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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入海

    \ufeff李表冷冷道:“你的师父呢?前日被我一掌打伤后,带着你一同逃走了。你们为何分开了?”宫玉成一怔,转念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独孤异,便道:“李帮主,独孤……前辈真不是我师父,晚辈叫宫玉成,家师是太原府浩气山庄庄主,姓岑名讳卧岚是也。”他提到师父名字时,刻意提高声音,颇显自豪。

    李表心头一震,寻思道:“曾听三弟说,去年在大同穆老英雄府上,梅竹翁伙同两个瓦剌人欲行刺郭总兵,幸亏一个小娃儿及时戳穿梅竹翁身份,才得以幸免。那小娃儿被打得重伤,被郭登当场认作义子,又被岑卧岚收为弟子,众人大费周折才救了他的小命。难道就是眼前这小子?”于是沉声道:“岑庄主侠义满怀,李某钦慕已久,早有心结识。只是,既然你是岑庄主的高徒,却为何与独孤老贼厮混在一起?”

    宫玉成虽然对李表心存芥蒂,但想到他久负盛名,必是是非分明之人。若将实情告知,他正好可以主持公道,还自己一个清白。于是便从随师父去伏虎门赴宴说起,讲了独孤异如何现身大闹重阳宴,自己如何被独孤异掳走,在途中如何与赫连凤产生误会……前后足足讲了半个时辰,除了独孤异嘱咐的有关“提篮宝典”的只字未提,其余的皆和盘托出。

    李表不厌其烦,一直耐心静听。听毕,呵呵一笑道:“看不出来你竟是香饽饽哪,连目空天下的独孤老贼都想收你为徒!”他拍了拍宫玉成肩膀,又道:“你放心,李某这一对招子还算清亮,你小子是好是坏我心中有数。”宫玉成被他亲热的举动和暖心的言语所触动,心里倍感温暖,不由地眼角泛出泪花,哽咽道:“李大侠,您……真是个……好人!”

    李表忽然问道:“独孤异临终前可曾交给你什么东西?”他知道宫玉成对独孤异的情感不同,为了顾及宫玉成的感受,便将独孤老贼而改口为独孤异了。突然被问起这个问题,宫玉成心中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没,没,没有,他什么也没给我啊。”李表不再发话,直直地凝视着宫玉成。一阵可怕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这沉默蕴藏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宫玉成甚至有点窒息,只听到自己“通通通”的心跳声。

    果然,只听李表厉声道:“还敢撒谎!独孤老贼的脑瓜光秃秃的,只剩下头骨,他的头皮哪里去了?”宫玉成脑袋“轰”的一声,吃惊道:“你……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挖开了独孤前辈的坟墓?”李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道:“头皮上有什么?快告诉我!”宫玉成心想:“这人处心积虑跟我到这里,原来是想打‘提篮宝典’的主意。我既然对独孤前辈起了誓,此生决不会对第二人提起。”于是便紧闭唇齿,再不作声。

    宫玉成被扣住内关穴,忽然感觉一股怪异的真气涌入,顿时觉得奇痒无比,说不出的难受,他忍不住恶心呕吐起来;少时,五脏六腑皆剧痛不已,如同无数钢针穿刺一般。只是任凭李表发力,宫玉成咬牙挺着,嘴唇早已咬烂,就是不啃一声。李表心道:“这小子骨头死硬,若再发力怕他昏死过去。”于是收了力,柔声道:“傻孩子,独孤老贼临死前将自己头皮揭下给了你,是不是说上面纹的是‘提篮宝典’?并且故作玄虚地让你发誓决不能告诉别人?这是十足的谎言!他好歹毒的心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武林争端,让武林同道自相残杀。他留下线索,让人知道宝典在你身上,必然连累你的性命。你还一口一个‘独孤前辈’,拿他当好人呢!你莫不如交于我,在武林同道面前当众销毁,免去一场流血纷争,粉碎了独孤老贼的计谋,岂不是功德一件?”任凭他说什么,宫玉成都三缄其口。

    李表心道:“那块头皮的下落他必然知道无疑,从长计议,不愁撬不开他的嘴。”说道:“现在武林中人都知道你认独孤老贼为师,专做坏事,甚至奸杀了赫连大侠的女儿。你不但自己在劫难逃,还要连累你师父的名声。”宫玉成依旧不发一言,脸上却尽是担忧之色。李表道:“你暂时跟着我吧,保你性命无忧,将来必能替你洗脱嫌疑。”说着也不管宫玉成愿不愿意,拉着他就走。宫玉成被扣着脉门,也由不得自己,只能跟着一起走了。

    二人走了一阵,只见不远处灯光点点,却是一处运河码头。李表心道:“这里是武清,上京还有一截路程,何不乘船悄悄回去,免得走陆路招人耳目。”来到码头前,只见运河上雾气氤氲,船灯点点,一条条漕船往来,黑色的河面泛出粼粼波光。码头上有两名漕工,一老一少,似乎已打了尖,正收拾准备上船。李表问询了,知道是往京城运粮的漕船,便悄悄递了十两银子给老漕工,请求搭船。他们本不敢私自载人,但看到此人出手阔绰,几乎抵得上一年的工钱,就带李表二人上了船,安置在船舱内休息。怕他二人寒冷,还抱来几层又破又脏的棉被,给他们盖在身上。

    宫玉成饥乏交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便睡。不一会儿,李表也发出轻微的鼾声,其实是假装入睡,却在仔细倾听舱外的动静。两名漕工一头一尾,卖力地撑船,伴着桨声欸乃,在轻声地交谈,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生计疾苦之类的话题。过了好一阵,李表并无发现破绽,就逐渐松懈下来,渐入梦乡。

    朦胧中忽然听到风鼓船帆的“烈烈”声响,李表暗忖:“冬季天刮的西北风,北上船只哪有挂帆的道理?”他浑身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急忙翻身坐起,走出舱门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眼前天水相接,茫茫无边,已是来到大海上。这时,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原来漕船行了大半夜,并未上京,而是沿着海河东行驶入渤海。

    老漕工看到李表,嘻嘻笑道:“客官可是饿啦?你却是要包粽子呢,还是要下饺子?”李表心想果然来者不善,说道:“看来我是上了贼船啦。这‘包粽子’怎么讲,‘下饺子’又怎么讲?”老漕工道:“‘包粽子’就是乖乖地别动,让我们五花大绑地捆起来,听候发落;‘下饺子’就是自己脱得赤条条,滚下海去喂王八,省得爷们儿动手。”

    这时,只听呼啸风声中夹着阵阵螺号声从远处传来:“呜——呜——呜——”

    李表回头一看,遥见身后一艘大帆船正顺风疾驶而来。年轻漕工喜道:“咱戊水坛的胡堂主来啦!”二漕工手脚麻利,将帆放下。不多时,大船已来到近前,也收起了船帆。那二人急忙施礼,高声道:“天星暄曜,华掩日月;教主独尊,泽被苍生。胡堂主安好!”

    只见大船船头站着一个独眼大汉,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右眼箍着一层黑眼罩,那只左眼却瞪得如铜铃一般。那人狞笑道:“李表,还记得你祖宗吗?”那人就将眼罩摘下,却见面上有一条深深的伤疤,斜着贯穿右眼,皮肉外翻,因笑容使得面部异常扭曲,显得狰狞无比。李表一怔,惊道:“胡十八!你还没死!”那人道:“正是你胡祖宗!想当年,老子在辽东做响马的时候,杀人越货,是何等的快活!你们一群臭乞丐不好好地去讨饭,偏偏大老远跑到辽东来围剿你祖宗。狗日的臭叫花子人多势众,老子打你们不过,只好率人逃走。老子逃到东,你追到东,老子逃到西,你追到西,怎么也甩不掉你这个条狗尾巴,硬生生将老子五百人的队伍打得只剩下十几人。老子无法,只好暗下里找你商谈,愿将这些年劫的十万钱财献出,以换兄弟们的十几条命。谁料到你他娘的钱财照收人照杀,活口一个不留,老子被你砍了几刀,堕下山崖。你以为老子见了阎王爷,可惜老子命大,被山腰间的松树挂住了,捡了一条命回来。

    “后来老子投奔了天星教,还混得一个堂主当当。哈哈!你娘的,表面上充当仁德侠义的大英雄,其实就是一个不讲信义的无耻小人!李表,李表,徒有其表!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大船上有十几号人,一并哄笑起来。

    不知何时,宫玉成已醒来,正趴在甲板上,惊恐地望着四周。他从未坐过船,更没有见过大海,小船荡得他头晕目眩,哪敢站起来。

    李表怒火中烧,外表依然平和,朗声道:“你这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李某岂能为了小利而忘大义乎?”胡十八怒道:“纯属屁话,臭不可闻。呸!”说着咳了一口浓痰,居高临下地吐过去。李表侧身避过,那口浓痰却正好落在年轻漕工的额头上,那人不但不揩去,反而谄笑道:“好准头!”如此厚颜无耻的溜须拍马,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李表禁不住讥笑了几声。那人顿时火冒三丈,骂道:“你个鳖孙,素日里你威风得很哪,处处与我们天星教作对。且吃我一桨。”说着举桨便打。

    李表心想:若是在陆上,这些虾兵蟹将哪里会放在眼里,可眼下身悬大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务须痛下狠手以震慑敌人,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伺机控制了大船,才有生路。看到木桨从头顶拍来,李表不慌不忙,飞脚踢中那人的手腕,那人拿捏不牢,木桨脱手飞出,划了一条弧线,“通”地掉在海里。李表擒住那人的手腕,一只脚抵住那人腰间,一扭一拽,只听“嘎巴”一声,一条胳膊竟被活生生地拉下来。李表将断臂抛在海里,又一脚将那人踹下海。老漕工何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早吓得面如土色,两腿抖抖索索,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竟然一脚踩空,“扑通!”掉进了海里。

    不多时,只见海水翻动,隐约可见海里游动着几条大家伙,接着听到几声惨叫,顷刻间,那二人就从海面消失了,海水泛出一片殷红。众人都看傻了眼。大船上有人大喊:“噬人鲨!”众人听了无不胆战心惊。海上渔民最怕遇到的就是鲨鱼,按说常出现在东南海域,渤海中很是少见。它们性凶猛,攻击性强,尤其嗜血,被人称为“海中狼”。鲨鱼立刻将两人撕咬成碎片,因血腥激发了凶性,更显得异常躁动,在海面上横冲直撞,把船舷撞得“咚咚”直响。小船摇摇摆摆,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李表急忙气沉丹田,使出千斤坠功夫,身子如铁塔一般压在小船上,小船立刻平稳了许多。

    胡十八对身旁一人道:“来香主,报效教主的时候到了。你叫几个人去把小船凿它个窟窿,让李表这个老王八下海喂鱼去,教主跟前算你头功!”那来香主立即召集了七八人,皆脱去棉上衣,袒露胸膛。来香主取出几张符纸焚化在水碗里,让每人喝了一口,然后抽出一把宝剑,口中念念有词:“一请教主显神威,天星救世降福瑞;二请龙王爷加身,汪洋大海任我行;三请关云长护法,过关斩将把敌杀。”那些人都扎着马步,不多时皆两眼翻白,浑身战栗不止,如同鬼神上了身一般。来香主一声令下,便带人一同跳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向小船游去。只听波浪翻滚,惨叫连连,顷刻已有几人命丧鲨口,其他人拼命地往前游,很快就游到小船下。李表操起一把木桨左右开弓,向小船下的人猛砸下去,又有三人命丧桨下。来香主与另一人水性极好,二人闭气钻到水下,游到小船底下,拿出锤凿使劲地凿起来。不多时,小船就被凿穿了洞,海水汩汩地往里灌。李表眼巴巴地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来香主果真水性高超,只有他又从鲨口逃生,游回去上了大船。其余几人都毙溺在海中。见到小船在一点点下沉,胡十八等人幸灾乐祸,大笑不止。宫玉成早吓得不知所措,只牢牢地抓住甲板。李表心底一阵绝望,也顾不得平日里斯文形象,怒骂道:“操你祖宗,你们不让爷爷好活,爷爷就让你们一个个都陪葬!”说着抓起船舱内装粮食的麻袋,向大船用力地抛了过去。一袋粮食少说也有几十斤,被他一掷,竟然飞出几丈远,余势未减,砸中了大船上的一人。那人大叫一声,跌落海中。李表怒极,连掷了几个麻袋,砸落了好几人,忽然发现船上的铁锚,便两手抓起,奋力一掷,却听“轰”的一声,只打得大船木屑横飞,船舷上被打出一个瓮口大小的窟窿。海水猛烈地涌了进来,大船上顿时一片惊慌,有几人手忙脚乱地去堵窟窿,可是哪里能堵得上。两只船吃水越来越深,一阵巨浪打过来,将大船打翻,小船却被拍散了架。

    宫玉成紧紧抓住一块甲板,先被巨浪抛在空中,然后又一起跌入海中。那块甲板较大,随即托着他浮出海面。他被猛灌了几口海水,呛得鼻涕眼泪直流。李表落水前深吸了一口气,落水后挣扎着向上浮,谁料正巧有条大鲨鱼在近旁,一下咬住了他的左臂。心中一阵惊慌,急忙连挥右拳打去,一拳正好打在鲨鱼眼上,那家伙吃疼不过,便松了口逃走了。李表浮出水面,急忙顺手抓住身边的半截桅杆,漂浮在海面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这才感觉到左臂剧烈的疼痛,伤口很深,鲜血染红了身前的海水。大船倾覆后,还有人在海水中挣扎,口中大呼“神威护体,冰火不浸。”胡十八已登上救生小舟,独自逃远了。

    鲨鱼嗅觉灵敏,最擅寻着血腥出击。李表大气未喘,却发现海面上露出一条鱼鳍,快速朝自己游来,心中不由大惊。他身旁不远,有一人抱着一根木头浮在海面,一脸惊恐。李表心念一动,便一手抱着桅杆,一手奋力地划水,很快划到那人身边,在海面上捡起一根有锋利尖角的碎木头,对着那人胸膛,“噗!噗!”连刺两下,鲜血一下泼洒出来。然后对那人后背打了一掌,将他打出两三丈远。那条鲨鱼立马被吸引了过去,三口两口就撕碎了那人;这当口,李表附在桅杆上,已奋力划到了远处。这时,旭日忽然透过厚厚云层,射出万道金光,洒在海面上,天海金光灿灿,极为壮观。远处金光里,宫玉成趴在一块甲板上,已经越漂越远,变成了一个黑点。李表再难追上,想到自己心机费尽,到头来只落了这样一个结果,不由仰天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