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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同路之人(二)

    回到树荫之下那篝火旁边,冉齐文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即看到解兆新去时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身伤还是有些惊异。

    等到解兆新给他讲了今晚的来龙去脉后,冉齐文想了会儿说道:“今晚这事其实我是赞成邱爷爷的。”他朝邱闵点了点头,“但是,我也不认为小螃蟹的做法就是错了。”

    原本低着头拨弄火堆的邱闵抬起头来看着冉齐文,这堆火之前冉齐文烧得太旺了,再这样下去可能未到三更就得熄灭,等到火势渐小他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冉齐文想了想说道:“先生曾教过我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让我们要尽可能去避免危险,但我那时记得先生也说了,倘若那墙下面是一众妇孺,是那些我们想要保护的人,我们就得主动站在那危墙之下,替那些人挡住大厦将倾,这才是一个读书人应该做的事。”

    邱闵听到这掉书袋的话有些好笑,不过他细细想来,这孩子一路行来似乎也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什么金枝玉叶,甚至肯主动卷起那一身儒衫绣袍,挑担而行,所谓的知行合一也不过如此。

    不过邱闵还是问道:“那你是同意咱们明天碰到他们了,和他们一起走吗?”

    “这里离卧佛镇大概还有两天路程,走到那里后如果是顺路,未尝不可和他们一起同行,一来能有个照应,二来他们有马车我们也能轻松一些赶路,离忠州城大概还有一个月的路程,和他们一起能早些到州城的话,我也能多准备一些时日应对春闱。”冉齐文思索片刻答道。

    “齐文哥,我们到了镇子后就可以快点动身,早一点到州城。”解兆新说道。虽然他不知道那叫卧佛镇和忠州城在哪里,但是他还是希望冉齐文能高中,村里有老人曾说过,冉齐文只要中举,那就会是咱们乌杨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大老爷了。

    “小螃蟹,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想多送他们一程,其实也没啥事。”冉齐文说道。那晚在九蔸台,冉齐文已经知道了解兆新身上有着不俗武艺,而身旁这位老人更是武学大家。对于解兆新来说,也许将来在村外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他那一身武艺,能够结识这群镖师,或许将来小螃蟹也能从中找到自己生活的目标。

    老人点了点头,忽然明白了冉齐文的用意,他对乌杨村的情况还不是特别了解,但也知道解兆新回不了那座小山村,自己能陪他的时日也不多,自然还是得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生活。

    原来这年轻书生与自己,也是同路之人。

    老人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吧,明天我们早些动身,跟他们一起到卧佛镇,之后再说。”老人看了看解兆新,说道:“你先上药吧,一直封着穴位也不是个事。”

    “你把徐貊留下那瓶丹药拿出来吃一颗,对你有好处。”老人想了想说道,有些馋嘴了,这一路过来尽是吃些烤野味或者干馍馍,到了镇上可得好好去吃一顿。“还有那群镖师给的青玉膏你可以试一下。这青玉膏本来是北赫国清源山一位老道士鼓捣出来的,这老道士家乡就在夔州,这友福镖局估摸着是和那老道士有些渊源,他们自己炼的青玉膏效果肯定是大打折扣,不过对付你现在的伤也可以了。”

    解兆新听后点点头,就掏出那年轻镖头给的瓷瓶,往手上倒了些。这青玉膏虽然叫做玉膏,但却是流出来的透明胶状的液体,这液体在这昏黄的火光照射下,竟呈现出莹莹绿光。

    “啊没错,这就是青玉膏。”老人点点头说道,“当年我曾见过一个清源山的道士用这青玉膏替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医治,那本来早就该被无常索了命去的汉子竟然活了过来。”

    解兆新闻言,赶忙将瓷瓶翻转过来,不让那青玉膏继续流出。

    “咋了?舍不得?”老人有些好笑。

    “嗯,这么好的东西应该留着,我这伤其实不算什么,小时候跟大人们打野猪,那野猪也是聪明,知道我人小力气也小,朝着我冲过来就啃了我一口,那时的伤比现在重多了,冉爷爷给我敷了些草药就好了。”

    坐在旁边的冉齐文看向解兆新,又低下头。那一次他知道的,当时村里要将那几只祸害村里庄稼的野猪打掉,这一寸田都没有的解兆新一定要跟着大人们一起,因为当时里长说每家每户都要出人,这无依无靠的少年听到之后就自愿报了名,拿着一把自制的木枪跟着大人们去了林子里。

    后来听爷爷说,这孩子其实是能躲过那只大野猪的,但是他偏偏要守住自己的那个口子,拉着网怎么也不躲,被野猪撞到之后那手里还死死捏着网剩不肯松手,那只野猪因此被拖住,被赶过来的祖梦谈一刀捅死。

    那时的少年还不是少年,应该被叫做孩童,想一想,好像那时的他才十岁。

    “这药膏有些古怪。”解兆新忽然说道,将冉齐文的思绪拉回到现在。

    “这里面有一味药我知道,好像是咱们村里经常拿来毒老鼠的。”

    “哦?什么药。”老人说道。邱闵并不精通药理,只是当年偶然间见过一次这清源山的青玉膏。

    冉齐文也走了过来,闻了闻解兆新的手,顿时脸色沉重,说道:“山菅兰!”

    解兆新的脸色也早已变了得沉重,说道:“没错,就是山菅兰。”

    乌杨村里几乎家家都种着山菅兰,这花喜阴不喜阳,都放在院子墙角处养着。山菅兰有一种特殊的清香,院里有这香气,那院子里就一定没有老鼠,所以也叫它鼠怕草。有时村里小孩子生了癣后,将山菅兰打成粉末对着醋抹上,一天就能好。但是,这山菅兰那带有特殊香气的汁水或者花蜜一旦进入伤口,恐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老人听闻,从解兆新手里拿过瓷瓶,仔细闻了闻,确实有股特殊的香气,而那真正的青玉膏相传是有一股特殊的臭味。

    “暂时先别用这个。”老人说道,“今晚我就觉得那群山匪不对劲,想不到这群镖师也不对劲。”他有些后怕,继续说道:“小螃蟹,那几个镖师或许也不想你想的那样简单,咱们真的要跟他们一路同行吗?”

    冉齐文说道:“先不要妄下结论,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炼制的青玉膏也说不定,药材药理这一门,没有绝对的毒药,也没有绝对的解药。明日我们追上他们看看再说。”

    解兆新和老人都点头称是,老人虽然行走江湖已久,但接触到的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即使有那长于用毒之人,也少有使这种低贱手段。

    “不过,你先别用这药,先放着。”冉齐文对解兆新补充道。

    三人收拾一番各自睡去,解兆新睡前吞下了那颗徐貊留下的丹药,果然如老人所言,这药对自己大有好处,不仅伤口处的疼痛降低,自己腹部内也似有一团温热火焰不断散发热量修补受伤的经脉。

    在这温热中,解兆新只感觉浑身舒坦,昏昏睡去。一旁的老人看着熟睡的解兆新和冉齐文,一夜无眠。

    等到解兆新睁开眼时,日头早已升到了身后那方斗山之上。解兆新有些感慨,自打记事起,几乎每日都是鸡鸣前就起床扎马步,想不多这些时日身体越发强健睡觉的时间却多了不少。

    老人和冉齐文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坐在那里侃着大山,本来相处有些冷淡的两人最近一两天却能聊到一起,而且看起来冉齐文还很有收获的样子。

    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处,已经结疤,于是拿水随意擦拭下自己的身体,换上了另一套衣衫,而那套被血水侵染又多了不少破损处的麻衣被他收在怀里,准备在路上找一出有水的地方再把它清洗干净。

    冉齐文见解兆新已收拾妥当,便站起身来说道:“邱爷爷,我们出发吧。”

    还在和冉齐文谈着什么的邱闵笑着点点头,招呼这解兆新过来挑担子,这点伤其实对解兆新来说不算什么,这点担子也是。

    刚一上路,邱闵就不再有笑容,开始与解兆新说昨晚解兆新对敌之时,做的那些好与坏。

    他没有告诉解兆新差一点就又破境的事实,也还是没有告诉解兆新那套拳法的名字。只是一点点的分析,解兆新在应对青衫客和双斧大汉时,拳招应该如何变化,在对战之中应该如何调理气息能让拳意更加强大。

    “昨晚,你第一次用那套拳法时,有没有感觉自己体内气息如大风吹过山林,万树随之摇摆?”老人问道。

    “有的。”

    “那你最后一次出拳时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觉得当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觉得还要出拳,出更重的拳。”

    “在你气机充沛之时,你打这套拳法是拳招在带着你走,虽然依旧有不俗的威力,可是招式死板,没有变化,那青衫客也就是没入炼体境而且功夫底子稀松平常,感知力、速度和力量都不如你,才能被你连续打中。”老人缓了缓,又说道:“而后对付的那大汉时,你体内气机耗竭,全靠意识在走,出拳虽慢,也没能打出一套完整拳法,但每一次出拳都符合这套拳法真意,是人在打拳。”

    “可是邱爷爷,人在打拳和拳招带着我走有什么区别吗?”

    “也许当时你更关注的是战场局势,没有注意到你身上的拳意流转。第一次出拳时威力虽大,所依仗的不过是你体内充沛气机,拳意几乎不流转,但人的气机总有耗尽之时,拳意凝滞流转缓慢,便会让身体气机流失的速度加快,而你后两次出拳,拳随心动,战意昂扬,拳意在身体上流转不停,即使体内气机耗竭,也能重创对方,这就是区别。你进入武道之后,要学的不只是招式,还有对周围天地的感知。”

    “那是不是进入武道之后就比那些没进入武道的人更厉害些。”解兆新调整了下担子的位置,免得用力之后又崩开伤口。

    “当然不是!”

    “不要以为进入了武道就可以小瞧那些没进武道之人,下三境杀杀上三境的例子不少,没入武道之人杀下三境的笑话更是层出不穷,昨晚那用枪的土匪头子,就算是你气机充沛和他过招,多半也会被他杀掉,甚至成为他进入武道的垫脚石。”

    “你练武最大的问题是没什么战意,你可知你打的这套拳法有三层境界,第一层是斗志昂扬,第二层是破而后立,第三层才是收放自如,而你却一来就进入到收放自如的心境当中,这样不好。”

    “为什么之前你练拳时会晕倒,就是因为练拳之时你心中没有所求,眼中没有敌人,消耗的不是气力而是战意,战意越浓拳罡越重。”

    解兆新听着老人平静却又显得严肃的话语,片刻思索后如醍醐灌顶,那刚换的干净衣衫此时又被汗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