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雁门遗事 » 归卷 4 起因

归卷 4 起因

    起因是一条手帕。

    惟岁得中元,城郭奏现,无垢面者尽皆夜出,成市,估易言晏。是因,也是果。

    那还是孟幸第一次随孟良守外出,前往汉城同城中人易货补贴家用。

    “舍妹阿幸生来体弱,幸得父母怜惜,养在深闺,故而不曾踏足于室外,羞于礼仪,鲜少事话,除却家人,无甚交往。”

    “先生也知,久在樊笼,心怀自然,阿幸亦是如此。幼年时,阿幸总是缠着我,要我讲些逸闻轶事,我知阿幸寂寥,辞拒不得,只得讲一些琐事于她听。于我而言,我所述不过是烦文琐事,于阿幸看来却是井上穹顶。因着这些,我与阿幸甚是亲厚。待到年长,我出扶春城随父母易货,慢慢地也算是知悉阿幸的心事,便会借着易货搜罗话本以慰她聊赖。”

    “如此直至阿幸成年,或许是看过的话本太多,阿幸日益向往外世,有一日便央求父母带她出城。”

    孟良守父母因城外纷杂,断然拒绝了孟幸了请求。那时正巧孟母害了风寒,孟父于家中照顾,故而前去易物之人,唯剩孟良守一人。正是由此,阿幸便不再央求父母,而是每日在孟良守身旁央求痴缠,孟良守同阿幸很是亲厚,禁不住阿幸百般软磨硬泡,亦做不到如父母那般狠心,只得不顾父母严厉叮嘱,心软答应了阿幸。然阿幸毕竟是第一次外出,孟良守惟恐顾念不全,便与阿幸约法三章,在出城之际阿幸决不可离开孟良守身侧五步之遥。

    孟良守以为此事只要阿幸信守约定,断不会生出旁支。虽然瞒着父母带着阿幸出城,决计会为父母发现,免不了一顿责难,然孟良守深知阿幸生来倔强,此般不允,百般阻挠,按照阿幸的性情,必然生祸,与其百般防治,不若此次顺了阿幸的意,等阿幸明白了这此间辛苦,便不会再做痴缠。

    金善此番听来深觉孟良守行事章法严谨,可最终还是生了变故,只得猜测道:“可是阿幸违背了你与她的约定?”

    孟良守却是摇头,道:“阿幸并不曾违约,是尾生自己寻来的。”

    那日子夜过后,汉城中元忌夜游,早已是万籁俱静,鸡犬不闻。到此时孟良守已是拾掇商货,只待返程。阿幸却是初次出城,兴致正浓,便央求孟良守带她到周围游览,借此一睹汉城中元盛景。孟良守思索左右无事,周围具是扶春族人,彼此熟识,不见有外人,且他虽外出易物多年却未曾游历周遭,也算憾事,便应了阿幸的请求。

    也正是因此,孟良守忘记了时辰,待到后知后觉,惊觉鸡鸣,天已将启,日将出。孟良守只得携阿幸匆匆返程。

    直至孟良守惊觉脚下鞋袜已被清晨露珠湿透才停下脚步,回头瞧去阿幸额生薄汗,面色潮红,正是匆忙赶路所致。此时堪堪赶着时辰进城,孟良守不由神思倦怠,正欲与阿幸寻个地方坐下,歇息一番再行赶路,忽闻身后有人呼喝,孟良守回首瞧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紧随二人而来,二人皆不相识,不予理会,却见男子伸出手来,手中握着的是一方手帕,手帕边角纹绣一字“幸”。正是阿幸的贴身之物。

    那青年亦是面生薄汗,面容却苍白的厉害,呼吸不畅,却还是勉力稳了气息,轻笑温言道:“想来是姑娘的随身之物,小生思及此物遗落在外,稍有不妥,恐有损姑娘清誉,故而唐突,将方巾送还。”

    阿幸面色绯红,正是面露难色,那青年反应却是快,瞧出阿幸的疑虑,便将帕巾悬于树上,同时还恭敬施了一礼。阿幸不曾会见外男,却也深知其中厉害,立时拾了手帕躲在孟良守身后。

    孟良守正欲宽慰阿幸,却见那青年环顾四周,具是不识便疑声道:“这是何处?小生生于汉城十几余载,竟从未见过此地。”说来不可思议,那青年只顾着追赶孟良守二人,竟不知自己已踏过一扇从未见过的城门。

    金善闻言亦小声附和道:“我也不曾听说这附近竟有这样一个地方。”却见白瑜正向他看来,金善自觉失言,忙转移话题道:“那青年便是尾生?后来呢?”

    当是时,孟良守只凭借只言片语便察觉这青年应是外乡人,便即刻携阿幸和那青年行向城门,果然城门已闭,需得等上一年,才是下次城门开启。

    那青年从未听闻扶春,遑论落脚之处。因起因源自孟良守及阿幸二人,断然不能将那青年抛下,不得已便将人带回家中。期间那青年自报家门,正是汉城人士,姓尾,四邻皆唤其尾生,读书人,家中已无长辈,独身一人。

    孟母不喜尾生初来便可瞧出由头。那尾生刚进家门,孟良守才述清因由,孟母便要将那尾生驱逐出去。因扶春也是第一次进了外人,四邻具是来瞧的,连族中的长辈亦来询问,孟母不好直白表明,只得推辞请先知裁断。

    先知是扶春最有智慧之人,历来受族人爱戴。无人知晓先知同尾生会谈哪些,自那之后先知便收留尾生住下直至下一次城门再启。

    那尾生暂居扶春也不曾闲暇,甚至在先知授意下开设学堂,族中小孩具是好奇,闲来围观,不久之后竟具是痴迷尾生讲学,已有规模。

    孟母忌讳外乡人,言明不准阿幸及孟良守与其交谈,孟良守终日形色匆匆,亦无暇与那尾生交谈相较平安。初始,阿幸亦是谨遵母命,决计不与尾生言语。直至后来,尾生开设学堂名声大噪,各式游记,志怪张口便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传进了阿幸耳中。

    金善试探道:“如此,舍妹便与尾生生了情?”

    孟良守不曾直接答复,但后续也确是如此。

    阿幸向往自在,后来便私下于课堂听讲。

    直至几个月后,母亲厉声责备阿幸,孟良守才从父母口中得知,阿幸与尾生已是互赠了信物,私定终生。母亲闻言,恨其不争,一怒之下将阿幸锁于家中,禁了足。尾生因此于家门前长跪不起,此时闹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四邻来劝,但终究是家务事,母亲决口不允诺此事,阿幸倔强,以绝食逼迫父母,险些伤及性命。

    此事僵持了数月,孟良守也不知母亲为何改了主意。那时孟良守涉世尚浅,只当父母不舍阿幸远嫁,形单在外,又惧阿幸遇人不淑,故而阻扰。最终为何同意了阿幸的请求,大约是阿幸伤重期间,那尾生日日到访,以亲子礼仪侍奉阿幸父母,孟良守身为亲子尚且自愧不如,或是尾生衣不解带照料阿幸,多日共处,母亲也瞧出那尾生并非奸邪妄狞之辈,反之心存良善,谦孝公瑾,当是可托付之人。亦或者阿幸以死明志,去意已决,孟母俞是阻挠,阿幸抗争俞是激烈,且阿幸同母亲言明,她与尾生成亲后,依旧会于扶春定居,尾生于汉城并无亲眷,他们亦不会久留。此次离乡只因成亲是大事,按照汉城习俗,尾生需祭祀先祖,告知姻亲。阿幸身为妻子,自当同行。言说至此,只得同意吧。

    此时一年之期将近,尾生即将返乡,阿幸同尾生约定,尾生可先行离去,告知先祖,待她劝慰父母,自会于城东桥下同尾生相会。

    变故正是生于此处。

    “母亲只言让尾生先行察备祭祀,告知先祖宗亲,又言,阿幸毕竟是她的女儿,养育十几载,分别在即,如何忍心,故而要留阿幸道些体己话。”

    言说至此,金善登时明白孟母是使了出“调虎离山”计,惊道:“那尾生不会信了那些话,立时便走了吧?”

    莫说尾生同阿幸信了,孟良守也是信了的,不由苦笑道:“因是自己的母亲。”

    金善霎时恹恹,因是自己的母亲,往往不疑有他。如何疑心?亦不敢疑心。

    “不止如此,倘若易境而处,金公子或许也不会有疑。”

    阿幸与母亲分别在即,母亲一改往日,白日,裁锦量衣,针黹布帛,唯恐阿幸在夫家受到苛待。夜里幽咽叹息,言语里具是对儿女的担忧,闻者落泪。

    不曾料想,父母在尾生离去之后,将女儿禁于闺中。

    孟良守今时回忆起来,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他甚至记得母亲那时神情,面容扭曲着道:“世间男子多薄幸,昔年我为人诱骗,如今如何能教你步我后尘。况且每年有多少人出城,后来又有几人归,我此般是为了你好!”

    听闻至此,金善登时喝道:“竟真是如此!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的行为,今时孟良守想来也只有此般因由。

    那时他们谁也不曾知晓,此间种种竟使得尾生无辜丧命。而起因便是孟良守父母弃诺在先。