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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现代启示录(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对于格尔木来说,觉得自己从遥远的塞勒星来到首都,隐藏了所谓乡下小子的自卑(尽管自己并不承认),平时机甲试验时,总是积极参加;下班后,除了本部门,其它部门只要能搭上话的,全力拉拢,瑞德就是这样拉进来的。所以,他觉得自己现在在方寸还是混得不错的,说不定到年底就可以定个“三级机甲试验员”,不仅薪水涨一截,其它待遇也有大幅提高。

    可自从丁喜来了之后,他才发现,什么叫干一行爱一行,一个清洁工居然也可以将工作干出花来,难道这个小子天生就是做保洁的料?

    仿佛冥冥中的宿命,在主管交待如何给机甲保洁时,丁喜看到那一排排肃立的机甲,有一种千万里我终于找到了你的感觉。与之相比,龙老爷子派出暗杀的机甲就是一货运机器人,学校那些实验机甲就是大号的史前优族士兵。

    看见旁边这个乡下小子没有一味看到什么奇观时的大呼小叫,只是眼睛里闪烁着羡慕,脸上带着崇拜的憨笑,主管既有些意外,也颇感满意。作为一个劳务用工,还是实习的劳务用工,是没有资格单独保洁机甲的。如果不是那个女研究员的电话,也用不着他来讲解。只是有点奇怪,这个乡下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了,居然能通到邱教授?

    随后的几天,凡是和丁喜搭班的人,都不自觉感到工作效率提高了。当然,并不是丁喜抢着把活干了。职场大忌之一,就是过于突出自己,抢着干活,你这样置那些老鸟于何地?就你能,怎么着,还想抢我的位置?你昨不上天呢?

    和丁喜一起干活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爽;两个字:巴适(舒坦)。机甲保洁有着严格的要求,冲洗液调配的浓度、温度,不同部位使用不同清洁器具;在维护阶段,不同损伤度,或者说折旧率,推至不同维修线。虽然现在有完整的流水线,但是丁喜参与后,总能在第一时间作出最优选择,将以往那些因为稍有误差又要重新调配的流程复工率直接下降。

    流程的加快,推动工作进程的加快。省下的时间就会有更多聊天胡侃,丁喜虽然话不多,但善于倾听,并且总能在关键时刻接上两句,宛如母星上早就有的那种捧哏。每周工友们有些小酌,丁喜虽然不怎么请客,但凡是醉的,都是丁喜逐一送到家。有时面对工友家属们的“喝死怎么不睡外边”等之类的斥骂,只是笑嘻嘻不吱声。第二天上班工友抱歉时,丁喜总是一副“那是嫂子不把我当外人”等诸如此类的话。

    一个从遥远乡下考进首都的高材生(工友不知道这厮是成教院的),一个没有家庭资助靠着打工挣学费的贫困生,一个勤奋不摆架子又不卑微的年轻人,这是妥妥的成功人士青年版!很快,丁喜就成了保洁部的明星员工,唯二的缺点就是:太能吃,不能喝!能吃,是这个小伙子一顿顶一个成年人三倍量,现在大学生这么苦吗?(方寸公司的福利之一,就是餐厅伙食品种丰富无限量供应)不能喝,就是年轻小伙子,居说还在酒吧打过工,一杯倒,好处是睡一会就会醒来,刚好把喝醉的同事送回去。

    虽然方寸公司执行严格的保密制度,但五代之前的机甲已经自动解密。那些破旧的,或损坏的零件有着回收制度,但只要不带回家,不纳入私人腰包,你就是每天把着它看,也不会有人奇怪,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机甲梦。对丁喜来说,这才是他最大的福利。

    那位女研究员开始阶段,偶尔经过保障部,看到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又满脸笑容正在保洁的丁喜,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神情,既像欣慰,又像疑惑,还带着更多的失望。

    此刻在丁喜的眼中,无论是周围打成一片的工友,还是暗处女研究员探寻的目光,都无法影响他看到一代代机甲的有序组合,那种精密组合、有序衔接,以及代代相传的循序突破,这是工业时代以来,直至星际时代人类文明的薪火相传,是血与火炼就的华彩乐章。

    “什么?”格尔木跳起来,“你想试试机甲?”面对丁喜看似怯生生却在那次街头一战,已经知道什么德性的面孔,格尔木头摇得像个失去控制力量的原地打滑机甲。机甲试验员有着严格的规定,既有国家机密的要求,也是对个人身体的保护,当然还有对联邦财产的保护。每台当代机甲造价可以让格尔木做到寿终正寢,如果他有那么长的寿命。

    “即使我答应,也没有启动权限啊?”格尔木摊了摊手。实验机甲每次启动,都必须有二级研究员及以上向公司申请,授权取得密钥,启动试验流程。与此同时,研发、实验、维修部门派出专人全程参与测试。事后各项数据都要经部门主管签审后汇总报公司总部,有重大变化的同步报送联邦国防部装备司。

    “什么?”劳勃并没有多惊讶,“你想试试机甲?”如果在军中,特别是在前线,只要不是间谍,这个问题不是问题。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在机甲中出丑,本就是军中对待新人常规手法,可是在首都星,弄个军用机甲让他试试手,某些人可以办到,但劳勃不好办,因为他以前让人试过,结果早就看他不顺眼的的一个举报,让他那坎坷的仕途上又多了一个处分,这还是将军惜才,不然早就让他滚蛋了。

    “什么?”唐发出很大惊讶,“你想试试机甲?你有机甲培训资格证么?”一副看着白痴的样子,然后试探着,“要不,我找人在地下找一台黑市搏击让你弄弄?”

    黑市机甲,如果不像龙老爷子那种的,其它的就直接是某些大佬的珍藏品或杀人利器,丁喜还不想和他们发生更近的关联,特别是通过帝国皇子产生的关联,哪怕他和唐是很好的朋友。

    在前面两条路不通的情况下,又向孔东询问“大二以前没经过机甲培训的,第一军事学院学生不能实际操作军用机甲。”意思是正规生都不行,你这个成教院的,就——

    “成教院怎么了?成教院的吃你家营养餐了?”丁喜嘀咕,“好像真吃人家营养餐了。”

    嘴里嘀咕着,心里有着怨气,丁喜的手却稳如磐石,操纵着十多台自动清洗机器人,眼睛盯着每一台机器上清洗剂不同配比。经过一系列洗涤流程,一台台成品机甲、半成品机甲,或者一台台主机、主要配件,闪闪发亮地整齐地排在机房里、传送带和试验区,像是一支正在被检阅的军队。特别是那些从前线带回来的残片,那是用作伤损数据分析的,更像是历经战火的老兵,有着更粗糙的惨厉感。

    “是不是很美?”一位穿着洗得已经发白的工装的老人慢慢踱了进来,看着正盯着机甲眼睛里闪着异样的丁喜,瞥了一眼各个清洗浓度比的数据,眼睛一凝,又看了一眼,然后对着丁喜发出一句感慨。

    老人的步伐不快,虽然清洗区大门开启无声,但老人的脚上踏进来丁喜就听到了,他的步子有点沉,这是岁月的力量,时间曾经让他,或者他们快速奔跑昂扬向前,到现在也让他们步履蹒跚,即使那一头银发智慧如海。

    只是让丁喜疑惑的是,老人那洗白的工装。方寸公司门槛很高,但福利很好,即使是工装,也是请专业人士设计,在充分考虑工作需要,甚至人体力学的基础上,也兼具时尚元素与时俱进,为此在某一届董事会任职期间,甚至举办过一次方寸工装之夜。所以方寸的工装可以脏,毕竟高知阶层里不修篇幅醉心研发的还是有的;可以有洞甚至在上面涂鸦,毕竟崇尚个性或者说故意中二的也是有的;当然也有一些退休以后受邀参加公司周年展穿着以前保存的旧款。但在工作中穿的明显是多次洗涤的,丁喜还是第一次看见,正如这个老人也是第一次看见。莫非这老人也是和自己某位朋友一样,也是有故事的人?

    可是我有酒吗?

    “是啊!”长者问,不敢不言,丁喜向老人礼貌地问候一声,又转向那些机甲,“这是人类文明的传承,也是突破自身极限的成功尝试!”随着就将自己曾经在飞机上与那位朋友探讨时说过的很装的话转述出来。

    “狗屁!”老人一派睿智矍铄斯文气场,语气却毫不客气,“虚伪的小子!”

    丁喜有点摸不着头脑,正在工作,一个老人走前来,对着大家共同赞许的东西,突然一副吃了辣椒炒狗屎的样子(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老),又冲又臭地指着鼻子对自己训斥。

    看着丁喜一副莫名样,老人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问你,第一代机甲传输系统连接线路有多长?经过一百多代更替,现在的连接线路有多长?”

    “第一代连接线路166.3公里,最新一代我不清楚,就我所知的IEX131型机甲,连接线路约为182公里,它距离最新一代机甲大约存在四至五代差,但就连接线路演变来看,不会超过185公里。”机甲迭代是全方位,既有内部控制系统,也有外部硬件装配。但是一个非机甲专业维修甚至是专项线路维修人员,能脱口说出机甲线路有多长并且还能推导演变历史的,在联邦中除了某些偏执狂,基本上没人吃饱了撑的。

    看见丁喜脱口而出的问答,老人刚要慢条斯理说出答案,一下子憋在心里,然后被一阵吞下去的口水呛着反咳。

    “让你装!”丁喜有点恶趣味。对于这种知识,来源于他对数据的本能,以及上百代机甲模型的拆试。模型的缺点就在于它没有内部控制系统,或者说只是简单的机械系统,因而丁喜更关注它的演变,说起纸上谈兵,估计联邦没人比得过自己。况且这些冷知识还有一个好处,还是那位飞机上的朋友说的,“对于联邦人文知识,这是你的短板。这些冷知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更好地装!”

    “那你知道人体血管有多长吗?”老人顺了口气,恶狠狠地不等丁喜反应在,“每平方人体皮肤包含5.7米长的血管,人体毛细血管等加起来总长9.6万千米以上,如果全部首尾相接,大概可以绕母星2.5圈。”

    “母星?”丁喜一愣,这个词不是忌讳敏感,只是在星际时代,人类虽然在文艺作品中还有时闪现,但在日常中却很少用到这个词,大概就像仗剑流浪的少年、旅居漂泊的中年、客死异乡的老年,那是一个隐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触摸却又在午夜梦回闪现的词,是烙进基因剥离出来带着灵魂痛楚的词。

    “虽然联邦历已过万年,但人类出现多少年了,我们的祖先从跳下树的一刹那,从站起来的那一刻,到走出母星的一刻,你知道经历多少年了?”老人看着丁喜语塞的模样,声音更大了,

    “1400万年!”

    “与这一千四百万年的进化相比,机甲发展才多少年,你这个毛头小子却说是人类的传承,还是文明的传承?还是突破自身局限的路径?与人体的真正奥秘相比,它又算得了什么?”老人的声音更大,喉咙动了动,“我淬你一脸狗屎!”

    听到这句话,丁喜脸上一阵莫名,这是什么话?你老人家还有这功能!

    老人在冲口说了这一句话,停了半晌也回味过来,“被你这小子恶心到了!”又气打不一处来,“还不扶我坐下!”

    得了,您今天就是爷了!丁喜心里说着,身体却在第一反应伸出手,将老人扶着走到休息室,坐了下来。

    老人慢慢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烟,伸出去,“来一根?”

    丁喜正要摆手推辞,蓦地眼神一凛:老人的烟盒正对着肘尖穴!

    其时他正躬着身,扶着老人坐下,将站未站,身体处于最放松的位置,手势回收,待要后退,肘往回收,全身后倾,无前支点,无处发力!

    刹那间,寒毛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