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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离别

    吉生失眠第十一天。

    晚上,他不敢早睡,熬不住才爬上床。

    直到上下眼皮打架,意识虚无恍惚,这种状态应该可以睡个好觉。可上床十几分钟后,睡意却消失,清醒随之而来,他又精神成一只夜猫子。

    他命令自己睡觉,做深呼吸,吐纳,打坐。或是先让大脑平静,再清理心中的杂念。

    这个方法不行,换成数数,数羊数鹅数鸡,但越数越清醒,越数越数不清楚,最后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几万几千几百之后是几?

    夜里睡不着,第二天没精神,他头昏,头痛,关节痛,视线模糊,眼球像罩着一层网。

    他不思饮食,长吁短叹,顾虑重重,愁眉苦脸。

    张满冠四处寻找他的幻觉一直存在。

    幻觉中,张满冠已非人类,变得神乎其神,有着天兵天将一般的本领,会飞,且伸手老长。头上有角,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他在九天之外,飘飘荡荡,专挑黑夜出来抓吉生,说要看看吉生有几根肚肠。

    白天,吉生转遍张满冠黑夜到过的每一个角落,但是那些地方极其正常,并没有张满冠造访过的痕迹?

    哦,究竟要怎样?恐惧心理一天天加重,他似乎已经猜中结局,他的命是张满冠的,他随时可以拿走,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还有老母要奉养,这是肯定的,妈不能指望张在一辈子。

    张在逐年变老,总有干不动的时候,那个家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母亲的下半生,将由自己接力,为她老人家养老送终。有这份责任的牵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待在张满冠手上。

    既然张满冠的神体已经找来,他也不能长呆,离开工地的时候到了。

    进入腊月,他开始做离开的准备。什么也没有,铺盖卷是工头集体买的,棉芯是黑色的,工友说那是黑心棉。工人的命不值钱,黑心工头给他们盖黑心棉,也是好的。有的工地不发棉被,自己掏钱买黑心棉,那样岂不更惨。

    工资按月发,从不拖欠,这个月刚刚过半,总公司的会计就来把本月的工资发了。

    现在,他手里有小一万块钱,这在农村可是笔大数目,母亲一辈子也没见过。倘若她老人家知道儿子会赚钱,还存下一笔钱,心里该有多么美气。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突然明亮一下,人的价值多么卑微,一笔小收入竟成炫耀的资本。

    假如此时有人站出来,指导他的心一直明亮下去,那么他的人生将是另外一种风景,然而这种心绪变化,是少有人走的路。

    人们天真的认为,每个人都是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只不过有的人缺陷比较大,那是因为上帝特别钟爱他的芬芳。

    西门老汉似乎踅摸出点什么味道,背抄着手,远远地张望吉生的住处。

    他假装出门倒水,与老汉打个照面,招呼他进来坐坐。

    老汉推辞,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不一会儿又来,反反复复。

    他突然心虚得要命,好像当了家贼一样。他从博物馆工地过来时,置办了一个拉杆皮箱。现在他把它打开,将几件夜市摊衣服装进去,瘪瘪的,他没什么行李。

    洗漱用的牙具是劣质品,他不准备带走。一只精巧的小圆镜子,是拉弟姐送给他的,他一直很爱惜,这一走恐怕难见面,权当纪念吧!他怕压坏镜面,放在不受压的皮包外侧。

    想起拉弟姐,他鼻头一酸。拉弟姐当他是弟弟,吃喝上一直招呼他,他居然怀疑她与许总有染,对她产生不好的看法。

    其实,就算真有那么回事,拉弟姐还是拉弟姐,他不应该从心里嫌弃她。

    他的生活很简单,交集的人不多,拉弟姐给予他的关心,足以让他感怀一辈子。他多想离开前见拉弟姐一面。

    吉生。有人叫。

    真的是拉弟姐!他将皮包藏好,出门迎接渴望见到的人。

    拉弟姐,你咋来了?

    我没事,过来看看你。拉弟清瘦不少,脸上有淡淡的愁云。

    进屋,落座,寒暄。两人竟相对无言。

    还没到月底,工资倒发了。他没话找话。

    我已经去公司领了。……吉生,许总的公司出事了,这个工程以后是别人的了。拉弟说。

    什么?是不是因为那些照片?他脱口而出。

    照片?什么照片?

    他不语。

    拉弟焦急地祈求他:你快说呀!

    他从床底下摸出两张纸,递到拉弟姐手上。

    不知是什么人干的,撒的到处都是,我烧了,就留下这两张。

    拉弟脸色惨白。她去公司领工资,财务部通知她,结束与她的雇用关系。她追问,没人给她解释。

    不过他们内部人聊天,她听了个大概,说公司出事了,正在接受调查,许总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半拉子工程属于别人,工程上的人暂时保留。

    吉生,你给谁打工也是打,干着吧!拉弟叹息,接着说:这是谁干的?我无所谓,许总还未婚呢。

    他欲言又止。那晚的事不说也罢,拉弟姐已经很憔悴了。

    拉弟姐,我想离开这里。

    你……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大家的缘分到了。拉弟难过至极,黯然落泪。

    拉弟姐,我家的地址你知道,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言语一声。还有……还有你不要那么辛苦,毕竟你是女人。

    嗯……拉弟说:睡不着觉也是毛病,你去医院查查。

    我去!

    人的缘分很奇妙,生命的交集有时太匆匆,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遇见,还未熟识到掏心窝子,友谊就已经结束。

    生命如斯,生活如此。不过还是感谢生命中的过客,每分每妙秒擦肩而过的人,让生活处处充满新奇与挑战,相逢或离别。

    那时候,吉生落魄的像个乞丐,许维华光鲜的像个荣誉士兵,短短几天功夫,不为人知的烦恼、过节、痛楚、疲惫全部到来。

    没有道别。

    拉弟默默离开,吉生故作洒脱没有相送。一场美好的相遇画上句点。

    在小区门口,有人叫拉弟的名字,是李紫!她想离开前见拉弟最后一面。

    又是离别!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位发小紧紧拥抱,互相拭去泪水,说宽慰的话。

    青袍尼姑敛眉站立,手拿佛珠,粒粒翻数,口中念念有词。

    面对芸芸众生,红男绿女,矫揉造作,她已完全看淡,无所谓感动与激愤,唯一心向善,发愿度化有缘人。

    此刻现在,有缘人李紫正在进行最后的道别仪式,看似尘缘未了,实则心死如灯灭。

    她说:心苦,骨劳,体痛……我都经历了,也都看开了,决心遁入佛门,不再念人世间半点情意。我走了,你关照好自己。

    人各有志,别离只是形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轨迹。

    拉弟没有挽留,她知道对于李紫来说,这条路是光明大道。且由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