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偍览

    宫玉成也顾不上打开锦盒，便连同石盒一起搬出坑外，返身入洞至伏乾坤骸骨旁，不由地跪下磕了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搬出，葬于地下，垒起一抔泥土，也算是入土为安了，尔后郑重地磕了四头。这才打开锦盒去瞧，里面除了一些书籍外，别无它物，不禁有些失望。坐地细细想来，才发觉自己从进洞之始一直到发现石盒，每一步都是伏乾坤故意为之，处处设局，难道就为了让我看这些书吗？莫非书中有奥妙之处？

    他打开锦盒，用一块柔革裹着方方正正的一物，一尺多厚，柔革上写着“偍览录”三个字。可这第一个“偍”字，却难住了宫玉成。原来这“偍”字音“提”。《荀子修身》曰：“难进曰偍，易忘曰漏。”乃“缓慢细致”之意。后二字他都认识，心道：“看来里面包裹的肯定是书了。”他小心地揭开柔革，里面果然包着一摞书籍。这些书共有九部十八册，打开首册，首先是一篇序文，文曰：

    “甲丑仲秋初四日，逢吾圣教主伏讳乾坤花甲之寿，人神咸贺，海荒同庆。筵中，有人献典八部。此典耗时三载而告成，专为记述圣教主之言行，字字珠玑，实为苍生醒世之真言也。主大悦，赐名《偍览录》，并嘱余作序记之。”

    吾教主上应天命，下拯苍生，雄韬伟略，文治武功，实乃古今第一人也。昔圣主降世，天降祥兆，冬雷震彻，天下惊动。幼亦异于常人，明经擢秀，出类拔萃。建文二年金榜题名，觐见金銮，震动朝野。燕贼篡位，悖道逆理，诛忠戮正，人神共愤。吾主不食周粟，愤辞归家，弃文从武，钻研天下武功，博采众长，自成绝世圣手。后奉义举事，一呼百应，组圣教。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天运循环，我主气正盛，扫平天下，指日可待。”

    恭祝圣教主千秋万代，福寿绵长。不肖徒端木敬上。”

    宫玉成将后面翻看了一番，发现书内记载皆是伏乾坤言行事迹，为奉天圣教歌功颂德，共分“起居篇”、“修身篇”、“雅好篇”、“灭佛篇”、“灭儒篇”、“灭道篇”、“铸剑篇”、“功绩篇”等篇章。心道：“作序的人应该就是端木枭了。此人阳奉阴违，祸乱奉天圣教，后来自己组建了天星教，如今雄踞渤海，是江湖第一大帮派，以独孤前辈为首的四大尊者便是他的手下。伏教主惨死于此，也不知与他有无干系。”

    宫玉成将锦盒搬入洞中，视若圣物。至此，每日除了觅食、练功外，便靠阅读《偍览录》打发时间，排遣寂寞。读前必先净手端坐，小心打开锦盒，拿出书本，心无旁骛，专心细致地阅读，阅罢认真收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渐转暖，万物复苏。这一日，宫玉成在睡梦中，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痛痒，这种感觉不在表皮，而是在身体深处，似乎有小虫啃咬一般。过了半个时辰，痛痒愈演愈烈，简直无以复加，相比之下，似乎胸口挨几刀更好受些。宫玉成熬煎难忍，又抓又挠，竟然将自己的胸口抓个稀烂。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天明后才逐渐平复下来。

    宫玉成并不知道，去年穆府上为救大同镇总兵官郭登，被“梅竹翁”游望池以五毒夺命掌所伤。师父岑卧岚带他去逄无伤处治病，为了除毒，逄无伤将“食毒蛊”种入他的体内；谁料逄无伤竟练功走火而毙命，那蛊虫便留了下来。“食毒蛊”平时就靠吸收体内之毒存活，倒也太平无事；一旦无毒可食就会四处乱窜，胡乱噬咬肉体。只不过它在霜降之后就会冬眠，而在第二年惊蛰过后就会苏醒。此事只有岑卧岚知道，平日为了不使毒蛊发作，权且秘配含毒药丸，让他服下，后来宫玉成被独孤异掳走，值渐入冬日，故而一直未发作。今日正好是惊蛰，故而那虫苏醒发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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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便间或发作，先前十来天发作一次，后来间隔越来越短，到了三伏天气，两三天就会发作一次，也不论白日黑夜，每次发作都如癫似狂，痛不欲生，活脱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

    这日，蛊虫又发作罢了。宫玉成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瘫躺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汗水早已浸湿了破衣烂衫。忽然觉得身无可恋，无比绝望，心道：“瞧自己这样子，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也不知能撑多久。即便能多活几年，也绝难离岛，看来自己终将要死在这里了。这般活着还真不如死去的好。”他万念俱灰，地上躺了良久。忽然头顶一阵刺痛，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摸到毛茸茸的东西从手边溜走，吓得他一激灵，挣扎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只黄鼬。这黄鼬腹中饥饿，见他躺着久久未动，便大胆地前来啃食，将他的头皮啃破。这时也不急着逃走，竖着身子，乌黑的小眼珠在盯着宫玉成，全无害怕的样子，似乎随时准备上来啃食一番。

    宫玉成不由动怒，从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打了过去。黄鼬异常机敏，蹦跳着躲开，钻进草丛逃走了。宫玉成追寻了一阵，也不见踪迹，就坐在一块石上休息。不多时却听到一阵吼叫声，声音急促而尖利。循声而去，只见在草窠边上正是那只黄鼬，龇牙咧嘴，一派攻击的模样。草窠中蹲踞着一物，如同鸡卵大小，通体朱红，似一团火焰一般，细看却是一只蟾蜍。黄鼬一边吼叫，一边试探着进攻，却又不敢近前，只是周围打转。而那朱蟾却鼓着眼睛，纹丝不动，似乎全然不顾危险之境。不多时，朱蟾突然两腮鼓起两个大气泡，“呜昂”地叫了一声，特别洪亮激昂。黄鼬被吓得一愣，几乎同时，朱蟾从眼下喷出一股毒液，直射黄鼬的眼睛。那黄鼬被射中后，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宫玉成看得入神，不仅惊叹大自然之神奇，蟾鼬之斗真让人大开眼界。他悄悄走近，只见黄鼬头部紫黑，比先前肿大了一倍，眼角处渗出许多黄水，显然是中剧毒而死。朱蟾跳出草窠，显得颇为得意，大声地鸣叫。宫玉成箭步上前，伸手去捏朱蟾的背部，两手指却似火烫一般，急忙缩手。朱蟾趁机逃走，蹦了几蹦，钻进了一个狭小的洞中。

    须臾中，宫玉成的右臂都已变成紫黑，感觉又麻木又灼热。想不到剧毒上行如此之快，心中骇然。未几，忽觉得体内那物在游走，直冲右臂，不一会儿，紫黑色消除殆尽，麻木灼热之感消失。宫羽成又惊又喜，歪打正着。心道：“这只朱蟾全身皆染剧毒，常人委实不能去沾；可能我体内正好有食毒的蛊虫，所以歪打正着，毒我不死。难怪在太原府，独孤前辈的蛇毒奈何不了我。何不捉了这玩意，随身带着身边饲养，说不定能消解遭受蛊虫的苦痛。”

    朱蟾所钻的洞口很是狭小，洞外竟然寸草不生，滑溜地很。宫玉成拿起一根树枝去捅，却发现洞是弯曲的。随后烟熏火燎等法都使过，毫不济事。宫玉成心想：“毒蛇最是蛤蟆的克星，我何不捉条蛇来，说不定能降住它。”岛上蛇虫很多。也没多大工夫，便捉了一条蛇来，塞进洞去。只听洞里传来“呜昂，呜昂”的叫声，随后竟悄然无声了。这朱蟾虽然是神奇之物，但能否敌得过克星？如此情形怕是凶多吉少了。宫玉成不免忐忑起来。

    忽见那条蛇从洞中窜出来，身体剧烈地扭曲，抽打着地面，显是十分痛苦，不多时就死了。朱蟾却未见踪迹，不知是死是活。宫玉成正疑惑中，只听蛇腹中传来“呜昂，呜昂”之声。心下大喜，赶紧回洞中将石盒拿来，小心翼翼地破开蛇肚，将朱蟾捉了，装到石盒中。折腾了大半天，总算大功告成。此后，每日捉些鱼虾虫蝇来喂食朱蟾。每每食毒蛊发作时，便用朱蟾之毒去化解，省去了苦痛的折磨。时间久了，便如同多了一个朋友。

    不知不觉过了二余载。宫玉成每日必看《偍览录》。书上内容或无趣，或狂妄，或叛逆，或晦涩。但岛上生活孤寂透顶，这书便成了打发时光的唯一精神食粮。他将《偍览录》前后认真研习了三遍，却未丝毫发现书中奥妙。那裹书的软革早磨得毛糙不堪，有些破烂了。这日，阳光正媚，他打开裹书的那张软皮时，忽然发现皮革里隐约泛出黄亮之色，很是异常。似乎皮内有夹层。他不免疑窦，谨慎审视后发现，确实内有玄机，皮革内夹着一块黄绸。难得的是黄绸压制在牛皮内，浑然天成，如同一块天然牛皮。宫玉成忍不住内心狂喜，小心翼翼地将黄绸取出。果然有书文于黄绸上！标题赫然为“归墟总决”。

    宫玉成双手微微打颤，捧起黄绸，仔细读道：“乾始坤生，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亘古不变。坎离相济，守静笃致虚极。……””全文不足千字，内容大致有三：一为练气修丹，修炼内功之决；二是阴阳调和，正负相消，归无消功之法；三是体内真气任意驰骋，内功收放自如，达浑然无上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