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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受训

    吕子其从电视台后门出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拐上主街。

    他在书报亭前停下,翻看经过风吹日晒的过期杂志,寻求灵感。

    吕子其掏出钱,扔在杂志侧面的盒子里。把书卷起,夹在腋下。

    他深爱自己钟情的艺术,最终不过是爱自己。越爱自己,他越痛恨自己。他不甘渺小,希望进行一场厮杀,哪怕碰破头,血流如注,也要以王刚隐退。

    他的斗争有时是一种幻觉、一种妄想,他所谓的斗争是无形的、技艺上的,而不是真的动粗。

    为了理想,他探索速成的捷径,他其实并不痴迷,只是常年没事可干,这件事情又不费力气,瞎混吧,说不定哪天混出名堂。

    电视台公寓没有多余房间,三个娱乐节目同时启动,明星秀、乐活老人、夫妻同心,老中青三代都照顾到了。

    公寓楼成了杂耍车间,乐活老人不分昼夜认真排练,时常忘记关水笼头,差点把下面的早间新闻演播大厅给淹了。

    参加夫妻同心赛的几对夫妻,出门太久,家回不去,碟碟不休,指责对方为了几个奖金,抛家舍业,表现的一点也不同心。

    明星秀们良莠不齐,接纳了长相像明星的、仿声像明星的、动作像明星的。吕子其一枝独秀,长相声音动作都像。

    声音像张学友的东北郭老三,来时只会唱张学友的《花心》,电视台逼他日夜赶工,又学了几首,初选二选比赛决赛,场场备新歌。电视台有规定,培养值得培养的人,其他人都是陪跑。

    张学友的声音,有明显的港味儿,大字不识几个的郭老三,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反复听反复练,结果还是摆脱不了农村的土腔调。

    他说:我在城市多走串走串,终有一天,能脱离土腔说成普通话,用普通转港腔就简单了。

    导演说:如果你相信我,为我演好这几场,有了这几场的经验,你就能够突破自我。

    他想了很久,怕他的土腔影响成绩,又开始偷偷学习普通话。

    他像一只不眠的栗鼠,因为怕失去,整天睁大眼睛看着栗子,看它成长,开花、结果,直到被绿色包裹,绿色变栗色,柔软变坚硬,栗子成熟了,栗鼠劳累而死。

    栗鼠爱栗子,由生到死,最终死在栗树下。

    郭老三曾经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孝敬老人娇惯孩子,和妻子经营十几亩土地。每年下来,手里钱没多少,吃得管够。

    年节的时候,杀一只羊或鸡,备下些油炸果子,瓜子豆豆,家里老小做件衣裳,笑耍着就把年过了。然后积攒力气,来年再受。

    有一年,村里来了一个人,说来农村录景,电影用。村里人都去围看,看着看着双方唠起了唱歌。

    村里人说他们这儿可有个能人,张学友唱甚他唱甚。来人饶有兴致,把郭老三喊来。

    郭老三是个红火人,再加上过年,他就放开嗓子唱。

    没想到,来人激动了,说郭老三的声音与港星张学友极像,并建议他走出农村,谋求更大的发展。

    临走时,那人给郭老三留下电话号码,嘱咐他一定出去看看。

    郭老三一个农民的意志,突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纠结,这纠结像一把双刃剑,向一方,另一方就会有危险。

    走出去,这家里没了他,成员会把日子过糟。不出去,他的心无法平静,他想攀越一下高山峻岭。

    春天,他把家里该种的都种上,决定出门去看看。那几个电话号码,他一直贴身装着,几个月过去,褶皱得无法看清上面的数字。

    全家人不同意他走,父母插门不见他,老婆赌气回了娘家,两个孩子拉衣拽袖,不肯放手,哭得满脸鼻涕。他惶惶地,顶着巨大压力走出了村子。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郭老三眼乱心也乱。

    他打了那几个电话,待他们弄懂郭老三的意思后,一个回复:我们的明星秀节目今年刚结束,要不你报名参加明年的吧!

    另一个说:我们对明星秀的定位和其他台不一样,必须长得像,你只是声似,好像不行!

    第三个说:我们培训已经结束,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再培训,下次吧!

    他显然被这样的解释打击得体无完肤,但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拔了取景那人的号码。

    那人用异常激动的口吻告诉郭老三,他们台正在大批量招募模仿明星,声似形似脸似都可以。他把地址告诉郭老三,让郭老三过去。

    郭老三舍不得花钱,听说不远,就坐公交车去。坐到终点才明白,去电视台的路在15公里处倒车。

    郭老三又坐车往回走,在15公里处下了车,上了另外一辆车。

    车走了4站路,郭老三从售票员口中得知,他又坐错了,他应该在15公里处到对面去坐车。

    如此颠三倒四,上上下下,郭老三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找到电视台的大门。

    在那位伯乐的引领下,郭老三顺利地参加了集训,虽然仅得了个鼓励奖,初次上镜,已属难得。

    两年时间,哪个城市有明星秀,郭老三就在哪里出现。从最初的鼓励奖,到同名三等奖,再到第三名,郭老三一路走得非常辛苦。

    收获也是有的,积累了一些舞台表演经验,认识了不少演艺界名人,关键时刻能求着办点事。

    郭老三彻底沉迷于舞台,变得不务正业,不爱回家。

    老家的地荒了,草比苗高,只投入无产出。老婆缺少关爱,跟上在丧事上唱歌的光棍汉跑了。两个十几岁娃娃,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念不起书,一个出去打工,一个在家劳动。

    郭老三成年四处乱窜,把心跑野了。找寻一切表演的机会,挣两个小钱,自己混个肠肥肚圆。

    吕子其和郭老三分在同一宿舍。每人床边一个小书桌,堆积着台里发的生活用品:脸盆、香皂毛巾、参赛手册、常用药、集体合影。郭老三桌上放着半拉猪蹄子。

    卫生间用木板墙隔开,旧式蹲坑马桶,没有活水,规定只能上小,不能上大。白天好说,他们可以上演播室的厕所,晚上急了,只能跑出外面。

    吕子其想,这次成功了,以后直接去待遇优厚的BJ。

    郭老三和吕子其在环境恶劣的宿舍共处一室,谈不上和谐,却相处自然。

    陌生男人相处,加上将来会成为对手,他们的一言一行在彼此面前绝对有所收敛。

    彩排了好几次,他俩还没碰过面。这是导演刻意安排的,声仿王刚的吕子其和声仿张学友的郭老三,两人技艺相当,最终的冠亚军会在他们中间产生。

    他们若过早碰面,一个把一个PK掉就麻烦了。也许在很久以后,他们会明白这些,但此时他们是懵懂的,任由导演把他们呼来摆去,他们不敢言语。

    吕子其在郭老三面前很骄傲。他有一个完整的家,他没拖累老人,存的有,放的有,老婆不支持他,但也不敢反对他,他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他郭老三有甚?

    他也没把其他对手放在眼里,他们为了这份喜好丢这缺那,困难重重,经济拮据,把导演和工作人员奉若神灵,指东向东,指西向西,循规蹈矩,就像受人摆布的棋子。

    他从费脑筋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他怕跟蠢人在一起,他这个聪明人也变成蠢人。

    他自视清高,摸清了他们的实力之后,他觉得冠军非他莫属。

    从导演及工作人员的表情中,吕子其更加明白,出名的机会来了。他没想过用感情联结同盟,他忽视了胜出的规则。他这样的人,确实懒到家了。

    一推门,郭老三不在。他实在不明白,翻来倒去那点东西,有什么可捉摸的。

    导演让郭老三反复观看张学友的MV,他就听话地反复观看。

    吕子其把买来的杂志翻开,惬意地躺在床上。他一般不看书,如果看就先看前页和尾页,最后翻看中间部分。

    看着看着,懒汉吕子其头一歪,书一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吕子其接到一纸通知:纪律性差,将在第一轮进入淘汰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