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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滟雪轻倾掬花容(五)

    夜色朦胧,经过一上午的融雪,水积了一院子,卫伯侯后院一片静寂,只听得到一阵阵极轻的脚步声。

    覃芜时雨两人鬼鬼祟祟的开门偷偷溜了出去。

    甫一走出卫伯侯府,立马便远远瞧见了朱若街上繁华伊始,较之早市,热闹的不是一星半点。

    街两旁,张灯结彩,小贩儿们穿着厚厚的衣衫,各自揽着面前的摊子,乐此不彼的在这寒冷的夜里哟喝着,有叫卖花灯的,有叫卖首饰的,还有叫卖字画、古玩的、偶糖的,鳞次栉比的好东西层出不穷。

    覃芜第一次逛古代的夜市,很是好奇,便拉着时雨穿梭在人群中,一阵眼花缭乱,一会伸手摸摸那软皮的面具,一会摸摸那垂吊在白腊上的花灯,真是爱不释手。

    时雨本想就后院为什么今儿突然一个守卫都没有,但平日里守卫森严,小厮连丫鬟们采买女儿家的物事都得求上个半天加送上碎锭子才能出门那么一会儿,这个话题与覃芜说道说道的,但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见街上啥东西都欢喜的要命的样子,她压根是插不了嘴,因为她但凡稍微走得慢那么一点儿,一眨眼就被她抛在老远。

    时雨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丫鬟难啊,腿脚不利索都不配做她主子的得意丫鬟啊。

    想着小跑似的追上去。

    “主子,你倒是等等我啊。”

    走着走着,覃芜肚子有些饿。

    四周瞧了瞧,一瞥眼看见了偶糖摊旁,有家竖着柳记招牌的馄饨店,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拉着时雨走了过去。

    覃芜一近柳记馄饨铺子,便被那沉着香的馄饨给引得馋瘾大发,好不容易转了一圈,才找了个没人坐的空位坐了下去。

    方坐下,她见时雨低着头站着不动,不由抬头问道。

    “时雨,你怎么了?不喜欢吃馄饨?”

    “不,不是。”

    时雨嗔怪的看了眼四周,拽着覃芜的袖口,小脸飞红。

    “主子,你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咱们还是别吃了,等放完花灯,咱们回府再吃也行啊。”

    覃芜无奈。

    原来是这妮子怕她们两个大姑娘在大街上吃饭不文雅,可是她们明明现在是男装啊,这分明是时雨的心理作用啊。

    覃芜扶额叹息,耍赖道。

    “我现下肚子有些饿了,乏力的狠,再说平阳湖离这还有些脚程,我们吃完馄饨才有力气赶路啊。”

    “可是……”

    时雨欲再说,覃芜却直接无视她,朝那厢忙着捞馄饨的两个鹤发身影挥手叫道。

    “婆婆,来两碗馄饨,有劳您给多放些葱花。”

    “好叻!”

    忙碌中的老婆婆眯着眼朝她们这边看了看,而后褶皱的纹瞬间在眼角笑开了花。

    “原来是玉公子啊,这次可又是来奉绛城探望故知的?”

    玉公子?

    覃芜看了一眼时雨,见她也不解的看着她,看来也是不明围观中,她有些不知所云。

    玉公子是哪个?跟她很像吗?

    覃芜伸手朝箸笼里拿出一双筷子,浅笑道。

    “婆婆,您许是认错人了。”

    老人家听后似是没有不高兴,咯咯笑道。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公子可别往心里去。”

    “那是自然的。”

    老人家似乎觉着和覃芜很投缘,她在送馄饨来的时候,坐下陪她唠了大半晌的嗑。

    于是覃芜也隐隐知晓了一些事,譬如这老婆婆口中的玉公子,他是位虞凉人士,似乎做着酒楼生意,据老婆婆所说长相似乎与她有七分相似,现下覃芜是女扮男装,所以,老婆婆认错也是情有可原。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夜渐西冷,眼看着上空月色沉霾,覃芜匆匆付了银子,也不做停留,便和时雨告别了善谈的老婆婆往平阳湖走去。

    待到平阳湖时,湖面上已经沉满了许多的莲花灯,一捧捧莲心花在岸中央漂漂浮浮的,随着暗夜有些沉沦,清风拂过,月光如波,扬洒的银灰落满覃芜的肩胛。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怎么竟想起了今儿午后时雨守冬打趣时说的话,而后又隐隐想起她一直以来忽视的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古代的女子一般十五六岁就要成亲了,而她明日过后便是及笄之年,她不免有些惆怅。

    这流苍的和亲规矩,她前不久前听明月天香的顾老说起过。

    流苍国至东华朝代初起,与虞凉,羲朝,御祸,四国之间,便一直是以四年一次的两两和亲之法,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和睦,一直以来都是和平共处,四国的百姓生活安乐,歌舞升平。

    以前痴傻,备选之人里或许不会有她,可现在她清醒了,那么这送去和亲的备选之中便必定会有她,谁让她是长公主和卫伯侯的女儿,谁让她还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既投生了尊贵,享受了荣华,便要承担起这尊贵身份带来的弊端。

    覃芜看着那满湖的涓涓水痕,莲座流荡其间,一时有些怔忡。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人生得意须尽欢,享受生活,活在当下是她的人生态度,可是这已经不是那随心所欲的21世纪了,这里是陈规教条的古代,她完全陌生并且不存在历史中的一个朝代,纵使她有可能待在这里,待到生老病死,但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那荒诞流去的光阴,没办法接受那被安排好的一切,或是嫁去他国,或者嫁给某某皇帝?某某王爷?再不济,又或是被随便指给一个男子,做个贫贱夫妻,草草过一生?

    她不要!这寥寥数十年的光阴,虽说短暂,可她一点儿也不想浪费,至少在她还没有完全爱上对方之前,她是坚决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嫁给那个人的,若是这古代的腐朽陈规遏制她的随性,她便丢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她只想自由,自由去爱,自由被爱,在这个时代里,她的这些想法或许惊世骇俗,或许艰辛重重,或许天方夜谭,但是她不是楼轻翦,她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她不贪心,不去求惊天动地的爱情,不去求万千宠爱集一身,她只求她嫁的那个人,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要嫁的,否则,不如孤独一生,浪迹天下,四海漂泊,处处为家。

    覃芜正愤愤酣神间,一声“绾妹”自背后传来,那声音一声一声,温润如深谷优曼的乐音,欲语还休间夹着万般的柔情,扰了她的沉思。

    月色缱绻蹁跹,河畔绵绵清愁。

    只见一个相貌绝美,举仪如清莲的男子正玉立在风间,他穿了一身蓝色厚锦流云裘衣,缕金暗花的腰封处系着一块鸡血色的玉,点点黄色的璎珞垂在之下,被风吹的拨弄的有几分凌乱,借着月色,覃芜情不自禁的走近了几步,就那几步的靠近,她似乎看到了他那如水般纯澈的眸子里闪动的泽华,那泽华就像是澄净湖面上微漾的青白涟漪,嵌着月光闪着清透的琉璃光芒,璀璨的让她惊叹,让她心动。

    男子的身子隐在寒寒月下,抿了抿樱色的唇,又忍不住唤了一声。

    “绾妹。”

    言辞间的这二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覃芜终于醒了神,一瞬转过身来,犹自心口仍在砰砰直跳。

    不由有些惊愕的意识到自己这番平生第一次的失态,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才暗自惊诧的扫了一眼身旁。

    身旁除了来往的几个路人,分明没有别的女子。

    覃芜心一悸,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过身,艰难问道。

    “你……是在叫我么?”

    男子点了点头,像是等待许久似的,笑着上前抱住了她,大约是醉得很了,脚步竟十分的踉跄。

    冰凉的指尖滑过覃芜的鼻尖,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拂过,他轻喊,声音温雅异常。

    “绾妹,我终于还是找到你了。”

    这一抱,覃芜指着自己的手还顿在半空,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跳更是跳的飞速,脸也倏然间滚烫如火,半晌没有动作。

    直到四周观者如市,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覃芜才反应过来,她惊慌失措的推着他。

    “公……公子,你肯定认错人了,我……我不是你的绾妹啊!”

    这这这……先不说她不是什么绾妹,就光她现下男儿装扮,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这这……还真是大庭广众的搞J啊!这可使不得,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瞧,如果每个人的眼神里含着一把箭,每人都那么瞧上一眼,这还不千穿百孔啊,她可受不了这古代陈规的什么浸猪笼,歧视啊!

    意识到情况真的会不妙,覃芜忽略了自己莫名奇妙,不可思议升起来的情愫,愈加大力的推搡着面前看似纤弱的男子,不想他却力气比她想象中还大,且身高又高她一整个头,她一时实在挣脱不开,只好泄气的任他抱着。

    男子见覃芜终于不再挣扎,抬眸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美的让人无法忽视的脸上似带了一丝醉意,他低下头伏在她的耳畔,喃喃道。

    “绾妹,我找了你快五年了,他们都笃定的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但……我一直,一直都找不到你……”

    男子自顾自的说着,浑浑噩噩的,想是此刻思绪已经混乱。

    覃芜深吸了一口气。

    本想再说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就算认识他,也请放尊重点啊,可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怀中,心里却是怨也不是,不怨也不是,甚至还隐隐有些羡慕那个他口里的女孩子,总而言之,五味杂成。

    她叹息道。

    “这位公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真是倒了血霉,吃馄饨被认错,悲伤春秋时又被认错!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男子似趴在她肩膀上睡着了,半晌都没回应。

    覃芜郁闷至极,还有四周那一道道的灼灼目光,看的她头皮发麻,她没辙,只好低着头,期盼着时雨快些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时雨这会儿正挽着一篮子莲花灯,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覃芜一见她,连忙朝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时雨看了这边一眼,顿了步,像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般,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了她一眼,见覃芜一个劲儿朝她挤眉弄眼,这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拿着篮子冲进人群,二话不说就朝那男子抡了上去。

    “你个登徒子,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家主子,你个登徒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覃芜聪明的蒙蔽了四周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上前一把抱着时雨,劝她冷静冷静。

    她这样子,她可真是吓到了,虽说这凶巴巴的样子真是可爱死了!但对那么好看的男子又踢又打的,这样真的好吗?

    覃芜这正为男子的小脸担心的时候,时雨那边抡着抡着忽然停了下来。

    愣了愣,时雨低眸看了眼男子,似乎觉得有些熟,细细回想了一番,顿时花容失色。

    “九……九王爷!”

    啥?

    覃芜正被这“九王爷”三个字给夺去了全部意识的时候,那个挨打的男子此刻正好抬起了迷蒙的双眼,俊脸有些潮红,弱弱的“嗯”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覃芜的脑子里闪过几个字。

    麻蛋……真的好帅……

    哦不是!

    完……蛋……了……

    她……她得罪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