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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岩石夜话

    不多时,洪克于就来到酒楼,在后厨称过鱼后等着酒楼老板结账,一个人影在二楼晃了一圈,似是在找寻什么,他身边的小厮忙不迭的带路。

    洪克于看了看,忽然捂住肚子对酒楼帮杂的人说道我先去趟茅厕,待会儿老板过来就说钱待会儿再结。

    忠州外城有宵禁,内城却无,可这个时候已经临近子时,除了喝花酒的青楼,其余酒楼里倒是早准备歇业了,因此现在酒楼里倒是也没什么人。

    洪克于在酒楼后的茅厕外见到了也是碰巧来上茅厕的李密炳。

    “不是他。”洪克于说道,“性格果决,又有算计,与陛下一点都不像。”他用上了武夫聚音成线的功夫,倒是不担心李密炳留在屋外的小厮听到。

    “不过,确实如你说的一般,容貌和娘娘确实有几分相似。”洪克于补充道。

    “既然不是他,那你为何要出手救他?你若是不出手,就知道马崖在不在他身边了,马崖肯定不会留他一个人的。”李密炳皱着眉小声说道。

    “挺不错的苗子,死了挺可惜,再说马崖不一定在这里,他当初就不赞成让殿下回京,不然也不会独自带着殿下离开。”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默,丝毫不珍惜这宝贵的碰头时机。这两人十几年看似做了很多很多的事,但实际上都只在做一件事,找到被马崖带走的皇子赵辛。

    为了找到赵辛,李密炳在西梁王府运筹帷幄,实则一直在收集有可能会是赵辛的情报,只要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同龄人,都会被李密炳放入反复的推敲中,从成长经历到性格养成,再到生活轨迹,他这些年查验了上百个少年,而从中筛选出的人就会告知洪克于,让其去细细调查,当然还有查验那两个最最隐蔽的记号,那个遗失的皇子在脚底有三颗品字形的痣,而且小腹下方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

    “记号查验了吗?”李密炳问道。

    “肚子那里没有,脚底没有看到。”洪克于刚刚说完,外面的小厮见李密炳在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便发声道:“先生?还在里面吗?”

    李密炳随意回了小厮一句后对洪克于说道:“他最近可能会离开西梁,我想你去看看他脚下到底有没有,如果他都不是,那……”

    洪克于知道李密炳说的是什么意思,为其已过半生,即是无缘那也便不用再强求了。他点了点头,对着这个将来不知道还会不会见面的人抱拳行礼,而那书生亦如十三年前一般向其行了大礼。

    “保重!”洪克于说完这句话,便上到房梁之上,李密炳则开门出去,随后一颗脑袋伸进门内晃了晃后才缩了回去。

    说起来也是有些伤感,本来忠州城已经渐渐给解兆新家的感觉了,可即将离开了,坐在三台寺下的那张桌子上,解兆新又感觉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去拜访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村里邱闵早就离开了,王辰露和王德福家中空无一人,那一晚谈过话后,王辰旭便回了王府,不过就算他还在,解兆新也不愿意再去见他,至少在报仇之前都不愿意,翠屏山上除了三台寺,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了,方证主持重伤未愈,还在静养,醒来之后解兆新还未见过他,忠州城就更别说了,冉齐文早已经搬离了书院,欧阳复现在也不知被关在了何处。

    回想今年除夕那一晚,解兆新、冉齐文、邱闵还在山上吃着东西喝过酒,看着山下绽放的朵朵烟花,虽然天冷但心却是热的,而现在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也不算没人,玄通小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了解兆新身旁,偷偷递了一个东西给解兆新。

    解兆新疑惑看着他,但还是接了过来,竟是一壶酒。

    “我从那人的功房拿出来的,最近他一直没去,我知道在哪儿。”玄通紧张的看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轻声说道。

    “你们和尚不是不允许,这个的吗?”解兆新本来就要把喝酒二字说出来,莫名的感到有些好笑。在三台寺里,方证和玄通似乎都具有某种神通,能够感受到有人在说一些敏感的人,或者一些词,而且总是神出鬼没。

    “我觉得小螃蟹你现在需要这个。”玄通一本正经的说道,“给我留一小点。”

    解兆新坐在高台之上,双脚悬在半空,轻轻拔开酒塞,正要往嘴里递,就听见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脚步急促像是在跑步,但很难想象会有这样既沉重频率却那么快的步子。

    一个健壮少年从小路上跑了上来,爬了这么高的山这么远的路,祖洪杰已是脸不红心不跳,比起当初第一次来翠屏山小宅院时那气喘吁吁的模样,实在是厉害了太多,在军队的这些日子,祖洪杰进步很大。

    见到祖洪杰,解兆新心中顿时一暖,忙不迭的从高台边站了起来,祖洪杰几个蹦跳就来到了解兆新身边,拍了拍解兆新的肩膀笑着打趣道:“行行行,看起来没有少啥零件,之前我和齐文哥一起来看过你,可你昏睡着,玄通小师傅说你大概这两天就会醒,所以今天我又请了假跑出来。”

    高大又健壮的祖洪杰说道玄通时不忘朝玄通那边递了个眼神,然后还拍了拍腰间的包裹。

    玄通立马会意,对着解兆新说道:“小螃蟹,要不我们去林子里那里走走?”

    解兆新还未答应,祖洪杰立马应道:“对对对,小螃蟹你伤刚好,得多活动活动。”说着就和玄通两人半架着解兆新走向小树林。

    三人坐在一块大岩石之上,岩石附近没有什么树木生长,倒是个绝佳的赏月之处。只不过这个时节,暑气刚刚升起,山上起了些白雾,那明月只能看见些若隐若现的影子,至于那满天星辰,则是根本看不见。

    解兆新其实昏睡了十天,又有不知名的高人相助,身子骨倒是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几下便是上了那块屋檐般高的岩石之上,而瘦身下来之后的祖洪杰身手敏捷如猿猴,四肢齐齐发力,一跃而上,只有玄通小和尚,这里蹬一下那里扒拉一下,总算是上了那块岩石。

    一坐下去,玄通还在喘着气,就看祖洪杰从那包裹里拿出煮好的熟牛肉、半只烤鸡,还有一行军囊的酒水。

    解兆新盘腿而坐,在这块岩石上他似乎觉得灵台格外清明,身子与精神都在以一种极为迅速的方式恢复,那月光每每从雾中透出一点光线洒在身上之时,解兆新更加感觉体内气机异常温和,如三月春风又如久旱之雨。所以他第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祖洪杰从包里拿出的东西,等到玄通递给他那唯一个鸡腿时,他才发觉,玄通嘴里塞满了牛肉用力嚼着,手里还拿着行军囊准备灌上那么一口。

    “玄通,你不是和尚吗?”解兆新着急说道,一时间也没去接过那只鸡腿,正要询问下一句,玄通立马扑倒他身上,那鸡腿抵住了他的嘴。

    “小螃蟹!解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别把师父给招来了诶。”玄通着急说道。

    一旁的祖洪杰倒是若无其事的吃着牛肉,一只腿放在岩石上另外一只腿放松的弓着,整个人侧着躺在岩石上,一只手还朝玄通做着快来的姿势。

    玄通将酒囊扔了过去,然后才放开解兆新说道:“我在长身体,得多补充些营养,你别往外说啊,咱们当你是自家兄弟才带你来这地方的。”

    解兆新咬着鸡腿说道:“这块石头?”

    “当年我的师爷就是在这打坐修行的,辟谷了九九八十一天。”玄通骄傲说道。

    “这么久不吃饭,后来成佛了?”解兆新惊讶问道。

    他已不算是刚从乌杨出来的江湖雏儿,知道释门里有些修行手段和武道不太一样,就比如说这辟谷一事,道家释门都有,但目的不一样,道家辟谷旨在排出体内污秽,以吸收天地灵气成就金刚圆满之身,而佛家的辟谷则只是单单吹求冥想连续不断,保证进了那传说中的羽化境地之后能呆久一些。

    “饿晕了。”祖洪杰替着玄通回答。

    原来当初老和尚在这岩石之上也是感觉浑身气息流转非常,于是在这里尝试着进入羽化境地,可不知是心不诚还是修为没到家,硬是在这岩石上干挨了七十二天,至于后面那九天,那可就是真的饿晕了,要不是方证和其余和尚们知晓书中记载先贤们在羽化境地最多呆不过八十一天,恐怕还要把老和尚放在岩石上再晾上那么几天。

    这件事最后成了三台寺的辛密,特别是老和尚返回莲花寺担任罗汉堂首席之后,这件事在寺中更是无人敢说无人敢提。

    解兆新听到这个故事后,心中感慨万千,能干挨八十一天,这也非常人了,甚至可以说是不能理解。

    不过这故事有些好笑,心情稍好胃口就好,拿着那根鸡腿啃了起来,中间还往嘴里狠狠的灌了几口酒。

    “我要去北赫。”解兆新忽然说道。

    祖洪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似是对这个决定已经猜到了。

    酒量不怎么好的玄通已经喝醉睡在了岩石之上,四肢张开,仍由月光洒在身上。

    “这一次,在明达关与那人拼命之时,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我曾一直以为和你还有丹丹姐是一家人,可现在来看,我们永远都成不了一家人。”解兆新拿着最开始玄通给的那壶酒摇了一摇,这一摇像是回到了那天清晨,他与常曼相对而坐。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一直没有怎么重视过的翠屏山庙塘村小院,似是早已经在他心里成了家,住在那里的王德福、王辰露就是他的两个家人。他们不会在任何时候陪着他,可是却像是会永远在那里等着他回家,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去,小院里总会有灯火点亮,然后走出一个少年对他说:“新哥,要吃东西吗?”

    “不,我和姐姐都把你当成家人的。”祖洪杰反驳道,正要继续说下去,解兆新喝下一口酒后开口打断了他。

    “不一样的。”解兆新拿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没有再开口了。

    祖洪杰其实知道,解兆新说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可是有些话说出来跟不说出来,也是不一样的。

    祖洪杰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解兆新抬起头看着天空,没有说话。云雾已经完全散去,没有了云雾遮挡,月光洁白洒在这岩石之上,这岩石也映照出入月光般的白色光芒,温柔而又安静。

    正当三人享受这难得拥有的静谧时,一道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然后一个人影落在他们身后,大袖翻滚衣裳飘摇,解兆新出自本能的站起身来准备应敌,浑身真气一震将体内酒气驱散,历经生死之后已然知晓这世间险恶,心中已做出最坏打算。

    而祖洪杰虽然反应没那么及时,可毕竟也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而且天赋惊人,在那一瞬间也是反应过来,往石块下面跳了下去。而玄通仍然死死的睡着,感觉到有变化有些反应,可最终还是没有反应,甚至撅起了屁股对着来人。

    “阿弥陀佛!你们几个,竟然背着我偷偷喝酒吃肉!罪过罪过。”

    来人正是三台寺主持,方证和尚,他一眼瞟过三人不同的样子,没有说话,轻轻盘腿一坐,向着解兆新招招手。

    解兆新不解,疑惑地看着他,这大和尚做事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拿来呀!”方证的手指向解兆新手里的那壶酒后,解兆新才想起这酒是玄通从方证的房里偷拿来的,难道味道会那么冲。

    方证接过酒壶,没有递到嘴边,而是往自己身前横着洒过,轻声说道:“王老哥,我最后再敬你一杯,您路上好走。”

    说完,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解兆新和想要爬上岩石的祖洪杰,这大和尚将酒壶怼在嘴边,仰头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