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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不种花生种黄瓜

    “我得在这随时伺候公子,我不去你去吧。”妍娅看了一眼紧闭院门对解兆新说道。

    众人一路上山之后,本以为声明在外的梁王府会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门大户,可实际上王府院墙低矮,抬起头就能看到王府内露出的亭台楼阁。众人跟随王府官家宋阚一路穿廊过户终于来到一所别致小院之内,宋阚让十二位举子进入小院后又给了他们的书童婢女们通行令牌,告诉他们在王府内可以随意走动,但是有甲士守卫的院落阁楼不得靠近,饿了可以到王府侧厅找仆人要些吃食。

    几位书童婢女们领了令牌暗自窃喜,胆大的已经结队离开,他们没有想到王府竟是如此这般体贴,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逛,将来也好出去吹嘘显摆。

    施荣的婢女妍娅领了令牌之后却没有动,她小心收起令牌后便找了一个遮阴的位置坐了下来,解兆新找过来问了一声姐姐后,妍娅对解兆新笑着说道:“我得在这随时伺候公子,我不去你去吧。”

    施荣共有书童一人婢女三人,这次来王府五人同行,但只有这位清秀婢女被施荣点名跟随左右,足见施荣对其喜爱。妍娅是施荣父亲从青楼里买回来的,十一二岁的年纪被带到了当时只有五岁的施荣面前,这一呆便是十年时光。施荣读书识字后便将本命翠竹的她改名为妍娅,出自本朝风流词人柳子的《雪梅香·景萧索》中的“雅态妍姿正欢洽。”

    解兆新见妍娅姐姐性子恬淡不愿走动,也就独自向外围走去了,他想找个人问问谁知道王辰旭,最好是能把王辰露准备的一大包花生亲手交给他。

    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解兆新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描述出王府的恢弘。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常见,普通的红砖,普通的红漆大柱,普通的花花草草,可是这些最普通不过的东西组合在一起时,却给解兆新一股巨大的压力。墙上的红砖每一块的颜色几乎完全相同,每一盏窗户上的木材都大小匀称,在墙上的比例都刚好合适,那些红漆大柱不像三台寺那样是由几块木材拼接而成,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整根栋梁,还有王府里的花花草草,它们在每座院落里种植的位置,生长的姿态都给人一种发自心底的舒适感。

    这就是王府的底蕴吗?

    做过几天木工活计的解兆新被一面墙上的木门所吸引,一般来说,这种深宅豪院都不会有普通的木门,可这扇木门上没有雕花,也不是那种一整张木板制作而成的,就像是随意找了几块木板拼接而成。

    解兆新站在这扇木门前仔细端详,木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身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短打样式,裤脚还被折了起来露出了一双灰色布鞋,那布鞋上还沾着些泥土,王府里怎么会有一个农家翁?

    解兆新着实是被忽然开门的男人吓了一跳,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站在人家院门前确实有些像是个正欲行窃的小贼。

    “你是?”农人问道,口音不像是忠州或者西梁其他地区的,解兆新听着这口音,想起了那晚遇到的那个少女,有些亲切。

    “叔叔好,我是冉齐文的书童,就是今年乡试考中亚元的冉齐文。”

    “哦,冉齐文。”中年男人想了想,继续用着浓重外乡口音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吗?”

    解兆新恭敬的行了一礼后才说道:“我想找一个叫王辰旭的大哥,他在王府做侍卫,他家人知道我要来王府,托我给他带点花生。”

    中年男人仔细思索片刻,在脑海里想着王辰旭是谁,可王府上百名侍卫,哪能都记得住。

    中年男人还是没想起王辰旭是谁,于是开口说道:“小兄弟,王府大得很,你找人怕是找不到,我有个朋友刚好也是王府侍卫,你把东西交给我,我让我朋友帮你带给他,你看行不?”

    解兆新想了想,说了句谢谢就将包裹递给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接过包裹时悄悄打了个隐晦手势,对着解兆新笑道:“小伙子,你不怕我私吞了这一包花生?”

    “不怕。”解兆新立刻回答,都不带思考的。

    “为什么不怕,这种晒好的花生最是甘甜,拿来下酒最合适不过,像我这种酒鬼,这些够我吃好一顿了。”中年男人打量着手里的包裹有些疑惑。

    “我看到您院里种着有花生了。”解兆新笑着指向男人身后,这座院里是一块不大不小的菜田,解兆新刚好可以看到菜田一角种着有花生。

    “哦,这样,看来我是骗不到你这个小家伙了。”中年男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哈哈笑道,“这忙我帮了,你放心好了。”

    解兆新咧嘴笑起来,恭敬的再行一礼,说道:“那多谢叔叔了。”

    “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叫我叔叔的年轻人,不容易啊。”中年男人感叹一句,在王府呆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对他只有畏惧和尊敬,梁王世子称自己为恩师,府里的年轻杂役们叫他先生,李密炳自打来到王府之后,就没有真正和一人亲近过,这小子倒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有礼貌,也有对人事的准确判断。

    送走那个黑瘦少年后,李密炳关上那扇普通院门,这道门后竟站着两人,男的披甲,女的素衣。解兆新已是武道一境巅峰武人,这么近这么久竟都没有觉察到门后两人的气机,足见这二人的实力。

    “先生,这少年呼吸绵长,脚步敦实有力,身体打熬得甚是结实,若说他是个普通书童,我是万万不信的。”那个身着素衣的女子开口说道。

    “小莲,这世上奇人异事多了,不必在意。”李密炳将手中包裹放在院内石桌上,大量起那片自己开垦出来的小菜圃,花生叶子绿油油的,甚是好看。

    “可是先生,最近山上山下怪事颇多,从不在明面上招惹西梁的北赫都派刺客来行刺世子,万事都得小心啊。”名叫小莲的女子犹不放弃。

    可李密炳并没有理会,只是坐在石桌旁,拍了拍那包花生,对着女子说道:“小莲,你去看看今天是哪位侍卫当值,将那个叫王辰旭的侍卫带过来瞧瞧。”

    小莲原本还想继续说什么,李密炳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她。李密炳,当年的太子太傅,如今的王府农翁,他替梁王赵剡埋下了数千颗种子,兴修水利奖励农业生产让西梁道的官仓粮食足够坚持三年之久是为民造福,可是一手创办典校卫,强化各地卫戍军和城防营又是为了什么呢?就不可能是单纯的为了守备大瑔边疆。小莲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农翁,最是擅长阳谋,也只会阳谋,他的智计足够安天下。

    是先生的决定,就不要违背。这是她成为典校卫后,同僚们送给她的建议,也是唯一建议。

    李密炳呆呆坐在石桌旁,只剩下披甲武人站在他的身旁。那披甲武人忽然问道:“先生,您在想什么?”李密炳从不像今日那样发呆,今日早间在山腰凉亭看着十二位举子上山就出过一次神,现在又坐在这里发呆。

    “何望,你知道我当年其实是逃出来的吧”李密炳反问道。

    “知道。”何望答道。坊间传闻,当年李密炳是流放途中被梁王相中收为谋士,可他们这一小撮有资格了解真相的人自然知道,当年李密炳是逃到的忠州城,至于为何会逃到忠州又是因何逃到忠州,最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梁王府大摇大摆的当上了第一谋士,则连作为王府护卫统领的他也不够资格清楚这些事了。

    李密炳笑了笑,才缓缓说道:“那个少年长得很像,很像我一个故人。”

    李密炳笑着起身走进菜谱,拔出一窝还没成熟的花生,这种在一百多年前由海外引进到中原的植物根部已经结出了多个白色小球,这些小球再隔几个月就会变成鲜美花生。

    李密炳笑着拔出一窝后,又拔一窝,最后将所有还未成熟的花生都拔了出来扔在一边。何望在菜谱旁直直站立,对王府第一谋士的行为见怪不怪。而且他在等,等着李密炳下达命令,按照这农翁的习惯,每次做出异于常人的事后就会引发滔天骇浪,上一次,李密炳让典校卫和城防军联手灭掉了好几个地方大族,其中有一个甚至不在西梁道境内,连根拔起干净利落。

    但是这一次,李密炳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走出菜谱,坐回桌前,将那包裹打开,抓了一把出来自言自语道:“现在我可不就没种花生,改种黄瓜了,你的理由不成立。”

    何望面无表情,可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只是普通农夫的中年男人越是不发话,那他的下一次命令一定会更加疯狂。

    终于,一道钟声从远处响起,紧接着是第二道,咚咚咚,一时之间,整个忠州城内遍布钟声。忠州城内包括天子山上的那口共计有三十二口大钟,这些大钟皆是梁王赵剡听从李密炳的建议铸造而成的,铸一口大钟已是颇为费财费力,三十二口大钟以及所配套的钟楼简直说得上是骄奢淫逸。赵剡到底是有名的贤王,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并未让城内百姓反感,反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百姓曾戏言,咱们王爷一辈子没做过一件达官贵族们喜欢的腌臜事,就爱鼓捣点乐器,咱们得帮王爷完成这个心愿。

    但很奇怪,这些原本是为了庆贺梁王寿辰的大钟铸成后十年从未响过,哪怕一次。

    可是何望这些出身军伍的人从进入军营的第一天起就被老前辈们告知,这些钟是丧命钟,当然不是给西梁军的,而是给所有敢来犯西梁的敌人的。

    何望看向悠然自得剥着花生却一粒也不吃的李密炳,这个本来一脸和蔼笑容的谋士每剥一颗花生,脸上笑容就越淡几分,背也变得挺直,直到剥完最后一颗花生后,李密炳身上的农人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书生功成名就的意气风发。

    李密炳举起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微微晃动,一阵轻风吹过,何望身边多了两人。

    “何望,王府护卫都回王府全体待命,一只蚊子也别放进来。城防军全部进入战备状态。”何望抱拳领命,转身离开小院。

    “隆晴,通知卫署,连根拔掉一个不留。”国字脸长须长眉的中年男人抱拳领命却仍旧站着不动。

    “韩敬宗,通知李仲虎,忠州卫戍军抽调所有军力进发梁州。部队到了边境之后不许出城作战,只能坚守。”韩敬宗却不敢领命,只是问道:“先生,调动这么多军力,要不要先告知王爷?还有,如果敌人进犯梁州,不是夔州的部队过去更快吗?”

    李密炳手里摩挲着一颗花生,抬起头看向他却并不答话。韩敬宗见状也不再犹豫,抱拳领命而去。

    “隆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李密炳见那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并未离开,轻声说道。

    “先生,这次我们还没摸清楚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隆晴说道。

    “进犯梁州的,不是我们之前预料的北赫,而是我们一直忽略的西掖。搞不好,还是女帝御驾亲征。”李密炳揉着眉心说道。

    “西掖?我们和西掖不是?”隆晴问道,作为典校卫三位一等卫之一的他自然清楚西掖与西梁早已悄悄定下一份足以震惊世人的盟约。

    “我们都算漏了一个人。”李密炳回答道,“不过乘这个机会我们也大可以借这一波拔掉忠州那些碍眼的钉子。”

    隆晴想通了其中关键,询问道:“要不要我让下面去找到那个人?”

    李密炳答道:“王爷应该已派人去了,我们做好手头的事就行了,当然事情了了你可以让郭开带着朱雀和玄武两队去搭把手,看看能不能捉两条大鱼回来。”

    隆晴不再答话,抱拳行礼后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小院当中。

    李密炳看着那扇普通院门,喃喃道:“就是要乱起来才好呢。”

    当年记得也是这样一扇普通院门里,会试落榜的年轻书生李密炳心灰意冷的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冷冷出神,一个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的男人与一个清秀女子牵着一个半大孩子的手走进院门,那清秀女子走进院内后便询问李密炳能否屈尊做那孩子的老师。

    李密炳本想拒绝,可是那清秀女子的清澈眼神最终还是让他答应下来,而那女子当时欣喜的笑容则永远刻在了他的心中。

    临走时那男人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他正是大瑔的第二任皇帝赵钊,而那个孩子之后则被人叫做贤太子,而那女子便是赵钊最宠爱的妃子。

    只可惜一场大火烧毁了那道木门,赵钊死了,贤太子也死了,幸好那女子还有一子,虽说当年生下那孩子之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可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些念想。

    “乱起来才好呢。”李密炳在心中重复了这句话,站起身来。他要去见梁王,此时梁王应该已经结束了与十二位举子的午宴。

    “时机还不成熟,至少也要等我找到他。”李密炳跨过小院,摸了摸木门,然后大步走出小院。

    至于那包花生,李密炳一生只对那位清秀女子遵守过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