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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宋国

    从楚国到宋国,遥遥千里。一男一女就这样走着。他们有时骑骡子,有时坐牛车;有时要互相搀扶着跃过险滩,有时也要并肩走过高耸的栈道。

    他们走得久了,竟也忘了为何要去宋国。文姜似乎开始享受与杨朱同行的这段时日,甚至带了一点对他的怜惜。

    于是,他们在踏入宋国国境前的一晚终于成了爱侣。

    那一天,他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里,脸上带着笑容。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月光的映照下,手腕上一串晶莹剔透地宝石璀璨夺目。

    “好看吗?”她微微抬头,望着杨朱的脸问。

    “好看。”杨朱说:“这是上等的绿松石,你在何处得来?”

    文姜颇是自豪,轻轻地摇了摇手,那串绿宝石叮当响动,发出悦耳的声响,光影闪烁,更是迷人。

    “此乃鲁国大夫季孙氏的夫人所赠,自然非同凡品。”文姜一边观赏自己手腕上的绿松石一边笑盈盈地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杨朱那俊朗却有些冰冷地脸,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与孔仲尼争执了大半生的季孙氏的后人。”

    杨朱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个我自然知道。你的亚父也曾是孔门弟子,后来才另立墨门。”

    文姜朝杨朱的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感受着他胸膛热切地温暖。“自孔仲尼之后,孔门鲜有圣者,只怕他们就要被世人淡忘了。”

    “也不见得。”杨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换上了一副颇为严肃的表情:“听说有一个叫孟轲的,曾拜子斯为师,这些年也是周游各国,颇赚了些名头。”

    文姜抬起眼来瞅着他,笑问:“你何以什么事都知道?”

    杨朱也跟着笑了:“你忘了我的师傅季常吗?他可是当世第一通人,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我追随他时,不仅习剑,更习得了在这纷繁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领。”

    文姜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剑鞘,颇为自豪地说:“只要有剑在手,如何不能安身立命?”

    杨朱苦笑着叹了口气,说:“明天咱们就可以赶到宋国国都睢阳。且看看你的亚父,然后再论剑术。”

    文姜嘟了嘟嘴,眼中含着几分嗔怨。但她没有争辩,只是重新将头枕在杨朱结实地胸膛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在这一刻,她对他的怜惜胜过了好胜心。杨朱也用臂膀牢牢将她环绕着,在她的耳际轻柔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生于顿丘……”

    文姜静静地听着,微微地睁开眼睛,眼波流转,脑海中浮想万千。待杨朱唱完,才幽幽问道:“这诗讲的是什么?”

    “它讲的是一个商人去某地卖布匹,巧遇了一位美丽地女子。”杨朱徐徐讲道:“他们二人暗生情愫,最终结合成了眷侣。”

    “岂不是很圆满?”文姜道。

    “不。”杨朱摇了摇头,说:“后来商人变了心,在外面有了新欢,渐渐冷落了妻子。妻子一人独守空阁,日日盼着夫君能回来,却日日不能如愿。”

    听到这里,文姜猛地抬起头来,正视着杨朱问:“你可与那商人一样?”

    杨朱也望着她,眼中是无限的柔情。然后,他轻轻地吻在了文姜的唇上。这是热烈地吻、轻柔地吻,让文姜的身体融化,让周遭的空气凝结。

    他没有回答,又像是已经回答。然而对于此刻的文姜来说,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这一天的睢阳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挤满了布衣百姓。他们欢呼雀跃,奋力地向道路中间挥手呐喊。

    而在这路的中间,一队披着藤甲的骑兵正缓缓走来。马蹄“叭嗒叭嗒”的声响慷锵有力。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队高举戈钺的仪仗兵。他们队列整齐,铠甲鲜亮,面容更是严肃冷峻。

    再之后便是宋国国君的车驾。那是一辆华丽地车驾,上有藤萝伞盖,下有红木制成的巨大车轮,六匹雪白的健马高昂着头颅,带动华车缓缓驶来。

    见到国君的车驾,百姓们更是兴奋了。欢呼声、称颂声一浪高过一浪。

    “国君万福、墨夫子万福!”百姓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睢阳城。

    文姜皱着眉头,两眼透过客栈二楼房间的悬窗向下望去,正望见自己的亚父与宋国国君同乘一车。清瘦地国君正在向人群挥手致意,而墨翟也只是轻轻捋着胡须,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

    紧随其后的,还有二十多辆车驾,却是不如王的车驾那么华丽了。不过也是大夫的仪制,同样煊赫。

    看到这些络绎不绝地车驾,文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坐在上面的并不是宋国的大夫和王公贵胄,而是自己的师兄弟们,是亚父留在宋国的众多弟子们。

    这样的场景她并非是第一次见到。只是有了杨朱的话在前头,所以此刻看这庆典,却是格外地扎眼。

    “或许在墨门中,只有你才是无所求的。”杨朱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地飘来。

    也不知怎地,听了这话的文姜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她转过身来,向正跪坐在桌边的杨朱走来,说:“我们墨门子弟心怀天下,为了心中的抱负粉身碎骨都在所不辞,又何必贪图眼前这微末的名利?”

    不知她这话是说给杨朱听的,还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杨朱端起水杯就唇,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说:“扬名天下,万古流芳,岂是微末的名利?世上诸人,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说完便轻呷了一口水。

    文姜强压怒火,道:“难道在你眼里,我的亚父真就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狂悖小人不成?”

    杨朱也抬起头来,正视着她:“我从未这样说过。墨夫子为天下苍生奔走,确实可佩可敬。只是,这样的奔走尚夹杂着一丝私利。即使你们墨门不求富贵与权柄,坚持一生苦行。但苦行本身,不也在引人观瞻吗?这,就是美名,也是你的亚父最想要的东西。”

    “哼!照你的话说,天下人岂不无一个真正无欲无求的?”文姜这样质问道。

    杨朱将浅浅的水杯放下,然后说:“真正的无欲无求是不可能的。不过世上至少有两人能做到寡欲寡求。一是百年前的李耳,一是我的师傅季常。”

    文姜面红过耳,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师傅胜过了我的师傅?”

    杨朱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有一日,你见到了我的师傅,才会理解这其中的深意。”

    “岂……岂有此理!”文姜已是怒不可遏,只听“唰”地一声,宝剑出鞘,划过一道迤逦光彩,接着便是“嘎巴”一声巨响,杨朱面前的桌子如同起舞一般,以极其优美地身姿断裂成两截,然后歪倒在了两边。

    而杨朱仍旧端坐如斯,不摇不动。

    文姜紧紧握着剑,低头望着杨朱,问:“你为何不躲?”

    “你没有要斫我,我为何要躲?”杨朱淡淡地回答。

    文姜怒气汹汹地追问:“你怎知我不会斫你?”

    杨朱顿了顿,回答:“因为在你的心里,是真正在乎我的。”

    文姜两道柳眉一挑,呆住了。她本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只能似木头一般地站着,呆呆地望着杨朱。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那必是听到屋中有响动,跑来察看的店伙计。

    店伙计推门一瞧,只见文姜手里握着剑,横眉冷对。杨朱依旧坐在桌旁,波澜不惊。只是那桌子已断成两截,横亘在这对奇怪的男女中间。

    “这……这……这……是怎么了?”店伙计惊慌地叫着。

    杨朱侧过头来,说:“不要怕,我来赔这桌子就是了。”

    文姜没有理会店伙计,只是对杨朱说:“我要亲自去找亚父,当面问个明白。”

    她抛下这句话,便拎着剑匆匆而去了。店伙计见她并不把剑收回剑鞘,生怕那锋利地剑刃伤到自己,连忙躲了开来。待文姜夺门出去以后,他还不忘扯着脖子张望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