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六欲

    张准心里砰砰乱跳，领着刘怅走入厅中。

    厅堂布置得敞亮大方，正中间的大案一尘不染，上面摆着张准祖父和父亲的灵位。灵位前，供着新鲜花果，还有两个方方正正的紫檀盒子。

    张准对刘怅说，“小郎君，这两个盒子，一个里面装着你的命数，一个里面装着你的机缘。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守着我祖父的嘱咐，替小郎君保管着这两个盒子。只是今天，你该把它们取走了。”

    他颤着手，打开了第一个紫檀盒子。

    古朴的盒子中，放着三枚已经开裂的龟甲。

    龟甲通灵。从商周开始，精通先天八卦的人间能人们就用龟甲来起卦，再通过解卦来占卜吉凶、推衍命数。

    十六年前，刘怅出生后，天煞孤星的流言四起。张准的祖父张老先生担心刘怅，用家传的三枚上古龟甲为他算过一次命数。

    张准家这一族虽然在战乱中败落了，一等一的起卦本事却一直没丢。

    哪知道，刘怅的卦象古怪至极，不但硬生生把三枚龟甲震得半碎，更处处透露着似是而非，令人难以解读。

    张老先生当下就知道这是触动了天机，上天不愿意将刘怅的前途明示。

    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因此冒着泄露天机的危险，拼死推衍了三天三夜，终于替刘怅解出了其中一半的卦象。

    这解出来的半卦卦象说，卦主人，天生孤寡，却有仙缘。遇仙之处，不在天，不在地。遇仙之后，大梦初醒，七情动，六欲生。

    张老先生从此就总是念叨着，说等到刘怅有了七情六欲的那一天，就是张家能助他扭转命数的那一天。

    但天机玄妙，变数太多。张家这一等，就等了十六年。守护这三枚龟甲的人，如今已经从张老先生换成了张准。

    张老先生窥探了天机，遭受反噬，因此自己和独生儿子都不长命。只有张老先生的嫡亲孙子张准，生来命格稳重、有后福，才平平安安地接下了这份担子。

    因为刘怅性子古怪，张准一直以为他会孤独终老，而自己呢，只怕免不了得枯等一辈子。

    哪知道今天刘怅突然来问天机梦魇，正好印证了“大梦初醒”几个字。而一向孤冷的少年居然心有所属，则符合了“七情动，六欲生”的预言。

    而张老先生如果还在世，一定会为自己起卦的本事竖一个大拇指：刘怅第一次遇见璞之，确实不在天上，不在地下，而是在树上。

    张准含泪看了三枚开裂的龟甲几瞬，这才将第一个紫檀盒子郑重递给刘怅，让他好好保管，说，缘分到时，也许会有人替他解开那剩下的另一半卦象。

    张准又将第二只紫檀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一阵荧光闪烁。

    几瞬之后，荧光渐渐暗了下去，才看见盒子中放着一只玉色的纸鹤。

    这只纸鹤还没有一只手掌大小，双目闪动，灵巧精致无比。它感受到盒子被打开，就轻轻挥动纤巧的翅膀，飞出盒外，在案上方缓缓盘旋。

    张准说，“小郎君，这是传信灵鹤，是道家的宝物。这一只灵鹤，由我张家祖上炼成。灵鹤虽小，却可以穿行三界传信，因此我祖上把它取名为千里鹤。”

    温氏现在只剩刘怅这么一点血脉了。张家对他，真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给他。

    刘怅看着正在绕着他飞行的千里鹤，出了神。

    张准就含笑说，“我祖父和父亲走前，都一直惦记着小郎君。祖父与我说过，千里鹤是小郎君命中该有的宝物，有一天会将小郎君指引到该去的地方。今日，我张家先人终于可以安心了。”

    他心中的千斤重担今天卸下了一半，含着泪，和刘怅一起给厅中祖父和父亲的灵位上了两炷香。

    张老先生父子二人灵位前的香燃起了几缕青烟，慢慢地向厅外明亮的天际飘去，像是有人大笑着向风中而去。

    厅中宁静无比，刘怅与张准心中却都思绪万千。

    过了良久，刘怅对张准说，“对了，阿准，当着张家爷叔的面，我有事和你说。从此以后，你叫我务久吧。务是务必的务。”

    张准细细一想，忍不住赞叹出声说，“改得妙啊，务久这名字，真是再妙不过了！是哪位的主意？”

    刘怅想张嘴说“她”，话到嘴边觉得这太暧昧了，俗气。想说“朋友”，又觉得听起来关系不够特别。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璞之笑嘻嘻说自己是阿姊的样子，一阵恼火。

    纠结了几瞬，才说，“蓬莱托生来王氏的那位，刚从天机梦魇里醒来。”

    惜字如金的他，又成功地用一句话解释了两件事。一来呢，回答了张准的问题，二来呢，又切回了今天来张家的主题。

    张准是聪明人，立刻就把这场戏看明白了。

    务久遇见了托生到王家的那位蓬莱小娘子，触发了命数转动。少年人不但情窦初开，而且眼巴巴地跑过来要替那小娘子排忧解难来了！

    七情六欲，会令人瞻前顾后，但也会使人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