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故人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站在庭院之中，看着漫天星汉灿烂，回想着自己今天的历程，姬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上一秒自己还在宿舍里和室友们谈天说地，惆怅着有朝一日，毕业后的各奔东西。下一秒就来到了两千年，突如其来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又莫名其妙担负起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职责。
“周朝啊……周朝……”
姬景喃喃自语。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
姬景轻声歌唱，歌声悠扬，在庭院中徘徊传响。
从地理上来说，伊阳离他后世的故乡并不遥远，如果姬景愿意的话，或许用不了太久，他就能回到那里。可两千年的时间跨度，自己又要用什么工具来缩短距离呢？
姬景有些明白了思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有当你离开家乡，家乡才会变成故乡，故乡才能产生思念。姬景的前半生中，几乎从未有过思乡的情绪，就算去读大学，每个月也都能抽出时间回家一趟，而且后世还有电话短信可以随时联系。但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即使只是离开短短不过一天，姬景心中就升起了无穷的思念，因为他知道，自己恐怕再没有与亲人相见的机会了。
“姬景啊，姬景……你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姬景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把身上的深衣裹紧，即使庭院无风，他也觉得自己身上阵阵凄冷。
回到寝殿，姬景屏退宫人，独自跪坐在几案前。
几案旁堆满了伊臼下午搬来的竹简，这些竹简是伊阳上百年积攒下的文书案牍，其上记录了伊阳城邑自有记录以来所有的大事变迁，还有伊阳风土民情和完整的官吏制度。
伊阳城池不大，如今城中只剩不到三百户人，但整体框架仍在，只是缺少了能做事之人。
而姬景查阅资料，就是为了寻找宪王时期的伊阳状况，希望因循旧制，同时再添加一些新的东西。
旧制并非都是不好，尤其是对于当今的伊阳来说，宪王时代的旧制如果能够得以恢复，反而可以更好的安顿民生、利用民力。
毕竟姬景面临的是无人可用的境地，如果伊阳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全都改革一番，反而会令百姓无所适从。就像重病不可下猛药、体虚不可用大补，对于伊阳这样百废待兴的城池而言，也需要循序渐进、因地制宜。
没有红袖添香，也没有热茶姜汤，姬景独自一人手持油灯，在一大堆竹简中慢慢检索。这些东西只能他自己来，其他宫人要么不识字，而且地位上也不允许。
两千多年前的周朝王子生活就是如此，或许列国诸侯如今大兴奢靡之风，但王子景遵循礼制，崇尚简朴，在姬景看来，这应该是他少有的、值得称道的优点。
伊臼搬来的这些竹简，最久的距今大概有上百年，期间一直堆垒在府库当中，在宪王时代尚能得到妥善保管，到了僖王、易王继位，就再也无人看护，所以如今不少都已经损坏，尤其是串联竹简的编绳，大多腐烂，一堆堆竹简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上下关联，姬景只能一片一片摊在几案上整理。
不过竹简的损坏还是小事，最大的难题在于竹简上的文字。如果不是王子景酷爱收集先贤注解，换一个人来当真要对上面形态各异的字体束手无策。饶是如此，姬景每整理出一片，也要在油灯下细细端详，才能准备辨认出其上所书写的内容。
渐渐的，姬景对伊阳的变迁开始有所了解。伊阳得名始于周平王时期，不过当时的伊阳还是乡里制度，也就是以村落的形式存在，直到周考王继位，才始建城。
伊阳最初隶属于伊阙，后来天下风云突变，列国崛起，于是周天子把伊阳划分出来，单独治理。
在周德王时期，伊阳发现铁矿，当时曾短暂作为屯兵之所。后来周明王继位，人口达到巅峰，最多时有五百余户，三千余人，臣民多以冶铁为生，到了宪王之后，冶铁才逐渐没落。
没落的原因大致有三：其一是地表裸露的铁矿大多已经开采完毕，继续开采成本过高，运送困难；其二是僖王继位，大兴土木，伊阳民众多服徭役，而采矿冶铁正需要大量劳力；其三则是列国铸铁业日益兴盛，尤其是齐燕两国，铁器天下闻名，伊阳百姓与其自己炼铁，不如从游商手中花钱购买。
除了铁矿，文书之中还记载了不少伊阳周边其他产物，有了这些资料，姬景就能按图索骥，省去了许多勘探时间。
最令姬景惊喜的是，在文书案牍当中，他还发现了一份伊阳南部山脉的帛书地图，地图笔迹潦草，但重要的山脉河流各类地形皆有记载，比之竹简文字，仍能清晰可见。
摹拓下地图之后，姬景小心翼翼把帛书收起，唯恐损坏分毫。这东西如果放到后世，肯定是国宝级别的文物，就算是在当下，也是先人智慧的结晶，要知道绘制地图可不是一项简单工程，除了要对地理状况了若指掌之外，还要具备对空间方位的感知能力。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要用双脚和视线去丈量，所以一份准确的地图，在任何时候都是绝对不能轻易示之与人的战略资源。
……
“我还以为你会手足无措，没想到适应的这么快？”
姬景仍在整理剩下的竹简，有些竹简堆叠日久，已经粘连在一起，姬景还不能轻易把它们分开。此时突然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姬景动作一滞，啪嗒一声，整理多时的竹简掉在地上，竹片散落一地。
姬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看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对方坐在自己的帷床上，穿着一身后世的休闲装，手里还攥着一个冰激凌，正在自顾自的嘬。
“卧槽！”姬景适应了一天的王子风范瞬间消失不见，他嘴里骂出这两个字之后，就化成了泥塑木偶，呆呆的瘫坐在席上，目光朝着来者方向。
“当王子好玩吗？感觉怎么样？”对方依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在吃完冰激凌之后，环顾了寝殿一周，似乎没找到垃圾桶，最终选择把包装纸叠的四四方方，用纸巾裹好，塞回自己口袋当中。
姬景终于回过神来，先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大腿，这是他穿越之初都没有做的动作，可如今看着室友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实在不能置信、也不敢置信。
“我……你……”姬景磕磕巴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我是谁？”室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姬景面前，然后蹲了下来，“这个世界的人们称我为昊天。对，就是你今天发誓，既希望昊天能保佑这里，又希望昊天打雷就劈你、别劈伊阳臣民的那个昊天。”
“而在另一个世界嘛，我则是403宿舍里你们的室友，嗯，就是这样。很容易理解吧？”
姬景此时终于整理好了表情，晦涩开口：“所以昨天是你问我想不想要穿越，我最后同意了，于是我就到这儿来了？”
“没错啊，怎么？难道你又不想穿越了？”昊天站起身退回到帷床边，看着姬景，神情似乎满是疑惑。
姬景本想学王哥的口气，说一句“穿个锤子”，可昊天抢先开口：“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想穿越呢，原来就是吹毛而已。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姬景好穿越，啧啧。”
姬景安静下来了，自己以前到底为什么想要穿越呢？是无聊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姬景真有些记不清了，或许他本就不知道。可真当他穿越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世界，这里的食物、这里的各种礼节、这里的生活方式、还有在这里要担负起的责任。
姬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浮现出今天的种种见闻——那个每天服侍王子更衣的女官；还有疑似法家之士的宗伯子婴；以及之前从来没有过交谈，却被提拔到身边任用的伊臼；再有就是下午远道而来的越使文衡，临走之前还送了他一块玉佩。最后就是最令自己感触的、伊阳的臣民父老，他们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姬景至今还不敢回顾。
“为什么是王子景，我是说，为什么会穿越到王子景身上，只是因为同名而已吗？”姬景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的问题。
“因为王子景就是你，他是因为你才出现的。”昊天同样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用你容易理解的话来说，这个世界的王子景和后世的你其实是同一个人，不过王子景没有自主的思维，唔，或者说没有灵魂。如果你没有选择穿越，那么他也不会存在，这个世界的周天子只会有唯一的嫡子服，而没有嫡子景。”
“再打个比方，假设你是一个司机、或者船长、或者飞行员……什么都行，那你后世的身体和王子景的身体就是两具不同的交通工具。之前你一直驾驶着的是姬景号，所以王子景号使用的是AI驾驶。而如今你切换到王子景号之后，AI驾驶取消，就这么简单。”
姬景似有所悟，怪不得自己穿越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王子景的全部记忆，原来王子景本就是昊天照着后世的自己从而创造的。
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愧疚悄然消散，后世小说里的穿越，往往是身体的原宿主意外身亡，后来者才能借尸还魂。而王子景身上却没有这种状况，他还以为自己的穿越直接抹杀了王子景原本的存在。
姬景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忙开口询问：“那我穿越之后……”
“没错，在你切换到王子景号之后，姬景号就开启了AI驾驶。现在的另一个世界里，姬景正替代你完成未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你无需担心你的消失会造成什么影响。”
姬景沉默，他就像是一个原本在悬崖边缘徘徊的旅者，如今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道路不止向前这一条，还有许多转圜的空间。
“说说昊天显圣吧。”姬景终于开口。
“昊天显圣……”昊天笑了笑，“让我自己来说，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姬景翻了个白眼，强忍住讥讽的冲动。
“这个时代是我从后世历史上单独分离出来的，他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你可以把它当成‘平行时空’。而在我介入这个世界之前，两个世界的发展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按原定的走向，在两千年后，这个世界同样会诞生一个名叫“姬景”的学生，住在403，每天痴心妄想做梦穿越。”
“等下，那会有两个你吗？”姬景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你……猜。”昊天笑了笑，“当然不会，我是独一无二的，诞生于历史之前，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选择介入这个世界的方式，理论上来讲，暗中干扰最好，既不会让这个世界产生撕裂感，又不会让后世之人对我拨动过的那段历史感觉突兀和茫然。”
“但是你还是直接出手干预了？这就是昊天显圣的由来？”
“没错。周显王三十五年的最后一天，我把所有诸侯国和诸子百家的领军人物以及有可能对后世产生影响的人，全都拉到了一起——不是托梦，而且确确实实拉到了一起。接着做的事很简单，给他们放了一段幻灯片，哦，就是咱们学校新生入学后《形势与政策》那堂课第一节所用的课件。”
姬景对这门课仍有印象，昊天所说的课件，指的是一段中国古代历史发展幻灯片，内容囊括了从春秋战国到魏晋南北朝再到明清民国以及直到最终的现代，据说是学校历史系的某个年轻教授编写。只是想想昊天所说的内容，姬景怎么也不能把诸子百家、王侯卿相坐在一起看幻灯片这幅画面给想象出来。
“当然，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幻灯片的某些内容，不会具体出现某个朝代的名称以及人物，比如嬴政，刘邦，项羽……只是让他们知道未来大致将是如何发展。从奴隶制社会，到大一统封建王朝，然后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电力、核能、载人航天、登月……差不多就是这些，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更简单了，理论总是要跟着实践的嘛，于是我就把他们带到天上，一直往上升，升过大气层，直到从太空中俯瞰地球，让他们看到了太阳和月亮的真实模样，接着又把他们带到宇宙深处，看超新星爆发，还有中子星坍塌，星系湮灭，顺便还观摩了两个星际文明的舰队大战。”
“第三步的话，就是给这些人塞了点黑科技，比如造纸术，还有世界地图，这些你或许已经有所察觉，这个世界的科技似乎攀升的有些过快了，按时间换算明明才相当于后世的汉朝，可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宋明和西方的古典时期。”
姬景沉默，越听越觉得麻木，他本以为所谓的“昊天显圣”是自己的某个穿越者前辈所为，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源自于某个神祇的恶趣味。
“他们是什么反应？”姬景忽然有些好奇。
“当场就吓死了三个，我记得其中有魏惠王吧，还有两个是诸子百家的贤士，不记得姓名了。”
昊天回想了一阵，忍不住叹息：“还好有我在场，否则大概率要一发不可收拾了。怎么，你想看当时的画面吗？我这里可以给你回放。”
姬景连忙摇头，这些先贤先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无疑是值得尊崇的，他可不想全被昊天破坏。姬景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这一切才变得狼狈不堪。
站在庭院之中，看着漫天星汉灿烂，回想着自己今天的历程，姬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上一秒自己还在宿舍里和室友们谈天说地，惆怅着有朝一日，毕业后的各奔东西。下一秒就来到了两千年，突如其来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又莫名其妙担负起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职责。
“周朝啊……周朝……”
姬景喃喃自语。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
姬景轻声歌唱，歌声悠扬，在庭院中徘徊传响。
从地理上来说，伊阳离他后世的故乡并不遥远，如果姬景愿意的话，或许用不了太久，他就能回到那里。可两千年的时间跨度，自己又要用什么工具来缩短距离呢？
姬景有些明白了思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有当你离开家乡，家乡才会变成故乡，故乡才能产生思念。姬景的前半生中，几乎从未有过思乡的情绪，就算去读大学，每个月也都能抽出时间回家一趟，而且后世还有电话短信可以随时联系。但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即使只是离开短短不过一天，姬景心中就升起了无穷的思念，因为他知道，自己恐怕再没有与亲人相见的机会了。
“姬景啊，姬景……你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姬景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把身上的深衣裹紧，即使庭院无风，他也觉得自己身上阵阵凄冷。
回到寝殿，姬景屏退宫人，独自跪坐在几案前。
几案旁堆满了伊臼下午搬来的竹简，这些竹简是伊阳上百年积攒下的文书案牍，其上记录了伊阳城邑自有记录以来所有的大事变迁，还有伊阳风土民情和完整的官吏制度。
伊阳城池不大，如今城中只剩不到三百户人，但整体框架仍在，只是缺少了能做事之人。
而姬景查阅资料，就是为了寻找宪王时期的伊阳状况，希望因循旧制，同时再添加一些新的东西。
旧制并非都是不好，尤其是对于当今的伊阳来说，宪王时代的旧制如果能够得以恢复，反而可以更好的安顿民生、利用民力。
毕竟姬景面临的是无人可用的境地，如果伊阳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全都改革一番，反而会令百姓无所适从。就像重病不可下猛药、体虚不可用大补，对于伊阳这样百废待兴的城池而言，也需要循序渐进、因地制宜。
没有红袖添香，也没有热茶姜汤，姬景独自一人手持油灯，在一大堆竹简中慢慢检索。这些东西只能他自己来，其他宫人要么不识字，而且地位上也不允许。
两千多年前的周朝王子生活就是如此，或许列国诸侯如今大兴奢靡之风，但王子景遵循礼制，崇尚简朴，在姬景看来，这应该是他少有的、值得称道的优点。
伊臼搬来的这些竹简，最久的距今大概有上百年，期间一直堆垒在府库当中，在宪王时代尚能得到妥善保管，到了僖王、易王继位，就再也无人看护，所以如今不少都已经损坏，尤其是串联竹简的编绳，大多腐烂，一堆堆竹简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上下关联，姬景只能一片一片摊在几案上整理。
不过竹简的损坏还是小事，最大的难题在于竹简上的文字。如果不是王子景酷爱收集先贤注解，换一个人来当真要对上面形态各异的字体束手无策。饶是如此，姬景每整理出一片，也要在油灯下细细端详，才能准备辨认出其上所书写的内容。
渐渐的，姬景对伊阳的变迁开始有所了解。伊阳得名始于周平王时期，不过当时的伊阳还是乡里制度，也就是以村落的形式存在，直到周考王继位，才始建城。
伊阳最初隶属于伊阙，后来天下风云突变，列国崛起，于是周天子把伊阳划分出来，单独治理。
在周德王时期，伊阳发现铁矿，当时曾短暂作为屯兵之所。后来周明王继位，人口达到巅峰，最多时有五百余户，三千余人，臣民多以冶铁为生，到了宪王之后，冶铁才逐渐没落。
没落的原因大致有三：其一是地表裸露的铁矿大多已经开采完毕，继续开采成本过高，运送困难；其二是僖王继位，大兴土木，伊阳民众多服徭役，而采矿冶铁正需要大量劳力；其三则是列国铸铁业日益兴盛，尤其是齐燕两国，铁器天下闻名，伊阳百姓与其自己炼铁，不如从游商手中花钱购买。
除了铁矿，文书之中还记载了不少伊阳周边其他产物，有了这些资料，姬景就能按图索骥，省去了许多勘探时间。
最令姬景惊喜的是，在文书案牍当中，他还发现了一份伊阳南部山脉的帛书地图，地图笔迹潦草，但重要的山脉河流各类地形皆有记载，比之竹简文字，仍能清晰可见。
摹拓下地图之后，姬景小心翼翼把帛书收起，唯恐损坏分毫。这东西如果放到后世，肯定是国宝级别的文物，就算是在当下，也是先人智慧的结晶，要知道绘制地图可不是一项简单工程，除了要对地理状况了若指掌之外，还要具备对空间方位的感知能力。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要用双脚和视线去丈量，所以一份准确的地图，在任何时候都是绝对不能轻易示之与人的战略资源。
……
“我还以为你会手足无措，没想到适应的这么快？”
姬景仍在整理剩下的竹简，有些竹简堆叠日久，已经粘连在一起，姬景还不能轻易把它们分开。此时突然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姬景动作一滞，啪嗒一声，整理多时的竹简掉在地上，竹片散落一地。
姬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正看到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对方坐在自己的帷床上，穿着一身后世的休闲装，手里还攥着一个冰激凌，正在自顾自的嘬。
“卧槽！”姬景适应了一天的王子风范瞬间消失不见，他嘴里骂出这两个字之后，就化成了泥塑木偶，呆呆的瘫坐在席上，目光朝着来者方向。
“当王子好玩吗？感觉怎么样？”对方依旧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在吃完冰激凌之后，环顾了寝殿一周，似乎没找到垃圾桶，最终选择把包装纸叠的四四方方，用纸巾裹好，塞回自己口袋当中。
姬景终于回过神来，先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大腿，这是他穿越之初都没有做的动作，可如今看着室友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实在不能置信、也不敢置信。
“我……你……”姬景磕磕巴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问我是谁？”室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姬景面前，然后蹲了下来，“这个世界的人们称我为昊天。对，就是你今天发誓，既希望昊天能保佑这里，又希望昊天打雷就劈你、别劈伊阳臣民的那个昊天。”
“而在另一个世界嘛，我则是403宿舍里你们的室友，嗯，就是这样。很容易理解吧？”
姬景此时终于整理好了表情，晦涩开口：“所以昨天是你问我想不想要穿越，我最后同意了，于是我就到这儿来了？”
“没错啊，怎么？难道你又不想穿越了？”昊天站起身退回到帷床边，看着姬景，神情似乎满是疑惑。
姬景本想学王哥的口气，说一句“穿个锤子”，可昊天抢先开口：“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想穿越呢，原来就是吹毛而已。古有叶公好龙，今有姬景好穿越，啧啧。”
姬景安静下来了，自己以前到底为什么想要穿越呢？是无聊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姬景真有些记不清了，或许他本就不知道。可真当他穿越之后，却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世界，这里的食物、这里的各种礼节、这里的生活方式、还有在这里要担负起的责任。
姬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浮现出今天的种种见闻——那个每天服侍王子更衣的女官；还有疑似法家之士的宗伯子婴；以及之前从来没有过交谈，却被提拔到身边任用的伊臼；再有就是下午远道而来的越使文衡，临走之前还送了他一块玉佩。最后就是最令自己感触的、伊阳的臣民父老，他们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姬景至今还不敢回顾。
“为什么是王子景，我是说，为什么会穿越到王子景身上，只是因为同名而已吗？”姬景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的问题。
“因为王子景就是你，他是因为你才出现的。”昊天同样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用你容易理解的话来说，这个世界的王子景和后世的你其实是同一个人，不过王子景没有自主的思维，唔，或者说没有灵魂。如果你没有选择穿越，那么他也不会存在，这个世界的周天子只会有唯一的嫡子服，而没有嫡子景。”
“再打个比方，假设你是一个司机、或者船长、或者飞行员……什么都行，那你后世的身体和王子景的身体就是两具不同的交通工具。之前你一直驾驶着的是姬景号，所以王子景号使用的是AI驾驶。而如今你切换到王子景号之后，AI驾驶取消，就这么简单。”
姬景似有所悟，怪不得自己穿越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王子景的全部记忆，原来王子景本就是昊天照着后世的自己从而创造的。
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愧疚悄然消散，后世小说里的穿越，往往是身体的原宿主意外身亡，后来者才能借尸还魂。而王子景身上却没有这种状况，他还以为自己的穿越直接抹杀了王子景原本的存在。
姬景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急忙开口询问：“那我穿越之后……”
“没错，在你切换到王子景号之后，姬景号就开启了AI驾驶。现在的另一个世界里，姬景正替代你完成未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你无需担心你的消失会造成什么影响。”
姬景沉默，他就像是一个原本在悬崖边缘徘徊的旅者，如今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道路不止向前这一条，还有许多转圜的空间。
“说说昊天显圣吧。”姬景终于开口。
“昊天显圣……”昊天笑了笑，“让我自己来说，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姬景翻了个白眼，强忍住讥讽的冲动。
“这个时代是我从后世历史上单独分离出来的，他不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你可以把它当成‘平行时空’。而在我介入这个世界之前，两个世界的发展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按原定的走向，在两千年后，这个世界同样会诞生一个名叫“姬景”的学生，住在403，每天痴心妄想做梦穿越。”
“等下，那会有两个你吗？”姬景装作没听见最后一句话，
“你……猜。”昊天笑了笑，“当然不会，我是独一无二的，诞生于历史之前，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选择介入这个世界的方式，理论上来讲，暗中干扰最好，既不会让这个世界产生撕裂感，又不会让后世之人对我拨动过的那段历史感觉突兀和茫然。”
“但是你还是直接出手干预了？这就是昊天显圣的由来？”
“没错。周显王三十五年的最后一天，我把所有诸侯国和诸子百家的领军人物以及有可能对后世产生影响的人，全都拉到了一起——不是托梦，而且确确实实拉到了一起。接着做的事很简单，给他们放了一段幻灯片，哦，就是咱们学校新生入学后《形势与政策》那堂课第一节所用的课件。”
姬景对这门课仍有印象，昊天所说的课件，指的是一段中国古代历史发展幻灯片，内容囊括了从春秋战国到魏晋南北朝再到明清民国以及直到最终的现代，据说是学校历史系的某个年轻教授编写。只是想想昊天所说的内容，姬景怎么也不能把诸子百家、王侯卿相坐在一起看幻灯片这幅画面给想象出来。
“当然，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幻灯片的某些内容，不会具体出现某个朝代的名称以及人物，比如嬴政，刘邦，项羽……只是让他们知道未来大致将是如何发展。从奴隶制社会，到大一统封建王朝，然后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电力、核能、载人航天、登月……差不多就是这些，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更简单了，理论总是要跟着实践的嘛，于是我就把他们带到天上，一直往上升，升过大气层，直到从太空中俯瞰地球，让他们看到了太阳和月亮的真实模样，接着又把他们带到宇宙深处，看超新星爆发，还有中子星坍塌，星系湮灭，顺便还观摩了两个星际文明的舰队大战。”
“第三步的话，就是给这些人塞了点黑科技，比如造纸术，还有世界地图，这些你或许已经有所察觉，这个世界的科技似乎攀升的有些过快了，按时间换算明明才相当于后世的汉朝，可在某些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宋明和西方的古典时期。”
姬景沉默，越听越觉得麻木，他本以为所谓的“昊天显圣”是自己的某个穿越者前辈所为，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源自于某个神祇的恶趣味。
“他们是什么反应？”姬景忽然有些好奇。
“当场就吓死了三个，我记得其中有魏惠王吧，还有两个是诸子百家的贤士，不记得姓名了。”
昊天回想了一阵，忍不住叹息：“还好有我在场，否则大概率要一发不可收拾了。怎么，你想看当时的画面吗？我这里可以给你回放。”
姬景连忙摇头，这些先贤先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无疑是值得尊崇的，他可不想全被昊天破坏。姬景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就是因为你的存在这一切才变得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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