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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同路之人(三)

    驿路之上,解兆新三人走过昨晚战斗过的小山坡附近,昨晚战斗的痕迹已经被镖师们抹去,就连他们扎营之后的碳火也被埋在了土里,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灰烬留在地上,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是那土坡之后的树林中,刚好是昨晚解兆新和老人藏身的地方,多出了几个无碑坟墓,在路上的三人本来还在说着经书史学,但看到那几座昨晚立起的新坟之后,就都不再说话了。

    直至走了很远,老人才率先开口道:“镖师这一行当可谓是正当营生里,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了,很难说走镖过程中不会发生事情,再有经验的镖师也可能会在一次简单的行镖途中丧命。这些镖师一旦在走镖过程中有人出现意外,或是遇到山贼,或是染上瘟疫疾病,活着的人就会把那些死去的人就地立坟,等到之后身上无货,再找马车搬运回家乡,这种就叫做白镖。”

    江湖事江湖了,但江湖并不都是那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也不全是锦衣华服被众星拱月的女侠,还有那些在泥泞里摸爬滚打的无名之辈,不管是帮派火拼还是跋山涉水,对这些人来说都是大事,更有可能是这辈子面临的最后一道坎。

    解兆新和冉齐文都没有回话,只是继续默默的走着,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那样的江湖,只是在朝前行走的路上,这偶然的交集才让他们看到了真正江湖的残酷。

    临近卧佛镇前几十里外一处驿站门外,解兆新三人再一次碰上了这群镖师,这六个人都垂头丧气,没有了最初相遇时行镖走镖的威风,而像同一群刚在战场上惨胜而归的战士。

    两位副镖头胡亮帆和李师勇一前一后守着两架马车,马车已经出了驿路没有挡住其他行人的通行罗石子坐靠在马车旁休息,丝毫不管这驿路上灰尘飞扬,全是泥土干后的黄尘。

    解兆新他们过来时,没有看见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子,大概是在驿站旁的酒摊买些吃食,看他们这个样子,今天是不准备在卧佛镇过夜了。

    坐在马车旁的罗石子是最先看到解兆新他们的,刚开始看到他们一行三人时,罗石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睛里冒出精光,从地上跳了起来,伤口处的疼痛让他表情有些狰狞,但还是大声喊道:“恩公,恩公,这里!”

    解兆新他们三人听到这声恩公,看到周围投来的诧异眼光,只得快步朝那边走去。

    胡亮帆和李师勇看到昨晚救过自己的少年和那位老人身旁还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少年公子,看起来就像是二人的主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

    还好解兆新看到那罗石子之后心情大好,走到跟前后就赶忙弯腰说道:“二位镖头有礼。”黑瘦少年十分有礼貌,并没有觉得昨晚救下他们是有多大的恩情在,等他直起身子后,又朝罗石子笑着点点头。

    “两位恩公,想不到今日我们又能见面了。”李师勇说完朝着老人拱拱手,可那老人却像没看见一样,竟探着身子朝着那酒肆看去,拍了拍解兆新的肩膀说道:“小螃蟹我去上个厕所啊。”

    说罢就跳着离去,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返过身来在扁担里翻找,等把什么东西揣到怀里后才又跑去。

    两位镖师见状有些纳闷,这老人家怎么和昨天那气势凌人的老人完全不同呢。

    “这位是?”胡亮帆看着冉齐文,抬起一只手向解兆新笑着问道。

    “这位是齐文哥,我们一个村出来的,他可是要去州城做举人老爷的。”解兆新笑着回答。

    “哦!”两位镖头吃了一惊,赶忙拱手抱拳,后退一步就要弯腰拜见。没办法,这些在江湖底层讨生活的武人,本来就经常和这些官老爷打交道,特别是镖师这个行当,既要见得了阎王,又要打点好小鬼,不然这口饭还真是不好吃。

    最关键的是,昨晚那个少年武力如此强悍,此时却挑着一副担子一副家奴打扮,自然就下意识相信这年轻书生必然不是常人。

    “诶,二位别别别。”冉齐文见这两人立马就要摆,赶忙制止,说道:“你们别听小螃蟹乱说,我是去州城考试,此时还没功名呢。”在冉齐文看来,就算自己考上了举人,也不是多大个事。而且这胡亮帆看起来已经年过五十,不管怎么说都是个长辈,自己现在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可这两人还是坚持要拜,去考举人的,不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可总有一位会是,所以拜一拜总是没错的。

    扶起二人后,冉齐文问道:“我们今晚准备在卧佛镇找间客栈休息一晚,然后再动身前往州城,不知几位目前有何打算。”

    冉齐文并没有说昨晚的事,但这群镖师显然都猜到了这书生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

    两个镖师互换眼神,李师勇刚准备答话,那罗石子就在旁边说道:“我们是准备一直走,现在这个情况也是早些赶到州城,与我们友福镖局分舵的人汇合了。”

    “石头!”胡亮帆呵斥道,“没大没小。”

    李师勇不愧是三十岁出头就能当上镖头的好汉,人情世故熟稔于心。他笑着对冉齐文说:“几位莫怪,我们友福镖局对学徒一向管教比较宽松。”他顿了顿之后又说道:“昨晚之事还没有感谢这位兄弟,今晚不如就由我们在卧佛镇好好款待三位。”

    “哪里哪里,如果不是昨晚阁下赠于灵药让小螃蟹这么快恢复,我们今天恐怕还得在那林间呆着。”冉齐文拱手说道。

    解兆新有些意外的转过头看向冉齐文,冉齐文则不动声色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二人的动作被胡亮帆等人收在眼底,但都只道是昨晚老人说的不会一路同行之事,如今见三人中似乎是主心骨的年轻书生松了口,心里自然高兴。

    这时,那同路的少女和一名镖师已经返回,手里提着不少干粮伙食。

    等少女走近看到解兆新之后,脸色依旧冷漠,但眼里神色却十分复杂。

    “小姐,我们今晚就和恩公们一起去卧佛镇休整一晚再出发吧。”胡亮帆看着走近的少女,向少女说道:“这位是与恩公同行的冉公子,他们一行是要前往忠州城赶考,我们刚好能和他们同行,小姐以为如何?”

    那少女回答道:“父亲出发前就交代,路上一切事物都听胡叔叔与二哥的,而且能与……”她顿了顿看向解兆新,又看向解兆新放在脚边的担子,继续说道:“能与几位同行,我们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冉齐文笑着朝几位镖师拱了拱手。

    “那就这么定了。”胡亮帆说道,“石头,来帮恩公把行礼放到马车上。”

    罗石子连忙答道:“好嘞!”说着就去挑解兆新脚边的行李。

    结果被解兆新推辞制止,“没事,也不重,没事。”

    最后还是冉齐文让解兆新将行李放在马车上,解兆新才不情不愿的将行李放在马车之上。

    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冉齐文身旁,问道:“好了?”

    冉齐文笑而不语。

    走到卧佛镇天色尚早,但是胡亮帆和李师勇早早就准备好酒菜招呼几人,本来冉齐文说要一切从简,但架不住那老人的两眼放光以及胡亮帆李师勇等人的坚持,还是答应在卧佛镇里一家装潢不差的酒店里住了下来。

    饭桌上胡亮帆端起茶水说道:“我们友福镖局的镖师进局子前都下过誓,绝不在走镖途中饮酒作乐,今天只能以茶代酒,希望几位莫要见怪。”

    镖师走镖途中喝酒是大忌,但是有很多老镖还是会在水壶里装上酒,馋了就喝一两口,也不多喝。这友福镖局从上到下都不饮酒,足见这镖局对镖师约束极严,这镖局能百年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

    “我们也不喝酒,胡镖头自便。”冉齐文拱手答道。

    这酒桌上其乐融融,一来是这些镖师本就是善于交际之人,二来这三位也不端架子,特别是解兆新,与那名叫罗石子的年轻镖师十分聊得来,讲些小时候上山打鸟下河摸鱼的事,二人还约好到了忠州城之后一起去那翠屏山上捉那西梁道独有的红嘴长寿鸟。

    只有那镖局大小姐说身体不适没有加入到晚间这场酒局当中,大家也都明白,这趟走镖对友福镖局来说损失实在太大,若是只给那些抚恤银子也就罢了,有几位战死镖师们从小都把这大小姐当成自家妹妹看待,关系一直不错,这种变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而老人却是不管不顾,这些天可把他憋坏了,虽然解兆新烤野味确实是有一手,但也架不住天天吃、顿顿吃,而且那些放了一个多月的干粮早就放得硬邦邦的,身为一个极其挑剔的老饕,邱闵见到这桌美食差点留下眼泪,放在以前,怎么会像普通人一样步行出山。

    方斗山横跨一百余里,纵向也有七八多里,如此大的一座山只有两个村子,足见这山险峻。方斗山也被西梁道的人称为天堑。不过在山中却有不少道路从夔州、宁州、梓州行到抗击北赫国的先遣之地——忠州城。

    而这些驿路的汇集之地就是离方斗山外不远,离忠州城还有将近一月路程的卧佛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