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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迪蒙

    “前面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

    莫名的男声于安德鲁耳畔响起,地道的东南行省口音如牛仔抛出的熟稔套索,扯住安德鲁的脖颈,将其脱轨的思绪生拉硬拽了回来。

    “!”

    安德鲁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在长廊中站着。

    “怎么了安德鲁,注意力这么涣散,现在可还是上班时间呢。”男声再次响起。

    茫然中,安德鲁循声望去,正待开口,却正好对上那双淡蓝色的眸子。

    入眼,中筒皮靴、黑色软皮手套、做工考究的毛呢制式常服、夹在腋下的披肩……

    面前的男人红发齐肩,身材挺拔,制服下肌肉轮廓明显,久经锻炼且强而有力的肉体虽被衣物束缚,却更显相得益彰。

    高大的身材、强健的肌肉、俊朗的容貌,要素叠加之下给男人渲染了一种奇异气质。若是其能出演话剧中的征战骑士一角,足以让那些贵妇小姐们蜂拥而至,拯救都灵现今不景气的剧团业务。

    这是安德鲁一眼就可以笃定的事情,不过比起这个,作为男性,他更好奇那副身躯全力之下究竟能爆发出怎样的绝强力量。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强的要命的男人。

    不过此刻,男人却展露出与穿着气质迥异的随意神态。

    他没有笔挺地站着,只是随意靠在一旁的橱柜边,正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安德鲁。

    “迪蒙大哥。”

    安德鲁咽了下口水,一时没有想好措辞,但仍想勉力替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走神辩驳一二,“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太累……”

    “停,跳过。不要再婆妈了。”

    迪蒙打断了安德鲁接下来的连珠炮。

    安德鲁·吉尔曼,一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年轻的小伙子,有着一头标志性的棕色长发。

    作为普通警员的安德鲁,是约克镇本地人。另外,因迪蒙退役军人的身份,安德鲁很是尊敬迪蒙,甚至已经有些许崇拜的意味在了。

    “其他房间看完了吗?”迪蒙随口问道。

    他直接换了个话题,似乎毫不在意安德鲁走神的根本原因。

    毕竟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安德鲁也是这么想的,只为糗事被一笔带过雀跃了下。

    安德鲁扶正帽子,连忙道:“都检查完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诺顿先生就是自己跌了一跤,非嚷嚷着自己家里闹鬼,这怎么可能!”

    “这房子常不住人,连地板都翘起了,摔一跤不是很正常,谁让他不回家打理。要我说,诺顿先生也活该摔进医院,他离家这么久,父亲去世了几年后才回来,回来还是为了卖房子,真是个大孝子,真想用靴子狠狠地踢他屁股!”

    “这么看来……”迪蒙若有所思,感慨着:“诺顿才复活几天,又要死了。”

    死?

    安德鲁吓了一跳,“他摔的虽然不轻,但也还没到那种地步吧?!”

    迪蒙瞅了眼大惊小怪的安德鲁,慢条斯理解释道:

    “连祖产都要卖了,代表了他对这里没有丝毫留念,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这样一个从此音信全无,从你的世界消失的人,对你而言不就是死了吗?”

    “嘶,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安德鲁挠了挠头,思索片刻最后蹦出来一句:“我还是想踢他屁股,替他的父亲来上那么一脚!”

    迪蒙听着“父亲”这个词再次出现,有些好奇:“安德鲁,诺顿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自小在约克镇长大的安德鲁,对于这里的事,总比一个外乡人知道的要多。

    “施密特爷爷……”

    安德鲁只是简单联想,脑海有关儿时的记忆却如压抑着的浪潮,终得以释放。

    这是比安德鲁想象的更加久远的记忆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段无忧无虑的玩乐时光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并且随着他的青春年少,早已无法挽回无可转圜的离去了。

    安德鲁脸上闪过一丝怅然,追忆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我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分给我糖果吃,也容许大家在他院子里疯跑,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

    “如此好的人,却摊上这么个儿子,真是令人不快……”

    回忆涌上心头,安德鲁愤愤然跺了下脚,皮靴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发出刺耳噪音。

    迪蒙瞥了眼安德鲁,眸光沉静。

    童年对于成年人来说总是过于遥远,以至于他们在回忆通常会给它铺上一层童话般的滤镜,哪怕只是发生在儿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记忆留存到成人,想想仍旧是美好的。

    安德鲁的愤慨就是滤镜的一个产物,愤慨中固然有对施密特遭遇的共情,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对童年消逝的那种无力感的情绪发泄。

    伴着噪音,迪蒙起身舒缓了下身体,拧着肩膀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停留在长廊的尽头。

    长廊的尽头并非坚实的墙壁,而是一面古朴厚重的门扉,门板上镌刻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认出个类似于槲寄生的图案。

    那是这栋住宅的最后一扇门扉。

    “明天是不是轮到你休息了?”

    迪蒙转过头瞧着还在愤慨的安德鲁,表现的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安德鲁的共情氛围被外界打断,先是恍然,然后应承着点头道:

    “是的迪蒙大哥,明天我打算去市区看安娜。”

    安娜是安德鲁的未婚妻,与安德鲁青梅竹马一齐长大,不过如今搬家到了都灵市内,家里在那儿开了一家小面包店。

    威廉和安娜算不上什么异地恋,从约克镇到都灵市坐马车只要几小时的车程,所以两人时常能见面。

    由于威廉常常把安娜挂在嘴边,所以迪蒙对他的未婚妻并不陌生。

    “这样啊。”迪蒙微微颔首,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啊,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前下班,不用回局里,等下我回去连你的那份报告一块写了就好。”

    迪蒙耸了耸肩,面不改色信口胡扯道:“无需在意,反正我也没什么小未婚妻在翘首以盼。”

    “欸?真的吗迪蒙大哥!”

    被突然的好事砸中,安德鲁这才反应过来,喜不自胜,赶忙道:“迪蒙大哥你要我帮忙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迪蒙摆摆手,掏出怀表瞧了一眼,好意提醒:“如果你赶快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一班马车。”

    “迪蒙大哥,谢……”

    “别婆妈了。”迪蒙制止了安德鲁的行为,半开玩笑:“如果你不想下次被人逼着吃十罐燉扁豆罐头,那么请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是!”

    替人防患于未然不如雪中送炭,当人需要的时候再给予适当的帮助,往往能博取最大程度的好感。

    提前下班,或许正是安德鲁现在迫切需要的。

    不过迪蒙这样做不是为了刷好感,安德鲁早就是他的小迷弟了。

    此举,只是让安德鲁离开这里,不那么突兀的消失。

    ……

    安德鲁甚至是跑着离开的。

    迪蒙透过遍布灰尘的发黄玻璃瞧见了安德鲁离去的背影,下楼的速度和他想的差不多快。

    下班不积极的基层职业者,比例微乎其微,安德鲁虽然是个热血的毛头小子,但还没傻到成为工贼。

    迪蒙收回目光,转而凝视着眼前,脸上的笑意收敛,几乎是面无表情。

    明暗交织的走廊寂寥无声,日光面对玻璃不告而入,给空气中上下浮沉的杂质搭建了肉眼可见的舞台,正待上演无序狂舞的默剧。

    迪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应该这么安静的,起码在这里还有两个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安静。

    不只是少了人声,一切生活中的诸多杂音尽皆消散,使人感觉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这当然不正常。

    可迪蒙余光所及,皆无异常。

    下一秒。

    没有任何征兆,迪蒙收掌成拳,猝然递出一拳,将右手边的玻璃打了个粉碎。

    当玻璃被击碎的那一刻,一切声音都涌了进来,甚至囊括那个脚步声——

    在迪蒙身后,距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噔噔,噔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