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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重生日

    腊月二十七,棋生把张在接回家。

    张在天天输液打针,四肢仍然麻木僵硬,不听大脑的招唤。

    医生说,可以用中药慢慢调理,坚持锻炼,或许有一天能站起来走路。

    “也许”二字,令张在失去了信心,他走南闯北一生,临老了,瘫在炕上,看老婆贵贵的脸色,心里怎么也转不过劲儿来。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贵贵对他是在乎的,跑前扑后,忙里忙外,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

    后来,她的表情越来越轻快,倒尿盆时居然还能哼出小曲来。

    张在知道,年轻时冷落的女人,产生了报复心理,会用各种手段折磨他。

    折磨就折磨吧,他瘫痪的往后日子,得依靠着她,他们才是合法夫妻!至于于鲜……他想,他不上她的门了,她会找一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吧?

    他有些担心吉生。

    这个可怜的孩子,投生在这种家庭,从小受人白眼,大了还不能跟自己喜欢的女人结婚。

    作为亲生父亲,丑事发生后,他应该第一时间用钱解决,让娃娃光明正大地活着。可他太难了,一个人养活两个家,赚不了多少钱,加上贵贵像防贼似的,连要带偷的,弄得他经常捉襟见肘。

    多年来,他风里来雨里去,受得像一头毛驴,常常走着就能睡着,可他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种事,就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于鲜是个可怜的女人,还给他生了儿子,他不能撇下她不管。他对家庭有责任,对这个女人同样有责任。

    老婆贵贵长得五大三粗,有一儿一女两座靠山,地位永远屹立不倒。

    她精打细算,操持着这个家。他理解贵贵,留不住他的心,只能留住他的钱。

    贵贵知道于鲜的存在,也知道于鲜住在地方,但一次也没去闹过。

    她甚至在亲戚议论张在的时候,翻倒过桌子,老死不相往来。

    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维护着自己的男人,维护着自己的家。她可以看不起张在,恨张在,打张在,但不允许别人亵渎他。

    住院期间,贵贵其实已经发现被单下面的棉花垫子。

    她问护士:医院还给铺垫子?

    护士笑说:是你们家人给铺的吧!

    贵贵扯着垫子看了半天,若有所思。

    棋生吓得出去抽烟,张在假装睡着了。

    出院时,贵贵将垫子送给了张在的病友,语重心长地希望他早日康复!

    回到熟悉的家后,张在心情大好,能发出一些简单的语音,吃饭的吃,他说(C---)。撒尿的尿,他说(N--)。声音拉得很长,像个初学说话的婴孩。

    一天,张在对棋生发出一个“鱼”的音,他知道师傅说的是于鲜姨。

    他对师傅说:于鲜姨很好。

    这个春节对贵贵来说,既愁畅又欢畅,总体说来是欢畅的。

    张在是父亲依靠力量抢来的女婿,与自己不贴心是情理之中,他遇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却从没放弃过这个家,她万分感激。

    现在这个男人瘫了,再也不能去外头野跑了,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还有三天过年,男人躺在炕上动不了,孩子们指望不上,蒸煮打扫,全靠她一个人她干得热火朝天,一点都不觉得累。

    嗯嗯……张在呻唤,眼睛看着她。

    咋了?尿呀?贵贵没好气。

    张在嗯了一声。

    贵贵提了尿盆,撩开被窝,支在张在屁股底下,只听哗啦啦一溜响,张在尿了贵贵一手。

    你能跑会动的时候,离老娘八十帽子远,现在动不成了,回来烦我!贵贵骂。

    张在面无表情,继续尿。

    贵贵倒了尿盆,回头又骂:姐说你死了好,我看也是。

    贵贵骂,张在闭着眼睛睡觉。贵贵见张在不理她,坐在地上哭开了。

    是啊!等盼了多少年,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她想整治整治他,他却不接招。

    她不能没有他,他虽然瘫在炕上,但只要他活着,这个家就有主心骨。

    这世道,子女是靠不住的,长大一拍屁股走人,留下她个老木头桩子,还得跟老头相依为命地过。

    况且,他为她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一溜一砖到顶的大瓦房,院子用水泥砖铺出来,出来进去脚上连一点灰尘都不带。村里多少人羡慕贵贵的生活,说贵贵黑丑女人有傻福。

    黑丑就黑丑。贵贵经常这么想:她们倒长得白净,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三件衣裳,年头穿到年尾。哪像自己,城里女人时兴什么穿什么,虽然胖得没有腰线,但总归是穿在身上了。

    美好的生活总有不如意,贵贵表面风光,内心彷徨。从发现男人的作风问题那天起,她就把悲伤藏在心里,当时两个娃娃还在念小学,小子一天不管上房揭瓦,全凭老子收拾。女子是个泪眼泡,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哭个没完,得精心地对待。这样的两个孩子,由不得贵贵自顾自耍坚强。

    说东道西是农村最大的娱乐,不管你情不情愿,一些消息会像风一样灌入你耳朵。男人带给他的悲愤,她除了忍耐,忍让,忍受,无计可施。

    她不可能离婚,在农村,离婚女人等于是一架烂车,永远找不到好归宿。

    日子就这么过着。

    贵贵和张在,张在和于鲜,三个人倒也相安无事。

    贵贵骂完张在,出了口恶气,心里舒坦了。

    她脱鞋上炕,打开一只板箱,里面有几个存折,是张在的心血,钥匙一直由贵贵保管。

    她不识字,只知道存钱,不知道究竟存下多少钱,今天她要弄清楚。

    她把张在摇起来。

    我想看看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你瘫了,小勇整天胡晃荡,不思谋挣钱的事,我得估划估划。她翻开一个存折,支在张在眼前,问:这是多少?

    张在呶着嘴,找到一个准确的发音:Ba--

    8千?贵贵问。

    张在摇头。

    8万?贵贵瞪大眼睛。

    张在点头。

    总共4个存折,贵贵费了好大劲儿才问完,加起来一共有12万。这个数字在农村可是万元户,拔头筹的人家。

    贵贵喜不自禁,亲了张在一口。

    张在愣愣地看着她,不清楚她发什么神经,一脸的茫然。

    第二天,贵贵叫上棋生,开上他们家那台破车,去镇上采买过年的东西。

    小勇指不上,整天谈情说爱,把村里好看的女子都追求遍了,也定不下个结婚对象。

    百根镇位于百根市北,与外省接壤,三面是浩瀚的农田和村落,地理版图非常简单,一些村落的羊肠小道在百根镇汇合,统一组成一条马路,直接通往百根市。

    风传1904年,这里建起了一个教堂,很多人来此入教。教堂强占土地,搞得老百姓流离失所,穷困潦倒。

    因为有教堂,一些权贵也涌到这里,形成了贫富两极的生存格局。

    1958年建立人民公社,改称某某人民公社,1986年更名为百根镇。

    据说当年因为改称争议很大,一部分贫苦农民想用“富“字代表心声,但学者们认为,地名反映区域特点,这里有100多种根植,说不定以后会有药用或其他价值。

    百根镇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但百根镇甚至百根市的100多种根植,至今没被研究出有药用或其他价值。

    相反,这些根植盘根错节,生命力顽强,一度成为庄稼的祸患。

    每个种地的农民都知道,要想田里收入好,就得和根植做好几次斗争,才能使之消失在自家的田间地头。

    贵贵此时就站在百根镇唯一的繁华街道上。

    以前农村人过年很简单,杀一头自个儿喂的猪,头、蹄、肠、肉以及骨头,什么时候吃什么,都有明确计划。超吃或透支,过年只能干瞪眼。

    这两年生活好了,他们也讲究起了荤素搭配,镇上卖新鲜蔬菜的庄稼汉明显多了。

    万元户贵贵今天要置办细菜,什么芹菜、蒜苔、奶白菜,她各要了2斤,还长见识地买了一条南方平鱼。

    这种鱼农村市场少有,农村人没见识,不知道好不好吃,不敢随便乱买。

    买卖人王大饼见今年收成不错,便从城里的小贩手里接了几条,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多赚一些钱。没想到张在老婆贵贵一眼看上这鱼,二话没说买了一条。

    王大饼心想:男人瘫了,女人还有心思开洋荤,世道真是变了!

    除此之外,贵贵还买了一只野鸡和一只山羊。

    镇上的人嚼舌根:贵贵让张在气坏了,不过了,败开家了。

    贵贵懒得理会他们,心思全在购物上。她还扯了一块门帘,一块炕单。

    女儿小意回家过年,女儿大了,爸爸整天躺在炕上,出进不方便。吊一块门帘,分隔一下空间。

    炕单是给张在预备的,他总是不能准确地尿进盆里,喷射得到处都是,常换常洗常新。

    说起尿盆,贵贵突然想给张在买一个医院专用尿盆,瓷的,扁的,一头高一头低。

    棋生问遍了,那种尿盆只有镇卫生所里有,但不知人家卖不卖。棋生又去问,得到的答案是不卖。

    这时,迎面过来和张在一起做买卖的刘在。

    啊呀,这不是嫂子么?我张哥咋样了?

    能咋样,天天躺在炕上呗。贵贵答。

    刘在面露同情:你这是……

    我想给他买个专用尿盆,卫生所不卖。贵贵不好意思地说。

    刘在一把拉住贵贵:嫂子,你等等。

    刘在进了卫生所,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白瓷尿盆出来:我侄子是这里的大夫,问我谁用,我说我,乖乖给我了。

    贵贵伸手掏钱,被刘在拦住了:嫂子不要这样,反正这是白来的。再说以我和张哥的交情,一个尿盆还要钱?

    卫生所门庭若市。过年了,人们来镇上置办年货,顺便买点日常药品,以防过年的时候家人生病。

    贵贵遇见几个熟人,点头打过招呼。不过,她不能继续跟刘在站在一搭瞎扯了,张在瘫了,别人看见了以为她守不住了。

    兄弟,谢谢你啊!你张哥离不开人,我得赶紧回家。

    快进村时,贵贵远远看见她的闺女小意,俨然城里人的模样,双后插进大衣口袋,包斜挎在肩上,脖子上的红丝巾随风飘荡……

    哦,一家人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