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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恶魔与恶意

    “所以说不要随便给别人起奇怪的外号啊……”帕南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副困扰的表情。

    ……嘛,不过他们那个称号倒也确实没起错就是了。

    毕竟对于玛索诺人而言是英雄的她,对当时金盏花战争之中的卡勒尔人而言,无疑就是恶魔的化身。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眸光黯淡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了平日里大咧咧的模样,若无其事的把挠着后脑勺的手放下来,露出一脸“好麻烦”的表情。

    “啊——明明我不擅长这种事情来着……”

    她清了清嗓子,随后大声道:

    “总之,来自卡勒尔的远道而来的各位士兵们辛苦了——如你们所见,你们的长官现在已经在我手里了!我不喜欢打架,打起来你们可能会死,所以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着想,还请大家放下武器,听我指挥,谢谢——”

    她单手持剑,站在方才克罗诺斯所站着的那辆运送补给的拉车上如此说道。

    ……

    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流进眼睛,阵阵刺痛让格兰多不由得眯了眯眼。地下遗迹里并不闷热,他这是纯粹的冷汗。

    “索高勒的恶魔……喂喂,真的假的啊,那不是七年前金盏花战争里一个人就攻下有将近三千守军的怪物吗?”

    “咱们这三百人够不够她砍的啊……”

    “要知道那可是七年前的战绩,谁知道这个怪物这七年来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这支队伍不行了啊。格兰多听着周围其它士兵的议论声,在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给自己一行人的任务判了死刑。

    这还没等开打,指挥官就被生擒,军心也不稳了起来,这仗属实是没法打了。

    不过倒也不怪他们,毕竟『索高勒的恶魔』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了,在卡勒尔,不说是能止小儿夜啼,起码也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名号。

    格兰多参军三年,在军中,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时不时提起七年前结束的那场战争,提起那仅凭一人之力就轰开城墙的传奇战士。鹦鹉谷战役中幸存下来的那几个老兵以从那恶魔手中逃生为荣,而好奇心强的新兵则依靠这些老兵口述自己的经历,来了解那一段可怕的战事,然后再由这些新兵讲给其他人听,一传十,十传百……

    直到今天,『索高勒的恶魔』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成为了卡勒尔军中流传的一个近乎传说一般的存在。

    如果只是『传说』还好,但问题是,传说现在活生生的站在了他们身前,与他们为敌。

    “一点都不害怕的才是怪人啊……”格兰多无可奈何的叹气道。

    还好的是,这位“恶魔”小姐似乎是那种言行一致的人。虽然“索高勒的恶魔其实是个和平主义者”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说出去也不会有几个人信,但就格兰多自己的感觉来看,这位小姐说的没准是实话。

    作为一名小队长,他在战场上立下过一些功劳,而且每次都能让自己和队友完好无损的回来,在他们曾经的部队里也是了不起的一个成就。而他获得这些成就的凭仗,就是他自己的天生能力『恶意侦测』。

    他是极其罕见的『天赐者』,顾名思义,就是“受到上天恩赐的人”。听给他们做普及知识的祭司说,似乎是一万个人中才会出现一个的幸运儿。祭司们将天赐者的能力称之为『恩典』,而他的『恶意感知』正是属于他的恩典之一。

    凭借着这个能力,格兰多能够感受到方圆五百米内一切对他心怀恶意的目标——无论是杀意、敌意还是纯粹的厌恶抑或警惕,他都能感觉出来,而且也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出程度来。

    实际上,不光是感知『对自己的恶意』,只要那个人正在对他周围的某个人产生恶意,他就能像是感觉到从身旁掠过的风的冷暖一样感觉到。但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那个红发的,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山民姑娘,居然对他们只抱着一丝极淡的恶意——具体有多淡,大概就是炎热的夏天走在路上,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自己的去路被堵住,需要稍微绕开人群一下的时候,心里生出的那一点点的烦闷和不满的感觉。

    ……如果那姑娘脑子没坏,自己的能力也没出偏差的话,那说是不想伤害他们应该就是实话没错了。

    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杀死这些人,而是要把所有人控制起来的话……

    投降,似乎也不是一个糟糕的选项。

    如此想着,格兰多手中的长剑便不由自主的缓缓往下放。但还没等他把剑尖垂下,便忽然感到身旁涌现出一股庞大的恶意。

    要怎么形容这股恶意才好,格兰多不知道。但或许描述他现在的感官,更能让其他人真切的感受到那恶意的庞大。

    如果说帕南身上传来的恶意就像是身旁路过一个路人时掀起的一阵清风,那么此时出现在格兰多身旁的那种恶意,就是沙尘暴。

    那已经跟前者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了。寻常的恶意的话,格兰多也最多是感觉到身上隐隐作痛,仿佛有谁在拿针扎他一样。但此时此刻,那份恶意他甚至都不需要用身体感受——那已经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程度了。

    粘稠的,如同熔化的沥青一般粘稠而狰狞的恶意在身旁张牙舞爪,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格兰多不禁微微偏头看向恶意的源头,却看见了一个金色短发的年轻人。

    啊啊……是那个孩子啊。格兰多心想。

    记得这个名叫米伽兰的少年今年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刚刚参军一年,因为剑术了得,曾经在一次镇压境内亚人暴动时救过当时指挥官的命,所以得到了迁升的机会。这次探索遗迹的任务并不是随便挑了300人而已,实际上,能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忠诚可嘉,就是才能过人。

    只不过,在那个『索高勒的恶魔』面前,他们的忠诚与才能,都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笑话。

    对了……以前在吃饭的时候他无意间提起过,他参军的动因,就是因为兄长战死在了鹦鹉谷要塞之中,据说是被那恶魔直接腰斩,死不瞑目。等到国内的祭司团到了被收复的鹦鹉谷要塞之后,他兄长的尸体与其他人的混杂在一起,而且已经腐烂生臭,完全无法收检,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一起焚烧,把和其他人混杂在一起的骨灰放在鹦鹉谷的纪念碑下草草了事……

    这件事一直是米伽兰心头的一根刺。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看起来还算开朗阳光的少年郎,每当一提起『索高勒的恶魔』的时候,面色就会变得相当凶狠狰狞……

    ……就像他现在这副表情一样,那完全不似人类,反倒更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的表情。

    话说……在这支部队里,好像也远远不止一个因为鹦鹉谷战役而对那“恶魔”心怀怨恨的人来着……

    看吧看吧,那份恶意都要像装在罐子里的章鱼一样爬出来了哦?

    “这下头疼了啊……”

    格兰多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默默地举起了盾牌,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半步,看起来是作出了防御姿态,实则只要他愿意,这个姿势随时可以转变成逃跑的预备姿势。

    这活他可太熟了。他『飞毛腿』的外号可不是吹的。

    就算跑不过那个怪物,他还跑不过这帮蠢货吗。

    而就当他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准备工作之后,帕南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皱着眉头仰起脖子,鼻翼耸动,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随后一脸难受的用手捂住了鼻子。

    “呜哇!好腥……”

    “腥?”在一旁还把刀架在克罗诺斯脖子上的安吉拉也皱着眉头闻了闻,随后一脸疑惑道:“我没闻到啊?这地下遗迹里哪来的腥味,你是想吃鱼了吧?”

    “不不不,安吉拉你是闻不到的。这不是鱼腥味,而是另外一种味道。怎么跟你形容呢……”

    帕南苦恼的挠了挠头,随后竖起食指,无意识的前后摇晃着说道:“就是说那个啊——一门心思都投在复仇这件蠢事里,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不顾的傻瓜身上会散发出的那种味道……”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当她一本正经的给一脸“你怕不是在忽悠我”的安吉拉科普的时候,从推车下面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喊声,一个金色短发的年轻人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两眼布满血丝,浑身肌肉块块隆起,一口气跳了四五米高,大吼着将双手大剑朝着帕南的头上斩下。

    而帕南则是错愕的看着那猛然跳出来的年轻人,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愣愣的看着那把大剑一点点逼近自己的眉心……

    ……

    “……克洛耶主祭,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什么?”

    “咱们就这么在外面站着啥也不干……真的好么?”

    克洛耶三人孤零零的站在营地外面,看着营地里人头攒动,火光跃动,兵器舞动……而他们三人只能百无聊赖的站在外面看风景。

    加隆毫不怀疑,此时如果是在旷野,他们的面前绝对会有风滚草嚣张的经过……风与恶作剧之神巴蒙最喜欢搞这些小动作来增加喜剧感了。

    ……啊,真的有风滚草过去了呢。

    巴蒙冕下您好歹也是个神吧?去干点正事儿如何?不说别的,起码干点比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把可怜的风滚草吹到这鸟不拉屎的古遗迹里更有意义的事情如何?这玩意儿在这片地方根本没有生长,离这里最近的栖息地阿奎尔荒原,骑马也需要七天才能到啊!

    能别这样戏弄我们这帮凡人吗!?本来就够可怜的了啊!!!

    风中似乎传来了精灵写嬉笑声,让人心中愈发的无可奈何。而在他身旁,克洛耶主祭叹了口气,问道:“加隆。”

    “我这里有两个理由,一个是安慰你用的,一个是实话,你要先听哪个?”

    “……请您先讲那个用来安慰我的吧。”

    “那好。我们是付了钱雇佣了帕南小姐和安吉拉小姐来做事的,就算什么也不干,芬图恩冕下和泰兰冕下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那实话呢?”

    “……进去也只会添乱,还是在外面坐着吧,起码还能让她们两个省点心。”

    加隆整个前半身都没精打采的低了下去,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差把“沮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没办法,他们太弱了。

    弱小到连插手这场冲突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加隆骑士,你还是坐下来好好休息吧。”

    “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不拖后腿了。”

    克洛耶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望着不远处的营地,长叹了口气,便双手于胸前合十握紧,低声祷告了起来。

    “泰兰保佑,这次任务千万不要失败……”

    营地内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兵器交鸣声,三人坐在原地,默默地听着那声音迭荡起伏。片刻后,加隆幽幽地道:“……里面好像打起来了啊。”

    “……嗯。”克洛耶很敷衍的用一个单音节作回应。

    “咱们不进去帮忙真的好吗……”

    “刚才就说过了吧,不帮倒忙就是最好的帮忙了……”

    “……说的也是。”

    毕竟在那营地里面的又不是人,是两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