前面带路的男人心中诧异。他本人是不懂武学,但想来功夫练到这个程度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吧。这样的人都只能在英雄楼的最底层,这英雄楼“幽州一百零八家镖局头把交椅”、“幽辽江湖里最大的那条鱼”的名头想来也是名不虚传的。

    不知道绕了多久,那领路的健硕男人停下脚步,在内侧墙壁上敲敲,打开了一处暗门。

    “李管事请。”健硕男人站在门口请李相卿入门。

    “有劳。”李相卿拱拱手一撩衣摆探身过门而入,一下子就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和狭小逼仄阴暗沉寂的的楼梯不同,这里宽敞亮堂得过分,整个这一层就是一个房间,层层轻纱帷幔把这么大个区域分割成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区域;正午的阳光透过大块东海水晶和南洋舶来的彩色琉璃精心雕磨成的窗户落在屋内考究的金银玉器上,相互折射反射把这间屋子变成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幻天堂。穿着青织金妆花苍鹰长衫的男人就坐在这梦幻天堂正中间用餐,那餐具都是玉鼎金盘银碗象牙箸。

    男人见李相卿走入大门站起身来,虎背猿臂蜂腰螳螂腿,正是市井传说中习武炼劲的绝好材料。只是这人背着阳光站立,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男人向着李相卿的方向略微拱手,朗声笑道:“稀客呀稀客,李兄可是少来我这英雄楼,今日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给我齐某人个面子,今晚咱们就在此地设宴,让我务必尽尽地主之谊。”

    齐圣说着大手一挥,一个貌美侍女搬来一把松木雕琢的椅子:“李兄请坐,上茶。”

    “齐先生客气了,李某人不过只是个绸缎庄管事的,替别人家做事拿别人给的工钱,似我这般寄人篱下最不入流的商贾离着‘英雄’两个字还有十万八千里远,能在外面瞻仰一二李某人就已经不胜荣幸了。”李相卿拱手还礼落座,道,“若非是今日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来麻烦齐楼主,在下是万万不敢登楼叨扰这英雄楼上的诸位英雄的。”

    等齐圣坐下,李相卿才看清了这位英雄楼楼主的长相——一张“国”字脸,额阔顶平,天仓饱满;一对浓眉,显露豪爽英雄气;双目微眯,神莹内敛,神情温和平易近人;鼻梁挺直山根高,唇方口正地阁轻;髭须微垂,潇洒得意。

    “老早就听说齐楼主是幽辽地面上的擎天一柱,是咱们大景数得着的顶尖高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李相卿说着奉上礼盒交给一旁俏丽的侍女,“冒昧来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齐楼主笑纳。”

    “嗨,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抬举,当年不与我齐圣这么一个初出茅庐不懂规矩的牛犊子计较,真要是论手段我齐圣齐贤良有算得上什么?别的不说南边冀州浮阳郡可还有一杆榜上有名的‘神枪’呢,那老爷子才是咱们整个河北武林的泰山北斗。”齐圣说着呵呵一笑,“咱这楼说是英雄楼,好事的朋友还请来了颜鲁公的字。也幸得这些年行走江湖还有些面子,各路英雄也都没来拆我的台。不过咱也有自知之明,咱这楼不过就是给幽州各大镖局还有您这样的大商户牵线搭桥的地儿。说穿了,要是没您们这些大商户、大行商支持,我和我手下的这帮弟兄们就都得喝西北风去咯……”

    “您言重了,言重了……都是您和这楼里的朋友们手段高明、诚信可靠,这么些年大家做生意都丁是丁卯是卯,镖局帮派不敢随意提价,商户们也不敢偷奸耍滑,就连跟渝人偶有摩擦也基本上都是指着您齐楼主和您手下的这帮子兄弟撑腰……所以要我说呀,我们这些个做买卖的可都是指望着您呐!”李相卿说着自己盘算了一下,道,“这样吧,从明年起,我们袁家绸缎庄幽州分店就与英雄楼合作。每年春夏之交我们手里都有两千匹上等丝绸、四千匹中等丝绸要北上运往渝国,这笔生意我们就交给您来经手,一个来回我们出一万两白银,您意下如何?”

    “三万两……”齐圣竖起三根手指,悠悠地道。

    “齐楼主您这就不地道了,一匹上等丝绸在大渝漠南州归化城也就能卖到十两银子,中等丝绸八两,您这一下子就吃下去一半还多,我们还得缴税……我们这就亏大了呀。您也知道我也就是人家雇来的,我跟您透个底,我最多就能出到一万五千两。”

    “李管事也清楚这年景不太好,我这些兄弟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这样吧,我让一步,两万两。”齐圣脸上还是爽朗的笑,“李兄有难处我理解,但也莫要太让我为难不是?你我生意成了,互惠互利,况且也能苏李兄于困厄之间不是?每年不过几千辆银子而已,相较袁记在整个幽州的利润不过九牛之一毛……”

    李相卿闻言低着头一言不发。这齐圣怕是得了什么消息这会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也是,那伙计奔波了四日进城后没多久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凭着这齐圣在幽州明面暗地里的关系得着点消息不难。李相卿也做好了被宰的准备,只是这厮胃口太大,李相卿也不敢擅自做主让出这么一大块儿肥肉。

    “这样吧,咱们双方都咬咬牙,一万八千两,就当交个朋友了。”齐圣自己又斟满了一杯酒微微举起,隐隐举过头顶,“李兄莫看我这英雄楼五层楼在北平城里俯瞰全城,可也有苍天白云老鹰大雁低头瞧我这五层楼的也不少……”

    “成,明儿个我就拿契书来。”李相卿咬咬牙应下了。

    齐圣端起酒杯大笑:“那就提前庆祝咱们合作顺利了,饮圣!”

    李相卿端起茶杯饮尽茶水,脸上笑容勉强。

    齐圣喝完酒放下杯子,给自己再次斟满,“这生意谈成了,于你于我都是好事,李兄何故还是这一脸的苦相,莫不是还在心疼那几千两银子不成?”

    那是几千两银子不是几千枚铜板,谁不心疼?国朝岁入田赋不过三千万两,八千两白银足抵得上某些景国下县一年的田赋!若是真叫上面某些人知道他李相卿每年把八千两银子白送进英雄楼的大门,他李相卿这辈子都别想再去什么金陵洛阳了。

    李相卿左手攥紧右臂袖口,那里袁翰写给他的信还在,变叹了口气说:“实不相瞒,我这是遇见难事了……”

    “难事?何事?我齐圣若能搭的上手定然竭尽全力。”

    “我们袁家商队前两天在北口城走丢了两个人……”

    “小事,回头你把那丢失两人的长相特征跟我的人说说,然后把心放到肚子里就行。”

    “如此,我这以茶代酒就多谢了。”李相卿说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想谢我以茶代酒可不行,必须得是酒!我年轻时行走江湖路过益州得一友人送了我一坛子剑南烧春,这么多年我是一直都没舍得喝……当然,主要是够得上这好酒的人不多。想来今日遇见李兄也是天意,合该把那坛子酒给喝了……”

    “好说好说,今夜定当是不醉不归……”李相卿笑呵呵拱拱手,又开始苦笑,“只是托付给齐兄的事还请齐兄找些信得过的人就好,我家走丢的那两人……有些麻烦……”

    “怎么说?”齐圣略微正色道

    “家丑不可外扬,主家的事按说轮不上我来多嘴,但既求到了齐兄这我也不好隐瞒。只是还需麻烦齐兄保密……”

    齐圣一听挥了挥手,侍女们向主家和客人做了个万福,便列队从暗门处下楼了。

    待的顶层房中只剩下二人,听着屋外风铃声响在满室的光怪陆离中小声密语。

    而暗门微微一动,严丝合缝地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