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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滟雪轻倾掬花容(九)

    除夕将至,约莫未时。

    对于楼轻翦长久痴呆的怪症一夕之间能够复原,以至于这九年来都不曾度过一次圆满除夕夜的聆风小院众人来说,今个儿原本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可偏偏不巧的是,覃芜却又生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病,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生怕她的怪症又反复发作了,潇湘更是连夜赶着去城外的庙里跪求了一夜的菩萨,而缠绵在病榻的覃芜本人对这一切都犹不知情。

    覃芜她此刻正站在一片寂静的虚空中,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两面巨大的镜子。

    一个浮现的画面是有着霭霭叆叇的崔嵬,那迢迢逶迤的山岫,万顷白梨,暗香浮动,如临世外仙境。

    一个浮现的画面是有着傍山而建的琼楼,那陡峭苍翠的藤桥,不败梅海,漫夜清冷,如处人间桃源。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似踩在风口处的漩涡里。

    覃芜转身,落落相问。

    “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时间有限,姑娘还是莫要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过多耽搁。”

    是个男子的声音,来人似离她不过一尺之距,却面容尤为的模糊,他薄唇亲启,嗓音如白珠与冠玉相积,格外的好听,却又带了一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那我换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这两面镜子里浮现的不同影像,我明明都是没有经历过的,却又宛若有些似曾相识?”

    男子虽面目不甚清晰,可覃芜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神情在她话语沉浮间拂过一瞬即逝的怅然,不由心中有些不得所思。

    男子眸光似在注视着她,良久,无悲无喜道。

    “它们是你的劫,亦是你的命途。”

    覃芜闻言,眉目间有些激动。

    “你……看样子你一定是知道我是谁的对不对?”

    那一刹,她就像一道浮萍隐约的缠了根,在无际的大海里找到了依托般的想去抓住他,却只握了空。

    覃芜十分失望的收回了自己的双手,情绪渐渐有些沉郁,似走入了一场梦魇,竟兀自喃喃自语起来。

    “你知道吗,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可我十五岁之前的种种仿佛从来都是一片空白,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是谁,我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还有那个我经常做的一场梦,梨花漫天,那个初始是蓝色的却又一下子变成黑色的一道影子……这一系列的弥彰,就像一个连环扣,环环相扣,把我一环一环的给扣在了这一个一个的迷局里,最可怕的是,我明明已经经历了地震死了,却又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现在寄居的这个躯壳居然也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更巧合的是,她也是十五岁之前的一切通通都是模糊的,这发生的种种都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好像注定我一定会来到这个世界,好像注定我一定会成为楼轻翦一样。”

    男子似有些怜悯,轻叹道。

    “你想知道什么?”

    覃芜抬眼,悲哀的神色渐渐褪去。

    “明白,我想要个明白。为什么我会穿越到这里,万事皆有因果,我想知道,我经常做的那个梦的尽头是什么,我想揭开这一切的弥彰,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从何来,又归何去。”

    男子的声音有些缥缈。

    “为此就算付出一切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吗……”

    覃芜不以为然。

    “呵,我反正是一穷二白,除了现下的这一缕孤魂,我如今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吗?”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

    语毕,一只白色的手镯浮在半空。

    覃芜伸手接过手镯,手镯方一触碰到她冰冷的指尖便显现成朱红色,镯托絮絮勾勒成一株黑色的彼岸花,继而又自行嵌上五颗凸出的珠子,每一颗珠子里都卧有一粒种子,最后一颗莲花状的戒指出现在她指尖,一条银色的链子链接着镯子和戒指。

    “这个是什么。”

    “夜合欢,这五个珠子里会相继开出一株花,一株双艳,一红一黑,等五颗种子都开花结果,戒托上嵌的珠子里便会开出一朵合欢花,你要的答案,就在那朵合欢花里。”

    覃芜万分迷茫。

    “怎么才能让它开花结果?”

    男子的声音愈渐缥缈。

    “你可听过一个故事,当年神女合欢的前世原是一株彼岸花,但因她爱上了魔君夜祸,而重新投胎成仙,转生时,所有的精血道行尽凝于曾经寄生的彼岸花中,彼岸花开在黄泉边,于是此花又集万千阴戾之气,浮在黄泉上空,日日夜夜,仙戾相存,终成一块玉,红中带黑,再加上后来她与夜祸相爱,遭到了众神的诅咒,所以本是仙戾相融的玉全数皆被煞气吞没,至此这枚玉便彻底变成了魔物,还因此带有一个诅咒,那便是凡生来左肩纹有彼岸花的人,都是在转世前与夜合欢交换了因果的人,夜合欢里那五颗珠子里开出的花也叫阴阳魇,而你需要做的,便是花开结珠之时,分别找到这五对有缘人,取其中一位有缘人掌心的一滴血,浇灌其株,便足以让其如期绽放。”

    “可我怎么才能知道哪些人肩膀上是纹着彼岸花的,他们都穿着衣服,我……”

    覃芜哭笑不得。

    “我总不可能扒了他们的衣服一个一个去瞅吧?”

    男子的声音冷而冰。

    “夜合欢是神物也是魔物,它一直都有自己的信仰,它会指引你,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离开这卫伯侯府,只有这样,你才能逃过半年之后的和亲。”

    覃芜惊道。

    “什么鬼?和……和亲?那你得帮帮我啊。”

    男子却一瞬没了声音。

    “喂!喂!”

    “hello?”

    “兄die?”

    “biubiu,听到请回答?”

    阿西吧!紧要关头,见死不救!早晚秃头!

    覃芜泄气的瘫坐在地上。

    她只有半年,时间那么赶……她又没有金手指……怎么办……

    覃芜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微微有些发烫的镯子,暗暗的告诫自己。

    万事皆有因果,她的命途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覃芜这一病看似来的蹊跷,诊断出来却只是一般的伤风之症。

    楼苍玉那边即便是知情也仍是不闻不问,不过一母同胞的兄长楼慕焰却是刚入奉绛,寻了空便急急的往府里赶,一心惦着自己的妹妹,也因此,知道自己的妹妹多年之症方好又复发的情形时,便带了自己戍边好不容易寻来的专治奇难杂症的杏林圣手前来诊断。

    圣手先生隔着帘子把了半天脉,嘀嘀咕咕。

    “回禀将军,小姐这脉象虽惴惴跳动却又透着稳密,且双目熠熠如星辉,并无半分迟弥之相,想必应当是无碍了。”

    “那便好,你退下领赏去吧。”

    楼慕焰目露喜色,一脚走上榻前。

    “小妹,一别数年,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吗?”

    背靠在床头的覃芜听他们絮絮说了半天老早心里翻了几百个白眼了,听见这话,更有些无语。

    一直叫她小妹,她是傻子才不知道他是谁吧。

    但这话也只作心里想,面上却做出一副似哭欲哭的病黛玉模样,咳了一声。

    “我自当是知道哥哥的,姑姑同我说,哥哥你一入城,便急急赶来寻我,我以往愚钝,不知哥哥是谁,如今却尚还算能思会想,只想着,今后哥哥若在府中时便多来看看我罢?免得我被那贼人暗害了,哥哥还以为我不过命数如此。”

    要装多可怜就要多可怜,即便说这些话时,覃芜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但是她得装下去,因为楼慕焰是这个府里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只有他才能依靠,既然她打定主意在半年内要逃出去,不出意外,有可能是走他这条路子。

    兄妹两个正两厢垂泪说着,这会儿宫里却传来懿旨,当今的皇后楼月酿,也是他们的亲姑姑派人来接兄妹两进宫一同前去守岁。

    这下覃芜只得乖乖起身,虽然脚步犹感到些许的乏力,但总算头不晕眩了,便被时雨和守冬扶着坐在了妆台前,各种收拾打扮,在太极筵开始的前一个时辰悠悠的进得了宫。

    覃芜再见谢璧琊是在东华七十六年大年三十的那个傍晚。

    那会,她被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身后‘吱吱呀呀’滚轮转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不由转头望去。

    日薄西山,金色的霞光点点遥遥的映在天边。

    谢璧琊一身的青衣,身形端正得坐在轮椅上,如同崖边立着的一棵芝玉琼树,霞光投射的熹微明光交织着两侧河水微晃的波光映在他无暇的那张脸上。

    即便今日的他腿脚残跛,大大方方的显露在她的面前,但这番得光景却也与昨夜所见的萧条,窘迫简直天差地别。

    即便他的一颦一蹙间眉目仍是昨日那醉玉颓山般的玉致谦谦。

    覃芜从来没想过,自己尚且命途萧索的时候居然对那么一个不同时代的男子动了心。

    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

    她真的,就这样,情难自已般的喜欢上了这个男子。

    谢璧琊。

    即使她无数次,无数次的告诫过自己,可是心这种东西,真是半分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